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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0节

追忆似水年华-第4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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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勿忘草那样的洛可可风格;还有塞夫勒瓷盘,盘
  的边缘是精美的格状饰纹,凹槽为白色,突齿为金
  色,或者在奶油色的底色上优雅地系上一条凸出的
  金带;最后是一套银餐具,上面散布着卢夫西恩①
  的香桃木,迪巴里夫人②一眼就可以辨认出来。而
  同样罕见的,也许还有盘中佳肴的质量,这是一顿
  精心烹调的饭菜,做得十分讲究,可以毫无愧色地
  说,巴黎人在最盛大的晚宴中也从未品尝过这种菜
  肴,这使我想起让·德·厄尔城堡的某些手艺高超
  的女厨师。甚至连肥鹅肝也同平时称之为鹅肝被端
  上饭桌的那种淡而无味的鹅肝酱判若二物。
  
  ①卢夫西恩位于伊夫林省,迪巴里夫人于1793年被捕时在此地居住。
  ②迪巴里夫人(1743—1793),路易十五的最后一个情妇。
  据我所知,简单的土豆冷盘做得这样好的地方不多,
  土豆象日本的象牙钮扣那样结实,象中国渔妇用来
  在刚捕到的鱼上浇水的小象牙勺那样油光。在我面
  前的威尼斯玻璃杯中,红葡萄酒的珠光宝气,是蒙
  达利维先生那儿买来的一种出色的莱奥维尔酒①所
  赋予的;平时端到最豪华的餐桌上的菱鲆并不新鲜,
  鱼背上的骨头因长途运输而突出,现在看到端上一
  条与此毫无相象之处的菱鲆,这对于眼睛的想象来
  说是一种乐趣,我敢说,对于过去称为嘴巴的想象
  来说也是一种乐趣;这种菱鲆不是象名门望族的许
  多厨师长那样用称为白沙司的淀粉糊来烧的,而是
  用五法郎一斤的黄油制成的真正的白沙司烧的;这
  条菱鲆盛在一只成化时代的美妙盘子里,盘子中间
  有一条条紫红色的横线穿过,犹如海上日落时有一
  群龙虾滑稽可笑地游过,龙虾的硬壳凹凸不平,画
  得极为出色,仿佛龙虾长在活的甲壳之中,盘子的
  边口上画着一个中国小孩钓上一条鱼,银灰色的鱼
  肚使珠色变得神奇迷人。我对维尔迪兰说,用这套
  餐具吃这种精美的菜肴,对他来说想必是一种高尚
  的乐趣,因为现在任何亲王的餐具橱里都没有这种
  餐具。
  
  ①莱奥维尔酒是波尔多产的一种名葡萄酒。
  女主人听到后忧郁地对我说:‘看来您对他并不了
  解。’于是她对我谈起自己的丈夫,说他是个怪人,
  对所有这些美好的事物都无动于衷,‘一个怪人,’
  她重复道,‘是的,正是如此,这个怪人宁愿去喝
  一个诺曼底农庄新酿制的一瓶大众化的苹果酒。’
  这个可爱的女人所说的话,表明她对一个地区的特
  色确实喜爱,她以无限的深情和我们谈论他们曾经
  居住过的诺曼底,说诺曼底将成为英国式
  的大花园,有劳伦斯①式的高大树木的芳香,有草
  如柳杉叶、象天鹅绒般柔软的天然草坪,草坪的四
  周是玫瑰红的绣球花,犹如瓷器的边缘,还有揉皱
  的黄玫瑰花,玫瑰花散落在农民的门口,门前两棵
  梨树的枝叶互相缠绕,镶嵌在门上,如同一块装饰
  华丽的招牌,那落花使人想起古基埃尔的青铜镶饰
  上一个花枝的自由掉落。她还说诺曼底将使去度假
  的巴黎人感到十分意外,它受到每个园地的栅栏保
  护,维尔迪兰夫妇对我说,他们可以进入所有的栅
  栏。在一天结束时,所有的色彩都在睡意中消失,唯
  一的亮光来自几乎是凝结的大海,带有脱脂牛奶的
  蓝色(‘不,同您所知道的大海毫无相同之处,’我
  邻座的夫人激烈反对道,以作为对我的回答,我当
  时说,福楼拜曾把我们兄弟俩带到特鲁维尔,‘毫无
  相同之处,应该和我一起去,否则您就永远不会知
  道。’),这时他们才回家去,穿过象玫瑰红绢花一般
  的杜鹃花的真正树林,完全被罐装沙丁鱼加工厂的
  气味所陶醉,这种气味会使丈夫的哮喘发得十分厉
  害。——‘是的,’她强调说,‘就是这样,真正的
  哮喘发作。’接着,到第二年的夏天,他们又回来了,
  把一大群艺术家安顿在一幢美妙的中世纪住宅里,
  那住宅过去是隐修院,是他们租来的,价钱十分便
  宜。这个女人在如此多真正高雅的环境中生活过,说
  话时却保存着一点平民妇女说话的粗俗,这种话能
  用您在想象中看到的色彩来展现事物。
  
  ①劳伦斯(1769—1830),英国肖像画家,作品笔触流利,色彩绚丽。
  说真的,听到这个女人说话,听到她向我叙述她在那
  里过的生活,我简直垂涎三尺。在那里,每个人在自
  己的修士小室里工作,午饭前,所有的人都到宽敞的
  装有两个壁炉的客厅里来进行十分高超的谈话,谈话
  中夹杂着智力游戏,这使我想起狄德罗在其名著《致
  伏朗小姐的书简》中所提到的谈话。然后,在午饭
  后,大家都来到户外,即使暴雨、烈日也是如此,那
  阵雨的亮光,即它过滤的亮光,在一排壮丽的百年
  山毛榉的结节上划出道道直线,它们把十八世纪钟
  爱的漂亮的植物置于栅栏之前,还有那些小灌木,雨
  水悬挂在灌木的枝桠上,犹如鲜花盛开的花蕾。人
  们止步倾听一只喜欢凉快的灰雀轻柔的扑水声,灰
  雀在一朵白玫瑰的花冠中沐浴,犹如在尼姆芬堡府
  邸①娇小可爱的浴缸里洗澡。我对维尔迪兰夫人说,
  埃尔斯蒂尔曾将那里的景色和花卉细腻地表现在彩
  色粉画上,她听了气愤地抬起头来说:‘所有这一切,
  是我使他知道的,一切,您要听清楚,是一切,有
  墅,位于慕尼黑城外,为后期巴罗克式建筑。
  趣的地方,粉画的所有主题,当他离开我们时,我
  就是当面对他这样说的,是不是,奥古斯特?他画
  的粉画的所有主题。这些东西,他过去也知道,对
  此说话要公正,应该承认这点,但是那些花卉,他
  从未见到过,他不能把蜀葵和一丈红②区分开来。是
  我教会他辨认,您一定不相信我的话,辨认茉莉花
  的。’这就是说,被今天的艺术爱好者们视作首屈一
  指、甚至超过方丹一拉都③的花卉画家,如果没有
  眼前的这位夫人,也许就永远无法画出茉莉花。应
  该承认,这种想法有点奇特。‘是的,我发誓,是茉
  莉花;他画所有的玫瑰,是在我的家里,或者是我
  把那些玫瑰带给他的。在我们家里,人们称他为迪
  施先生;请您问戈达尔、布里肖和所有其他的人,在
  这儿人们是否把他当作大人物看待。他本人也会对
  此感到好笑的。我当时教他插花;开始时,他插不
  好。他老是不能把花束好。他没有天赋的鉴赏力,不
  能作出选择,我必须对他说:“不,别画那个,那个
  不值得画,要画这个。”“啊!要是他在安排生活时
  也象在安排花卉时那样听我们的话,要是他不结这
  个讨厌的婚,那就好了!”突然,她因全神贯注地思
  念过去而两眼激动,手指节和短上衣袖子的缨子也
  狂热地伸长,显出神经质的不安,她那痛苦姿势的
  轮廓,在我看来犹如一幅从未有过的美妙的画,从
  中可以看出被压抑的全部愤慨,在这个轮廓中,包
  含着女人的情感和羞耻心上受到侮辱的一位女友的
  全部狂怒。
  
  ①尼姆芬堡府邸是原巴伐利亚统治家族——维特尔斯巴赫家族的夏季别
  ②一丈红(passe—rose)是蜀葵(althaea)的俗称。
  ③方丹一拉都(1836—1904),法国油画家、版画家、插图家,以画静物、花卉和法国知名文艺家肖像而著名。
  接着,她对我们谈起埃尔斯蒂尔为她所作的
  一幅美妙的肖像画,即戈达尔家的肖像画,她和画
  家闹翻后把这幅画送给了卢森堡公爵,她说,是
  她使画家决定让男的穿上礼服,使衣服上显出波涛
  般的美丽皱纹,又给女的选择了天鹅绒的裙子,裙
  子成为画中央的支点,使地毯上象蝴蝶般飘动的片
  片薄云、花卉、水果以及女孩们穿的象舞蹈女演员
  短裙一般的薄纱裙显得四平八稳。据说,使画家产
  生把女人画成在梳头的想法也是她,但随后又把这
  个想法归功于画家,简单地说,这种想法在于不把
  女人画成摆好架子的样子,而是画她在日常生活中
  不为人知的一个姿势。我对他说:女人在梳头、擦
  脸、暖脚时,如果认为自己没有被别人看到,就会
  有许多有趣的动作,这些动作完全是达·芬奇画中
  的优雅!’但在这时,维尔迪兰用一个示意动作指出,
  这种愤怒的重新产生对他妻子这样神经过敏的女人
  来说是有害于健康的,斯万见了就让我去欣赏女主
  人佩戴的黑珍珠项链,那珍珠项链是德·拉法耶特
  夫人的一个后裔卖掉的,据说是英格兰的亨利埃特
  送给德·拉法耶特夫人的,在她买下的时候珍珠是
  雪白的,后来因一场火灾而烧黑了,火灾烧毁了维
  尔迪兰一家居住的部分房屋,当时他们住在一条街
  上,街名我已经想不起来了,在那场火灾后找到了
  放置这些珍珠的首饰匣,但珍珠已变得乌黑。‘我见
  过德·拉法耶特夫人佩戴这些珍珠的肖像,是的,确
  实是它们的肖像,’斯万强调地说,他面前的宾客们
  惊讶得叫出声来,‘它们真正的肖像,是盖尔芒特公
  爵收藏的。’据斯万宣称,这是举世无双的藏品,我
  应该去看看,这个藏品是著名的公爵从他姑母德·
  博泽让夫人那里继承的遗产,因为公爵是德·博泽
  让夫人最喜欢的侄子,德·博泽让夫人则是从德·
  维尔巴里西斯侯爵夫人和汉诺威亲王夫人的妹妹德
  ·阿丝费尔德夫人那里得到这件藏品的,过去我弟
  弟和我在德·阿丝费尔德夫人家里很喜欢名叫巴赞
  的可爱孩子的面庞,而巴赞正是公爵的名字。这时,
  戈达尔大夫机灵地重谈珍珠的故事,这种机灵表明
  他是高雅之士,他告诉我们,这种灾祸会使人脑变
  质,同人们在无生命物质中看到的变质完全相同,并
  以一种比许多医生更富有哲理的方式,列举了维尔
  迪兰夫人的随身男仆,男仆在这场可怕的火灾中险
  些丧生,火灾后他判若两人,连笔迹也完全变了,他
  写信给当时在诺曼底的主人,向他们禀报这件事,主
  人收到他写的第一封信,还以为是爱开玩笑的人设
  下的圈套。不仅是笔迹完全变了,据戈达尔说,男
  仆过去很少喝酒,现在却喝得烂醉,令人厌恶,所
  以维尔迪兰夫人只得把他辞退。在女主人优雅的示
  意下,这种有启发性的论述从餐厅转入威尼斯式的
  吸烟室,在吸烟室里,戈达尔对我们说,他曾经亲
  眼看到真正的双重人格,并对我们例举了他的一个
  病人的病例,他友好地表示愿把这个病人带到我的
  家里,并说他只要触及病人的太阳穴,就可以唤起
  病人的第二种生活,病人在第二种生活中记不起第
  一种生活中的任何事情,他在第二种生活中是一个
  十分正派的人,在第一种生活中却多次因偷窃而被
  捕,完全是一个令人厌恶的坏蛋。这时,维尔迪兰
  夫人敏锐地指出,医学可以为戏剧提供更为真实的
  题材,戏剧中复杂情节的滑稽可笑,可以建立在病
  理学方面误解的基础上,这样谈来谈去,就引出了
  戈达尔夫人的话,她说,有一个完全相同的题材,曾
  被一个故事员所利用,这个故事员是他的孩子们在
  夜晚最喜欢的人,就是苏格兰人斯蒂文森,这个姓
  使斯万的嘴里作出不容置辩的肯定:‘斯蒂文森可是
  个十足的大作家,我敢向您担保,德·龚古尔先生,
  一位十分伟大的作家,可以和那些最伟大的作家相
  提并论。’在我们抽烟的大厅里,我对来自贝尔尼
  尼①建造的老宫殿的用盾形纹章装饰的藻井平顶赞
  叹不已,但同时又对有一个浅口盆被我们的哈瓦那
  雪茄烟烟灰逐渐熏黑感到遗憾,斯万听后说,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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