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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不负如来不负卿-蓝莲花(出书版) 作者:小春-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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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思巴不说话,只是一遍遍轻拍着弟弟小小的身子。
  我永远都忘不了,恰那的童年,如此仓促地结束在九岁。
  没过几天,几百封信从凉州驿馆快马发出,奔向乌思藏各地。那封名为《萨迦班智达贡噶坚赞致乌思藏善知识大德及诸施主的信》,规劝西藏各教派和地方首领归顺蒙古,编制土地属名清册,一份呈现阔端,一份送至萨迦,一份自己保存。
  到了21世纪,这封珍贵的信,依旧珍藏在萨迦寺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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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轻人拍着脑袋:“九岁,天哪……”他摇摇头,重重吐气,“阔端让恰那住王府,穿蒙古衣服说蒙古话,是把他当成人质看待啊。而且这门亲事,两人生活习惯、语言、年龄都相差太远,这样的政治婚姻怎么可能幸福呢?”
  我苦笑一下,嘴里尽是涩味:“其实班智达都明白。只是,他要从大局考虑,不能拒绝阔端。”
  年轻人若有所思:“不过班智达此举,对中国意义非常重大。西藏归顺了蒙古,即是归顺了元朝,虽然那时候还没有出现元朝。这是历史上,西藏第一次统一到中央政府。”
  我点头:“班智达与阔端的会晤,以现在的历史观来看,促进了中国的统一,所以一直被史家肯定。其实班智达只是奠基,西藏真正统一到中国,是由八思巴完成的。”
  第8章 稚子新郎(上)
  第七章:稚子新郎(上)
  品质恶劣的小人,
  即使聪明也要疏远;
  毒蛇头上虽有宝贝,
  谁敢将它抱在怀里。
  ——《萨迦格言》
  “新郎来迎亲喽!”
  草原上扎着座座白色的帐篷,人头攒动,欢声笑语不断,马头琴悠扬。凉州的夏天清凉舒爽,蓝天清透,白云如絮,草地上开满金色粉色的野花,迎风摇曳。空气里漂浮着烤牛羊肉的味道,夹杂着清新的青草淡香。
  随着欢呼声,一队人马缓缓过来,装饰着彩带的马车上堆着高高的箱子,是男方的彩礼。恰那骑在最中间的小马驹上。他今天穿着艳丽的蒙古长袍,腰扎彩带,头戴圆顶红缨帽,脚蹬高筒皮靴,身后还佩带着最小号的弓箭。只是九岁的恰那实在太矮小,本来是主角的新郎,却被周围的高头大马和健硕男人淹没了。他一直闷闷不乐,幸好八思巴陪着,时不时传递给他温和的笑容。
  我缩在恰那的长袍里,好奇地看着这一切。走到最大的蒙古包前,恰那绕蒙古包一周,八思巴的贴身侍从扎巴俄色出列,向女家敬献了一只羊和其他礼物。女方接受了,然后恰那下马,手捧哈达,向端坐在蒙古包正中的阔端献上。恰那的贴身侍从贡嘎桑布奉上美酒,恰那向帐内的女方亲友一一敬酒。
  我第一次见阔端,不由从恰那的袍子里偷偷探头,看威震天下的成吉思汗所出的孙子。阔端四十多岁,高大魁梧,腼着肚腩。典型的蒙古人方阔大脸,留虬髯胡须。他的长子启必帖木儿站在身后,眉眼倒是比父亲长得俊些。
  蒙古包最里端的地毯上围坐着一群女眷,中间穿着大红喜袍头上坠满珠宝的,便是墨卡顿公主。她长得更像父亲:小眼睛,塌鼻梁,圆盘大脸,身姿丰满。蒙古人婚俗不比汉人,新娘不用蒙脸,毋须坐在洞房里呆等新郎。恰那一进帐,墨卡顿公主便一直盯着他,她的目光越来越委顿,脸上满是委屈。一旁的喜娘凑在她耳边低声说话,许是让她打起精神来。
  所有亲友都敬完了酒,最后,恰那跪在阔端面前叩了三个响头,脆生生地喊:“岳父大人。”
  阔端笑起来胸膛震动如雷,一开口,声量便压倒所有人:“好,乖女婿,起来说话。”
  这套蒙古礼仪恰那已经排练多遍,却被岳父那洪钟般的大嗓门吓着了,起身时居然不小心踩到自己衣袍的前襟,一个踉跄跌了出去。事发突然,居然没有一个人上前拉他,他便这么直直跌在地上。
  等他被人抱起,七嘴八舌地问他是否摔疼。他不言语,将我从怀里掏出仔细查看:“小蓝,你有没有伤到?”
  我没有伤到任何地方。早在他撞上地面时,他的一只手就死死护住胸口,护住了我。我呜呜叫着,提醒他受伤的是他自己。
  恰那的贴身侍从贡嘎桑布焦急地喊:“少爷,你的手肘磨破了。”
  恰那这才注意到肘关节处一片殷红。看到血滴在袍子上,他突然被吓住了,哇一声大哭起来。贡嘎桑布急忙为他处理伤口,焦急地解劝:“少爷,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不可以哭啊。”
  周围人看清楚他如此珍而重之的只是只小狐狸,吃吃笑声四起。恰那不管不顾,照哭不误。用袖子抹眼泪鼻涕,喜袍滑稽地皱起,头上的帽子也歪了。阔端的脸色有些尴尬,墨卡顿气愤之色更烈,想要站起,被喜娘死死拉住。班智达年迈的老脸也挂不住,对八思巴暗暗使眼色。八思巴从恰那手中接过我,不停柔声劝慰,才让恰那停了哭泣。
  之后各种礼俗,恰那都是红着眼睛完成。启程时,墨卡顿由家族中一位德高望重之人抱上彩车。新郎要骑马绕新娘乘坐的彩车三圈,恰那差点连这也忘了,又惹来彩车上墨卡顿鄙夷的眼光。
  恰那娶墨卡顿,其实是入赘。在城外的草原上按照蒙古习俗迎了亲,然后接入阔端王府内为两人准备的院落。
  一进院子,正中垒着一堆旺火。早有人上前递给新郎新娘奶酒,墨卡顿和恰那一齐往火里祭洒,然后跪拜叩头。旁侧站着司仪朗声念诵:
  “圣主成吉思汗发现的火石,
  是诃额仑夫人保存下来的火种,
  用洁白的哈达、奶酒祭祀,
  请新郎新娘祈祷吧!
  神火是你们婚配的见证;
  请新郎新娘叩头吧!
  佛光为你们传宗接代。”(注:诃额仑夫人是成吉思汗的母亲)
  说到传宗接代,周围吃吃笑声响起。墨卡顿愤怒地对发笑之人瞥一眼,眼神似刀。笑声立刻沉寂下来。
  晚上王府内的酒席热闹非凡。篝火上的烤全羊油亮焦黄,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气。蒙古人不停高歌,围着篝火跳锅庄。健硕的汉子们脱了上衣摔跤、射箭,欢呼雷动。恰那还不会喝酒,拘谨地面对这陌生的场面。有人上前敬酒,他只喝奶茶,如同木偶一般呐呐点头。
  “来,安答,你不能喝酒,就喝奶茶。咱们兄弟俩喝上一杯。”启必帖木儿端着酒碗,豪爽地跟八思巴碰杯,一口干下,再喊人倒满酒,“安答,没想到咱们成了亲家,那可是真正的安答了。我妹妹从小被宠惯了,脾气暴躁得很,你们可一定要多担待些啊。”
  八思巴谦逊地说着客气话,启必帖木儿搭上八思巴瘦削的肩膀,哈哈大笑:“你看,你伯父真是文殊菩萨转世,居然将我父亲多年的脚疾治好了。父亲宫中那么多也里可温教士,萨满巫师,畏兀儿回回,都不及班智达智慧过人。父亲昨日下令了,委任班智达大师为‘祭天长老’。日后宫中祈愿,也里可温教士和萨满巫师都不得坐上座,让班智达大师坐上首,带领僧众。”(注:也里可温是基督教的一支,萨满教是蒙古原始巫术。满人未入关之前也是跟从蒙古人信奉萨满教的)
  八思巴赶紧低头合十称谢:“阔端王爷对我们已经非常优厚了。非但供给充足,还建造寺庙给伯父住。这等厚德,伯父和我感激不尽。”
  “这算什么?班智达大师让整个乌思藏归附蒙古,免了兵戈之争,才是大智大德。这幻化寺再过一个月便全部完工,到时候大师和你一并搬过去。恰那就留在我父亲王府里,你们随时可以过来看他。”
  一旁的恰那听了这话,嘴一扁,眼圈又红了。八思巴偷偷握住弟弟的手,对他露一个安心的微笑。
  夜色深沉,热闹的婚礼也终于曲尽人散。八思巴将恰那送到院子门口,为弟弟整了整衣裳。
  “哥哥,我真的要去跟那个大姐姐睡么?我想跟你一起睡。”恰那红着眼圈,握住八思巴的手臂不放,眨着眼一脸怯怯,“她好凶,我怕……”
  “恰那,哥哥不能再陪你睡了。”八思巴语气伤感,抚摸着恰那肉乎乎的脸蛋,“公主是你妻子,你要好好跟她相处。哥哥会经常来看你的。”
  恰那抬起水汪汪的眼,哽咽着说:“那,让小蓝陪我,好不好?”
  八思巴点头,将我从怀里掏出,递给恰那:“很晚了,你进去吧。”
  恰那抚摸着我的背脊,对着八思巴笑了。他的笑容在缀满繁星的夜空下如同沁人心脾的凉爽山泉。后来,随着年岁渐长,恰那脸上再难出现那种无忧无虑的笑了。
  第9章 稚子新郎(下)
  第七章:稚子新郎(下)
  “你给我出去!”一个碗盅随着咆哮声向恰那砸来,“就凭你这么个小不点,还想跟我一起睡?”
  恰那躲过碗盅,委屈地往门旁缩着身子,用不熟练的蒙语小声问:“姐姐,你干嘛这么生气?”
  墨卡顿“噌”一下从卡垫上站起,奋力拔着头上的珠宝,一边拔一边往地上乱摔:“我怎么不生气?凭什么要我嫁给你这么个没断奶的小鬼?什么本事都没有,就知道抱着那只臭狐狸。你说说,婚礼上你闹了多少笑话?以后我走出门都会被人指指戳戳!”
  一旁的喜娘想要拉住她,被人高马大的墨卡顿蛮横地甩开:“我只想嫁给草原上雄鹰一般有担当的男子汉,不是你这种吃奶的小娃娃!”
  恰那晶亮的大眼里噙着泪珠,怯生生地嘀咕:“可是,我会长大的呀。”
  “等你长大,我都老了,老了!我能有几年青春啊?”墨卡顿愈发愤怒,跺脚狂跳,头发半披,珠宝首饰随着她激烈的动作往下掉,铺了满地。
  恰那忍不住了,眼泪滚滚落下,呜咽着喊:“姐姐,又不是我情愿的——”
  “你还跟我说情愿?谁情愿嫁给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小藏人!我恨不得有人来抢婚,可是,谁敢抢成吉思汗的曾孙女?”墨卡顿说得气愤,嚎啕大哭起来,“带着你的臭狐狸滚出我的房间,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你踏进半步!”
  恰那转身要走,墨卡顿突然赤足跑到门口,将门关上,背靠门框警觉地看他:“站住!你要去哪里?”
  恰那顿住脚步,用袖子擦眼泪:“我去找哥哥……”
  “不许去!”墨卡顿恶狠狠地瞪恰那,“以为我不知道么?你要去告状。”
  恰那抽泣着,小脸皱如纸团:“可是,呜呜,姐姐,是你要我出去的呀。”
  墨卡顿想了想,又打开门,凶蛮地将恰那拖进旁边的房间:“你以后都睡在书房里,不许踏进我房间一步。还有,不许哭,再哭我打你!”
  恰那从指缝中偷眼看她,看到一脸凶煞,又呜咽起来。不提防间,突然“啪”一声脆响,恰那霎时愣住,圆圆的小脸蛋上立刻浮出五个手指印来。我一跃而起,咬上墨卡顿欲再次举起的手掌。她吃疼下拼命甩手,我支撑不住,被甩在地上,翻了个滚打算再继续扑上前,却被恰那抱起,护在胸口。墨卡顿指着我咬牙切齿:“你敢不听我的话,我就杀了这只臭狐狸!”
  恰那将哭泣硬生生咽下喉,垂头缩起身子,更紧地搂住我。墨卡顿环顾一下,对着一旁战战兢兢的几个喜娘丫鬟鼻子哼气:“还有你们,谁要是敢告诉我父亲和哥哥,就打断你们的手脚!”
  那几个喜娘丫鬟抖了抖,垂头不再吭声。
  我在恰那怀里昂头看他的右脸,弹指即破的粉嫩肌肤已是一片红肿,看了着实心疼不已。禁不住埋怨自己。凭着蓝狐天生的灵气不会老不会死,这么多年了也只修炼到会说各种人话。都三百岁了,我道行太浅,连个悍妇也治不了。
  恰那在书房里抱着我度过了他的新婚之夜。他缩在床上,噙着泪水,低声一遍遍唤着哥哥和伯父。我轻轻地舔着他肿起的右边脸蛋,我的唾液有清凉消肿的功能,他渐渐不觉得疼了,搂着我头一歪,沉沉睡去。
  我陪着他,舔去他腮边的泪痕。在睡着的他耳边,轻轻哼起我当年学说人话时学到的第一首曲子:《摇篮曲》。
  那年,我最小的侄孙垂老而死。它走了,整个家族便只剩下我一个。我守在它身边,为它舔去最后一滴泪水。它已经老得无法说出我们狐狸的语言了,可我从它那哀伤的眼里看出,那滴泪,是为我而流。它在可怜我日后的孤寂么?
  侄孙走后,我寂寞得要发疯。我下山去牧民家,破天荒不是为了偷鸡,而是躲在帐篷里听他们说话。那时我还听不懂人话,却觉得只要能听见任何声音,都无比美妙。就在那时,我听到了女人摇着摇篮,轻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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