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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8节

追忆似水年华-第45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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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患一种她不知道的疾病,因此不敢惹他生气,不敢要求他放弃旅行。另外,我尤其不能理解的,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就是在巴黎和当松维尔,在圣卢家族居住的所有地方,使莫雷尔和贝戈特一样,受到这个家族子女一般的接待。
  弗朗索瓦丝早已发现德·夏吕斯先生为絮比安所做的一切,以及罗贝尔·德·圣卢为莫雷尔所做的一切,但她没有从中得出结论,认为这是盖尔芒特家族几代人中相传的一个特点,她这个人很讲道德,又是满脑子的偏见,却最终认为——就象勒格朗丹大力相助戴奥多尔一样——这是她所拥有的各种知识认为值得尊重的一种习惯。她谈起莫雷尔或戴奥多尔,总是说这是个年轻人:“他找到了一位先生,这位先生一直关心他,帮了他很多忙。”在这种情况下,保护者总是那些爱恋、痛苦和宽恕的人们,在这些人和被他们引入歧途的未成年人之间,弗朗索瓦丝毫不犹豫地把美的角色赋予前者,认为他们“心肠好”。她毫不犹豫地指责戴奥多尔对勒格朗丹耍了许多花招,然而她仿佛对他们之间的关系的性质不存在任何疑问,因为她补充道:“这时,小伙子懂了,觉得应该出点力,就说:‘您把我带去吧,我会喜欢您的,我会好好的奉承您。’真的,那位先生心肠真好,戴奥多尔在他身边得到的东西,可能会比他应该得到的要多得多,一定会这样,因为他头脑发热,可那位先生真好,我常常对霞内特(戴奥多尔的未婚妻)说:孩子,您什么时候要是有困难,就去找那位先生。他会自己睡到地上,把床让给您睡。他太喜欢那小子(戴奥多尔)了,不会把他赶出去的。当然,他永远不会抛弃他的。”①
  
  ①戴奥多尔现在住在法国南方,出于礼貌,我问他姐姐他姓什么。当知道他姓萨尼隆时,我就大声说道:“那时为了我给《费加罗报》写的文章,是他给我写了信!”——作者注。
  同样,她对圣卢的评价高于莫雷尔,她认为,尽管小伙子(莫雷尔)耍了所有这些花招,侯爵却决不会让他生活在困苦之中,因为侯爵本人遭到了很大的挫折。
  他坚持要我留在当松维尔,有一次甚至脱口而出,说我来这儿对他的妻子来说是一种快乐,就是她现在所有的那种快乐,他这样说显然不是为了使我高兴,他说这是她在一天晚上亲口对他说的,那天晚上她一直欣喜若狂,可开始时她感到十分伤心,我不期而至,使她奇迹般地从绝望中摆脱出来,“也许是从最坏的情况之中摆脱出来,”他补充道。他请我想方设法使她相信他爱她,并对我说,他还爱着一个女人,但他爱这个女人不如爱自己的妻子,很快就要和她一刀两断。他这时自鸣得意,需要吐露隐情,我有时甚至觉得夏尔莉这个名字会在罗贝尔嘴里脱口而出,就象一次开奖的号码一样。他补充道:“然而,我可以引以为豪。这个女人无数次向我证实了她的爱情,可我却将为希尔贝特而牺牲她,她从未注意过一个男人,她也认为自己是不会爱上男人的。我是第一个这样的男人。我知道,她对所有的男人都严词拒绝,所以当我收到她的情书,看到她在信中对我说,她只有和我在一起时才感到幸福,我就不能再离开她了。显然,要不是想到这可怜的小希尔贝特痛哭流涕我就心软,我真会感到得意忘形呢。你不觉得她有点象拉谢尔?”他对我说。确实,我感到惊讶的是,要是将就一点,她们之间确实有一种模糊的相似。也许这与脸部某些轮廓真正相象有关(例如与希伯来人的血统相关的轮廓,这种血统在希尔贝特身上却极不明显),由于这种相象,当罗贝尔的家里要他结婚时,他在门当户对的条件下感到自己更倾向于希尔贝特。这还和下面的情况有关:希尔贝特一次偶然看到她不知姓名的拉谢尔的一些照片,她为了讨好罗贝尔,就竭力模仿这位女演员喜欢的某些习惯,例如头发上总是戴红蝴蝶结,手臂上扎一条黑丝绒带,并把头发染成棕色。后来,她觉得他因内心抑郁而脸色难看,就试图妙手回春。但她有时做得实在过分。有一天,罗贝尔要来当松维尔逗留二十四个小时,我感到惊讶的是,我看到她在入席时已十分奇怪地判若两人,她不仅和过去不同,而且和平时也不相同,我惊讶得愣住了,仿佛我的面前坐着一位女演员,一位狄奥多拉①。我感到我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看,好奇地想知道她什么地方变了。这种好奇心很快得到了满足,就是在她擤鼻涕的时候,尽管她异常小心,手帕上还是留下各种颜色,犹如一块色彩丰富的调色板,我由此看出她脸上涂满了脂粉。正因为如此,她的嘴唇才变得血红,还竭力使嘴上露出笑容,以为这样才会使他满意,而这时,火车到站的时刻即将来临,希尔贝特却不知道她的丈夫是否真的会来,或者会发来一份电报,这种电报的模式,就象德·盖尔芒特先生曾风趣地确定过那样:“不能来,就撒谎。”这就使她双颊苍白,眼圈发黑,面颊上流着带紫色眼膏的汗水。
  
  ①狄奥多拉(约500—548),拜占廷皇后,查士丁尼一世皇帝(527—565)之妻。她从小就当演员,查士丁尼爱其美貌聪明,纳为情妇,525年与她正式结婚。
  他脸上装出温柔的样子,这和他过去自然的温柔形成鲜明的对照。说话的声音象酒鬼,但又有演员的抑扬顿挫。他对我说:“啊!你看,只要希尔贝特幸福,我什么都可以牺牲。她为我做了这么多的事。这点你是无法知道的。”这其中最令人生气的,仍然是自尊心,因为他对自己被希尔贝特所爱而洋洋得意,但又不敢说他爱的是夏尔莉,就对小提琴手自以为对他所具有的爱情,加上各种各样的细节,虽说这些细节并非纯属虚构,却也被善于夸大其词的圣卢添枝加叶,而夏尔莉向他要的钱一天多似一天。他把希尔贝特托付给我之后就回到巴黎。此外,我曾有机会(我把以后的事提前叙说,因为我当时还在当松维尔)在巴黎的社交界见到他一次,是在远处见到的,在那里,他的话虽说生动、迷人,却使我想起了过去;我感到惊讶,他的变化真大。他越来越象他的母亲;母亲的高傲、轻盈的风度,在她自己身上是十全十美的,但传到了他的身上,由于他受过完美无缺的教育,这种风度就变得夸大、僵硬;盖尔芒特家族特有的深邃目光,使他仿佛在仔细察看他经过的所有地方,不过这几乎是以一种无意识的方式进行的,是出于一种习惯和动物的特性。他那个性突出的外表是盖尔芒特家族所有成员都没有的,他即使在不动的时候,也如同凝固的黄金那样,是阳光灿烂的白昼,这样他就仿佛披上一身奇特的羽毛,变成一个稀有的品种,使鸟类收藏家们都想占为己有;但是,当这种化作鸟的阳光开始运动、行动之时,譬如当我看到罗贝尔·德·圣卢进入我所在的一个晚会之时,他昂起了头,头发如羽冠一般显得喜悦而又自豪,金色的冠毛有点脱落,脖子转动时的灵活、自豪和卖弄风情是人类所没有的,他使你产生的好奇和赞赏,一半与社交界有关,一半与动物学有关,你不禁会想自己是在圣日耳曼区还是在植物园,你是在端详穿过大厅的一位大贵族还是在观赏笼子里跳跃的一只小鸟。只要稍加想象,这个图像中不但会出现羽毛,还会出现树枝。他开始说出一席话来,他认为这些话具有伟大的世纪①的风格,并以此来模仿盖尔芒特的风度。但是,有一种微不足道却又无法捉摸的东西,使这种风度变成了德·夏吕斯先生的风度。
  
  ①指十七世纪。
  在那次晚会上,德·马桑特夫人离我们较远,他就对我说:“我离开你一会儿。我去奉承一下我的母亲。”至于他不断和我谈起的爱情,并不是对夏尔莉的那种爱情,虽说他重视的只有那种爱情。一个男人不管怀有何种爱情,人们总是会弄错同他发生关系的人的数目,因为人们错误地把友谊当作恋情,这是一种加法的错误,而且还因为人们认为一个已被证实的恋情会排除另一个恋情,这就又产生另一种类型的错误。两个人可以说:“X……的情妇,我认识,”并说出两个不同的名字,但这两个人都没有弄错。爱一个女人往往不能满足我们的全部需要,我们就交结一个我们并不喜欢的女人来欺骗她。到于德·夏吕斯先生传给圣卢的那种爱情,一个丈夫有了那种爱情一般会使妻子幸福。这是一条普遍规律,但盖尔芒特一家却找到使这条规律产生例外的方法,因为有这种癖好的男人们希望别人相信,他们喜欢的是女人。他们和某个女人一起招摇过市,使他们自己的女人悲痛欲绝。这种手法,古弗瓦西埃一家用得更为巧妙。年轻的古弗瓦西埃子爵认为自己举世无双,自创世以来就受到某个男性的诱惑。他认为他的这个癖好来自魔鬼,就同它进行了斗争,娶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让她生了几个孩子。后来,他的一个堂兄弟告诉他,这种癖好相当普遍,还亲自把他带到那些能满足他这种癖好的场所去。德·古弗瓦西埃先生从此只喜欢自己的妻子,以加倍的热情来生儿育女,她和他被列为巴黎的最佳夫妇。人们对圣卢夫妇的评价就并非如此,因为罗贝尔不但性欲倒错,而且还使妻子嫉妒得要死,原因是他毫无乐趣地供养着几个情妇。
  可能是因为莫雷尔长得极黑,符合圣卢的需要,就象阳光需要阴影一样。在这个如此古老的家庭里,一位头发金黄、聪明的大贵族具有一切魅力,心底里却埋藏着一种无人知晓的对黑人的秘密癖好,这是十分容易想象的。
  另外,罗贝尔从不让人在谈话中涉及他那类爱情。要是我说上一句,他就会回答道:“啊!我不知道。”神情冷淡得让自己的单片眼镜掉落下来。“我并不怀疑有这种事情。如果你想了解这方面的情况,我亲爱的,我建议你到别处去问。我是一个士兵,就是这样。我对这些事毫无兴趣,对巴尔干战争却兴趣盎然。过去,战役的词源学曾使你感到兴趣。我当时对你说,即使是在完全不同的情况下,人们也会看到典型的战役,例如侧翼包围的伟大尝试,乌尔姆战役。嗳!不管这些巴尔干战争如何特殊,鲁莱-布加斯仍然是乌尔姆,侧翼包围。这就是你可以和我谈论的话题。至于你所暗示的那种事,我是一窍不通,就象对梵语一样。”
  罗贝尔不屑一谈的那些话题,希尔贝特在他走后却很乐意和我谈起。当然不是谈她的丈夫,因为她对此一无所知,或是装作一无所知,但是,她大谈特谈这些事涉及的是别人,这也许是因为她从中看到一种对罗贝尔的间接辩白,也许是因为罗贝尔同舅舅一样,既对这些话题讳莫如深,又有一种倾听和恶言中伤的需要,使她了解到许多情况。在所有的人中,德·夏吕斯先生并没有得到她的宽容,这也许是因为罗贝尔虽然没有和希尔贝特谈起夏尔莉,却禁不住要以某种方式对她反复叙说小提琴手告诉他的事情:他一直憎恨过去的恩人。希尔贝特很喜欢这种谈话,这样我就可以问她,阿尔贝蒂娜趣味相同,是否也有这类癖好,因为阿尔贝蒂娜的名字我第一次是从她那儿听到的,那时她们是同学。希尔贝特无法向我提供这方面的情况。另外,我也早已对此不感兴趣。但是,我继续机械地打听这方面的情况,犹如一个记忆力衰退的老人,不时打听他失去的儿子的消息。
  奇怪的是,以及我无法加以发挥的是,阿尔贝蒂娜喜欢的所有女人,就是所有那些可能让她做她们所希望的那种事的女人,在那时由于得不到我的友谊,在何种程度上要求、恳求——我不敢说乞求——和我发生某种关系。如果遇到邦当夫人,不需要给她钱她就会把阿尔贝蒂娜给我送回来。这种起死回生在毫无用处之时发生,使我感到十分伤心,这并不是因为阿尔贝蒂娜,要是她不是从都兰,而是从另一个世界返回我的身边,我就会毫无乐趣地接待她,而是因为一个我所喜受却又无法去看望的年轻妇女。我心里想,如果她死了,或者我不再爱她了,所有那些可能使我和她接近的人,就会在我的脚下消失。而现在,我徒劳地试图去影响他们,原因是我的心病没有被经历治愈,这种经历本应使我明白——它过去曾使我明白某些事——,爱是一种坏运,就象童话里的那些人一样,只要魔法没有解除,别人就无能为力。
  她对我说:“我手里的这本书,就是谈论这些事的。这是巴尔扎克的一本老书,名叫《金眼女郎》,我仔细阅读这本书,是为了能了解我的那些叔叔。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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