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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保卫延安-杜鹏程-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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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士们在风沙烟雾中忽隐忽现,勇猛冲锋。
  周大勇率领他的战士,配合兄弟部队攻下了四个碉堡。但是当他们进攻到离“五号大碉”一百五十公尺的时候,被敌人火力按倒在平漠漠的沙滩上。
  掩护周大勇他们的炮火还继续发射,但是炮手、重机枪手,让大风吹得睁不开眼。重机枪有的还在发射,有的被沙子堵住打不响了!
  周大勇卧倒在沙窝里。他双手撑住地,胸脯略微抬起,脸绷得生紧,眼盯着前方。他要为这次战斗的结局负责;要为战士们的生命负责,因为战士们躺在敌人火网下。责任的担子越来越重。
  时间走着,危险也增加着。
  周大勇一骨碌滚到王成德跟前,两人眼对眼看了几秒钟。
  周大勇说:“电话线打断了。我派通讯员给营长报告,让掩护我们的火力往前移,可到现在连回信也没有。怎么搞的呀!”
  王成德指着左侧说:“看,二连攻的那个碉堡还没拿下,敌人侧射火力已经把我们跟营指挥所的联系截断了!”
  周大勇和王成德尽力向正前方和左右翼看。左边兄弟部队正攻敌人碉堡;右边百十公尺的地方是一条沟,沟那面,有军号声,有自己部队冲锋的喊声。
  周大勇脑子急速地转圈;汗水把脸上的沙土划成一道一道的渠渠。他像那些有胆量有经验的指挥员一样,虽然焦急可是头脑却很清醒。他非常精明地找寻敌人弱点。猛然,脑子里闪出一个计划。他说:“老王,派一个班拖两挺机枪到右边去佯攻,吸引住敌人火力,正面就好进行爆破:让敌人‘坐飞机’升天。好,这里交给你,我到右前方去了。”
  王成德用手死劲地压住周大勇的腰,说:“你在正面,我到侧翼去。”他弯下腰,像飞一样跑去。
  王成德指挥两挺机枪向敌人射击,吸引住了敌人的注意力跟火力。
  这时周大勇指挥正面的战士们,正在炮弹爆炸的火光中,在风沙中,准备爆炸敌人的高碉堡。
  马长胜拿起第一包炸药,对爆炸组的战士们说:“同志们,跟我来!”
  李江国扑过去推开他,说:“撒手,撒手!第一包炸药是我的。”
  两个人你推我拉,谁也不肯让谁。
  马长胜是越急越说不出话的人。他跺着脚,说:“李江国,你——”周大勇喊:“不准争夺!李江国带第一组去!”他的声音这样严厉,连脾气执拗的马长胜也不敢吭气。
  李江国抓住二十五斤重的炸药包,向他身后的战士们喊:
  “跟我来!”
  第一名,第二名,第三名,第四名,几个矫健的影子,在炮火、烟雾和风沙中前进了!敌人工事中吐着火舌,炮弹爆炸的黑烟柱一直顶住了天,爆炸手们前进的道路又被封锁得风雨不透。……
  李江国带领爆炸小组,跑到离敌人碉堡四五十公尺的地方,他让敌人的手榴弹震得跌倒在地,昏过去了!一个战士的炸药包被子弹击中爆炸了……其他两个战士被敌人的火力按倒在地下,头也不能抬。
  一股冰冷的感觉,一直透进周大勇的心脏。他很想把自己的全部力量,都添给爬在敌人火力下的爆破手们。
  周大勇猛地回过头来,正要喊第二爆炸组上去,马长胜一步抢前,喊:“连长!”他那执拗的脸上,出现了严肃果断的神情。这神情是那准备以生命去换取胜利的神情。
  马长胜带领第二爆炸组的四个战士,一口气跑到李江国跟前。李江国在地下一动也不动。马长胜像每个在激烈战斗中的人一样,这一刻没有一点心疼李江国的情绪。他向前跑去。前边是火,是烟,是下雹子一样的手榴弹,是打飞了的铁丝网……爆炸手们跑到离敌人工事的外壕三十公尺的地方,突然,马长胜被爆炸了的地雷震得掼倒在地。
  马长胜从地上蹦起来,喊:“前进!”他没有感到疼痛,只觉得浑身麻木,头昏眼花。他什么也听不见,记不得别的任何东西,只记得“爆破”。他跑着,对身后的战士喊:“爆破!”
  马长胜鼓起全身力气一纵身,向敌人碉堡扑去,他身后的两个战士没上来,——他们永远上不来了!
  他周围有成百颗手榴弹在爆炸,他的衣服被炸成了絮絮。
  他在危险包围中,安上炸药,拉响雷管,往后滚了两滚;一片飞红的火光一闪,轰隆一声,烟雾冲天,碉堡垮下了一大片。
  “不行,不行,还得一包炸药。”马长胜躺在地上想。他眼里直冒火星,浑身盖满沙土、石块;烟雾罩着他。是活是死他不管,只固执地想:“一包炸药,再来一包炸药!”
  突然,浓烟烈火中喷出来一个人。那人一阵旋风似的,弯下腰抱着一包炸药,贴在敌人碉堡上,拉响雷管,往后一滚,正压在马长胜身上。马长胜一看是李江国。他一转身抱定李江国——这世上最亲的人,正要喊什么,轰隆一声巨响,一切都从记忆中消失了……
  周大勇举起驳壳枪,身子往后一仰,伸展左臂用力向前一挥,喊:“上呀!”他跳起来,飞一样地率领战士们扑上去。……
  敌人放弃了高碉堡,乱得像一窝蜂一样朝后跑。周大勇知道建制被打乱的敌人,就失去了战斗力量。他率领战士们猛追敌人。……八
  各兄弟部队紧密地配合起来把敌人从三岔湾四面的沙梁上,压缩到三岔湾村里。我军四面猛攻三岔湾,不到半小时敌人就被全部消灭。
  赵劲跟李诚从沙梁上往下走。赵劲手里提着皮带,一边走一边用皮带打着身上的沙土。李诚走在赵劲后边,不停地呐喊,向打扫战场的人员吩咐什么。
  周大勇、王成德和第一连的战士,带着八九十个俘虏从战场上走下来。
  王成德指着后边沙梁上一个残破的碉堡,说:“团长!攻那个碉堡可费了点周折!”
  周大勇说:“拿下那个碉堡,李江国、马长胜可真是加了一把劲啊!”
  站在一旁的马长胜一心一意地抽着个烟头。李江国筋疲力竭,满脸沙土,可是他还在咕咕地笑着。
  赵劲正回头望那个碉堡,卫生员三牛带领一副担架走过来。
  赵劲问:“抬的谁?”
  “一营刘营长!”
  赵劲、李诚、周大勇、王成德连忙走近担架。李诚弯下腰叫:“刘元兴!怎么,不要紧吧?”
  刘元兴脸色蜡黄,半闭着眼,不能说话。
  赵劲摸着刘元兴的手,手是冰冷的。
  卫生员三牛像是给首长们宽心,说:“卫生队队长说,子弹穿过肺,生命不一定有啥危险!”
  赵劲背着手站在那里,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有一种感情,深深地震动了他。他那冷淡、刚毅、严峻的脸上,闪着凶猛的火。他这样子看了让人畏缩、害怕。
  李诚摆了一下手,三牛就领上担架朝临时手术站急急走去。
  大伙走下了沙梁。担任主攻任务的一营伤亡大些。因此,李诚没有和赵劲一块回团部,他一直向一营走去。李诚到第一营营部驻的院子里,碰见团政治处组织股长。组织股长说:“二连指导员挂花了,我和张培商量:先让组织股干事刘云,暂时代理二连指导员。行吗?”
  李诚说:“行。让他暂且代理,回头报告旅党委。杨主任呢?”
  组织股长说:“看,他不是正和张培谈什么?”
  李诚走到杨主任跟前,说:“部队一个钟头以后就出发,连续作战。政治处的干部要火速分配到各连队,帮助整顿组织。”
  杨主任说:“谁能闲着?真恨不得把一个人分成十个人使用。保卫股的人全部去押俘虏了,民运股的人正打扫战场,宣教股的人都在二营,组织股的人统到了一营。”
  “三营呢?”
  “三营有我负责。另外,旅政治部李科长还带四个干部在三营帮助工作。”说罢,杨主任一摆手就走开了。
  李诚跟杨主任说话的工夫,张培一直静静地站在旁边,不说话也不吭声。
  张培左手缠着绷带,因为左手五个指头被炸去了三个。他眉头子有时候动一下,嘴边和鼻尖上就冒出一串串的汗珠。俗话说,“十指连心”,也许他手上的伤痛得厉害!
  李诚口气枯燥地问:“刘元兴负伤了,你也负伤了!营里的工作……”他想算着,头微微偏着,眼睛盯着墙根。
  张培望着政治委员。他的眼总是那样温和、谦逊。他一只脚在地下慢悠悠地前后移动,说:“他负伤了,工作担子我们就统统挑起来!该怎么干还怎么干。说到我的伤,全不碍事啊!”他微微一笑,像是安慰政治委员,可是他手上伤口裂痛的感觉,又不自觉地爬上眉尖。他摆过头去。
  李诚,是因为焦急还是因为疲乏,总归,他像猛烈战斗罢的每一个人一样:脾气很凶、面容枯燥,不愿意说话。他瞅着张培那青癯的脸膛,头用力地点了一下,说:“部队马上要出发,你立刻召开营党委会。一刻钟以后,我来参加。”
  李诚低着头,边走边筹思什么。他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没有休息,口干舌焦,鼻子像要喷出火。
  张培一面让通讯员通知营党委会的各委员来开会,一面找来周大勇,要他把第一连缴获到敌人的那些重要文件、电稿,亲自送到团司令部去。
  团部离一营营部只有五十来公尺,周大勇三跷两步就走到团部了。
  团部驻的院子好红火:挤着清点武器的人,这里喊,那里叫,人人都紧张得快丢了魂。俘虏们,坐满了一院子,脸都灰溜溜地吊着。
  周大勇走到一间房子里,只见团参谋长卫毅盘腿坐在炕上,衣袖揎在肘子以上,一边写战斗报告,一边指挥院子里的人。有时候,卫毅还把头从窗口伸出去,大声地给参谋们吩咐事情。身边的电话铃,不停地响,他也不停地拿起耳机,简单地讲几句话,满头是汗,但是毫不忙乱。他沉着紧张精力饱满的神气,显出他朴实稳厚的性子和充沛的工作热情。一个参谋扒在窗口报告:“参谋长,俘虏来的团长带到了,你是不是要审问他?”那个参谋大声报告了三次,卫毅才听懂,就说:“停会再说,现在顾不上。”埋下头又唰唰地写起报告了。周大勇想把材料交给卫毅,可是插不上手。
  这工夫,进来一个参谋。他是从各营了解战后情况回来的。
  参谋报告:“参谋长,营级干部阵亡二名,负伤一名,连级——”卫毅摆了摆手,说:“停会再讲,你去先清理武器。”
  参谋说:“六连的……六连副指导员卫刚同志牺牲!……”周大勇忙问:“卫刚?不能吧?”
  这位参谋以前和卫刚一块在旅部工作过,两人交情挺亲密。因此,卫刚牺牲,他很难过。他望着周大勇,眼泪滚滚而下!
  卫毅没有听清参谋的报告,也没注意参谋还在那里站着。他还是边写报告,边向窗子外面的人吩咐事情。那位参谋把一片血迹斑斑的纸,放在卫毅面前。
  团营党委的同志们:
  我是一个青年的共产党员,缺乏锻炼,但是我知道自己的神圣义务。
  今天听到敌人侵占延安的消息,我哭了,夜里睡不着。我誓以流鲜血、拚性命的决心,保卫党中央和毛主席,消灭美国走狗蒋匪军,使中国人民永远幸福。我希望党时时刻刻审查我的行动:看我在斗争中,像不像个共产主义战士,够不够个党中央和毛主席忠实的警卫员。假如,我牺牲了,假如,党审查我生前的一举一动,像个共产主义战士,够个党中央和毛主席忠实的警卫员,那么,我这一生便没有虚度;虽死也身心愉快。
  同志们,不要为我难过。为我们的事业而斗争是志愿,为我们的事业而牺牲也是义务。同志们,我牺牲了,但是革命事业和中国人民却永远活着。同志们,勇敢地砍杀美国走狗卖国贼,为中国人民报仇!
  希望党把我的信转给我哥卫毅。
  敬致布礼共产党员、第六连副指导员卫刚写于我军退出延安的第二天深夜
  (这是给我哥卫毅的信)
  哥:今天你批评我,说我的情绪不对头。道理我清楚,但是我心里难受。美国走狗占了我们的延安,他们这一群恶狗卖国贼,想打击我们党中央,想征服我们,想使我们世世代代当亡国奴。想起这,我真想立刻去和敌人拚。你听到我军从延安撤退的消息,也很难过,但是你不像我,我压不住自己的感情。哥,我有你那份修养就好了。我知道自己的缺点,我知道你对我的爱护。我对不起党,也对不起你,因为我做的事太少。哥,我虽然倒下去了,但是,我永远相信延安一定会收复,窜到陕甘宁边区的敌人一定会消灭,美帝国主义的走狗一定会打倒,人民解放的事业一定会胜利,新社会一定会建立,共产主义一定会实现。哥,我有许许多多的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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