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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1节

追忆似水年华-第301节

小说: 追忆似水年华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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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与病情的严重程度无关。尽管是个善心人,但戈达尔决不会为一个突然患病的工人放弃星期三的温馨,可为了某位部长的鼻炎,却可以忍痛割爱。即使遇到这种情况,他还要嘱托妻子:“代我向维尔迪兰夫人表示歉意。告诉她我迟一会儿到。那位阁下完全可以另择日子感冒呀。”一个星期三,戈达尔的老厨娘把手臂的静脉割破了,这时,戈达尔已经穿上无尾常礼服,准备去维尔迪兰府上,当妻子怯生生地问他能否给受伤的厨娘包扎一下,他一耸肩膀。“我不行,莱翁蒂娜,”他哼哼哧哧地嚷叫道,“你明明看见我身上穿着白背心。”为了避免惹丈夫恼火,戈达尔夫人差人以最快速度把诊所主任叫来。诊所主任想尽快赶到,便开了车子,可当他的车子进院时,送戈达尔去维尔迪兰家的车子碰巧往外走,于是,倒进,倒出,整整失去了五分钟。戈达尔夫人知道诊所主任已看见丈夫身穿晚礼服,感到很尴尬。兴许是由于懊恼的缘故,戈达尔为推迟了出门大发雷霆,走时情绪极为恶劣,非得享受到星期三的种种乐趣,方能消除。
  若戈达尔的哪位病人问他:“您有时是否遇到盖尔芒特家族的人?那教授便会拿出上流社会最为真挚的诚意回答道:“也许不仅仅盖尔芒特家族的人,我说不清楚。可在我朋友府上,我见的人何其多。您肯定听说过维尔迪兰夫妇。他们谁都认识。他们至少不是死要面子的人。他们有金钱作后盾。一般估计维尔迪兰夫人有三千五百万家资。天哪,三千五百万,那可是大数目。她才不在乎什么呢。您跟我说盖尔芒特公爵夫人。那我这就告诉您两者的差别:维尔迪兰夫人是位伟大的贵妇人,而盖尔芒特公爵夫人则可能是个穷光蛋。您完全明白这之间的微妙差别,对吗?不管盖尔芒特家族的人是否去她府上,反正维尔迪兰夫人有宾客上门,这样反而更好,上门的有德·谢巴托夫夫妇,德·福什维尔夫妇,tutiquanti①,都是最上流社会的人,法兰西和纳瓦尔的贵族都包括在内,您可以看到,我跟他们说话完全是以平等的地位。再说,这类
  
  ①意大利语,意为“之流”。
  人巴不得与科学王子结交。”他添了一句,露出自尊心得以满足的笑容,并洋洋自得,咧开了嘴唇,他如此得意,不只是因为“科学王子”这一只专用于博丹,钱戈等人的词语如今用到他的头上正合适不过,而是因为经过长时间的钻研,他终于彻底领会,且能恰到好处地运用使用法准许运用的那些词语了。在维尔迪兰夫人接待的客人中,戈达尔跟我提到了谢巴多夫亲王夫人,紧接着一眨眼睛,补充道:“您明白那家的派头吧,您理解我说的意思吧?”他是想说那一家雅致至极。然而,接待一位唯独结识欧多克西大公夫人的俄罗斯太太,那太微不足道了。但是,即使谢巴多夫亲王夫人不认识大公夫人,那也丝毫影响不了戈达尔关于维尔迪兰沙龙当属最雅的看法,也丝毫破坏不了他受此沙龙接待所感受到的欢悦心情。在我们眼里,凡跟我们结交的人,身上似乎都光彩四溢,但是,此种光彩并不比舞台人物的辉煌外表更富有内在价值,舞台人物的服饰,实在用不着让经理花费数十万法郎,购置货真价实的服装首饰,一位伟大的布景师只需将一道虚光照射在饰满玻璃珠的粗布紧身短上衣或硬纸外套上,便可给人以华丽千倍的感觉,相比之下,真正的服饰反而黯然失色。就好比有人一辈子生活在世上最尊贵之人的圈子里,在他看来,那些亲朋好友无不让人生厌,令人乏味,原因在于打从孩提时代起,他对这一切便已习以为常,致使他们在他眼里失却了任何尊严的外表。与之相反,由于偶然的机遇,无名鼠辈得以身价倍增,女流之辈被封以爵位,于是,数不胜数的戈达尔之流便会被遮住心窍,认为只有她们的沙龙才是贵族优雅之所在,然而,这些妇人甚至都不及从前的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及其女友(全是些失势的贵妇人,多亏她们而得以起家的贵人们却与她们断绝了往来);与这些妇人交往,曾是多少人的骄傲,倘若他们发表回忆录,列举这些妇人以及她们所接待的客人的名字,那恐怕谁也没有能耐弄清她们是否确有其人,哪怕德·康布尔梅夫人和德·盖尔芒特夫人亲自鉴别,也无济于事。可这无关紧要!戈达尔之流往往就是这样拥有了他的男爵夫人或侯爵夫人,对他来说,只有此妇人才是“男爵夫人”或“侯爵夫人”,好比马里沃剧中的男爵夫人,从不提其姓名,弄不清楚她到底是否有名有姓。戈达尔更是认为他的这位妇人是贵族的化身——而贵族根本不知她为何许人——更何况,贵族封号愈是可疑,就愈是大肆粉饰,玻璃器皿上,银器上,信笺上,行李上,无不标上皇冠印记。无数的戈达尔,他们自以为生活在圣日尔曼中心区,鬼迷心窍,大做封建帝王之美梦,其迷恋程度也许超过真正在王公贵族之间生活过的人们,同样,一个小商贩有时在星期天去参观“古代”建筑,尽管这些建筑用的都是我们所处时代的石料,其拱穹也是被维奥莱—勒迪克的弟子漆成了蓝色,饰满了金星,可小商贩却往往从中获得对中世纪最强烈的感受。
  “亲王夫人准在梅恩维尔。她一定会跟我们一起旅行。可我不会马上介绍。还是由维尔迪兰夫人来介绍为好。除非我找到了适当时机。请相信我一有机会,定会抓住不放。”“您在说什么呢?”萨尼埃特问道,假装走了神。“我在对先生说件事,”布里肖说道,“此事你们都很熟悉,与一个依我看来为‘世纪精英’(应理解为十八世纪)之首的人物有关,此人为德·贝里戈尔修道院院长,名叫查理—莫里斯。他本来发誓一定要成为一名出色的记者。可是他阴差阳错,我是想说他最后却成了公使!生活就是这样充满不幸,他毕竟是个不择手段的政客,虽然以高贵的大老爷自居,盛气凌人,但却毫无顾忌,时刻准备为普鲁士国王效劳,这样说他恰正合适,死时,他又是一个左翼的中间派角色。”
  在圣皮埃尔德伊夫站,上来了一位光彩照人的年轻姑娘,可惜她不是小圈子的成员。我两只眼睛怎么也离不开她那玉兰花般的肌肤,乌黑闪亮的眼睛和她那令人赞叹的高贵身段。片刻后,她意欲打开一扇车窗,因为包厢里确实有点热,她没有征求众人同意的意思,由于就我没有穿外套,她问我道:“有点儿风您不会感到不舒服吧,先生?”声音轻快,凉爽,含着融融笑意。我真恨不得对她说:“请您跟我们一起去维尔迪兰府吧”;或是“请告诉我您的芳名与地址。”可我回答道:“不,风不会让我不舒服,小姐。”接着,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身子也未抬一下,问道:“有烟不会让您朋友讨厌吧?”说罢点燃了一支香烟。到了第三站,她轻轻一跳,下了车。翌日,我问阿尔贝蒂娜那姑娘会是谁呢。我好妒,因此,提起女人,我倒很踏实。阿尔贝蒂娜告诉我她不知道,我认为她的回答还是十分真诚的。“我多么想再见到她!”我高声道。
  “放心吧,总会再碰到的。”阿尔贝蒂娜回答道。具体到这一特殊情况,阿尔贝蒂娜说得就不对了。我与那位年轻貌美的抽香烟姑娘既没有再次碰到,也未弄清她身分。下面诸位自可看到,我为何不得不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停止寻觅那位姑娘。但是我未曾忘却她。我经常一想起她,浑身便燃起疯狂的欲火。可是,这种欲望的反复出现,迫使我们静心思考,如果想要带着同样的欲望与姑娘相见,那就得回到十年前去,然而经历十度春秋,那位年轻姑娘花容早已憔悴。有时是可以与某人邂逅重逢,但间隔的时间却无法一笔勾销。直到后来,象寒夜般凄凉的日子突然降临,您再也不去寻觅那位年轻姑娘或别的姑娘,您甚至会为寻找她们感到恐惧。因为您再也不觉得自己尚有相当的魅力可以惹人喜爱,有足够的力量去爱了。当然,这并不是您已经到了那种本来意义上的无能程度。谈到爱,完全可以比以往任何时候爱得更深。但是,您感觉到自己所存的力量微乎其微,已经无力去从事那一伟大的爱的事业。长眠早已留下间隙,此间,您已无力出门,也已无力说话。能把脚踏在该落的台阶上,便是一种成功,就好比别人翻空心跟斗没有失手。若在这种状况下被哪位心爱的姑娘看见,哪怕您还保持着年轻时的容颜和满头棕发,该多难堪!您再也经受不起与年轻人同步行走所造成的疲惫。要是肉体的欲望非但不减,反而倍增,那活该!别人会领来一位他们无需再惹其欢心的女人,与您同床共枕一夜,然后终生不再相逢。
  “也许一直没有小提琴家的音讯。”戈达尔说道。在小圈子里,当天的轰动事件,就是深得维尔迪兰夫人宠爱的小提琴家突然摆手。此人在东锡埃尔附近服役,平常每星期三都来拉斯普利埃用晚餐,因他获准可在半夜十二时归营。然而在前天,信徒们第一次怎么也没有在火车上找到他。大家猜想他错过了车子。维尔迪兰夫人先后又派马车去接第二班车以及末班车,可还是空车而归。“他肯定被关了禁闭,不然,他不见人影别无解释。啊!哎,你们知道,军队里,要对付这些放荡不羁的人,只要有个倔脾气的军士就足够了。”“要是他今晚再撂手,可要更丢维尔迪兰夫人的面子了,”布里肖说道,“因为我们可爱的女主人今晚恰好第一次接待把拉斯普利埃出租给她的近邻,康布尔梅侯爵夫妇。”“啊,今晚接待康布尔梅侯爵夫妇!”戈达尔惊叹道,“我可绝对不知道。当然,我和你们大家一样,知道他们总有一天会来的,可没料到来得这么快。嗳,”他朝我转过身来说道,“我跟您说过什么了:谢巴多夫亲王夫人,康布尔梅侯爵夫妇。”重复这些姓氏,犹如受到其旋律的摇荡,他对我说,“您看见了吧,咱们都运气不错。不管怎么说,您一矢中的,来了个开门红。相聚的将是无与伦比的杰出人物,可谓济济一堂。”他接着又朝布里肖转去身子,补充道:“女主人可能要生气了。我们早该到达助她一臂之力。”自从维尔迪兰夫人到拉斯普利埃之后,当着信徒们的面,她总装模作样,似乎万般无奈,不得不邀请一次房主。这样,她来年就可占有较好的条件,她说,她这样做,纯粹是出于利益考虑。但是,她再三表示讨厌跟小圈子之外的人一起用晚餐,简直视之为猛兽,因此一推再推。如果说一方面,这次晚餐由于她宁愿不明言的某些附庸风雅的原因,令她欣喜的话,那另一方面,她夸大其辞,一再表白的那些理由确实让她有点儿恐惧。因此,她至少有一半诚意,她向来认为,这个小圈子独一无二,为稀世珍品,需要几个世纪的努力,才可能建立类似的团体,以致一想到小圈子里就要挤入外省人,不同得浑身发颤,那些外省人对四联剧,对“大师巨匠”一无所知,在普普通通的交谈中也无法担当自己的角色,他们如来维尔迪兰府上,岂不搅黄非凡的星期三聚会,这星期三是无与伦比、极易损坏的杰作,宛若威尼斯的彩绘大玻璃,只要走个音,就足以将其震碎。“再说,他们很可能都是最为强硬的‘反派’,是些挂军衔佩饰带的家伙。”维尔迪兰先生说。“啊!这事呀,我才不在乎呢,人们议论这件事的时间已经够长的了。”维尔迪兰夫人回答道,她是一个诚心诚意的德雷福斯支持派,不过其目的是想在她这个德雷福斯支持派占优势的沙龙里得到某种社交生活的回报。然而,德雷福斯派在政治上获得了胜利,在社交生活方面则不然。对上流人士来说,拉普里,雷纳克,比卡尔和左拉仍是叛国贼,只能被排斥在小核心之外。因此,维尔迪兰夫人介入政治之后,一心想回到艺术中去。再说,丹第和德彪西在事件中不是“处境维艰”吗?“就事件而言,我们只需将他们置在布里肖一边。”她说道(在信徒中,这位大学教授是唯一拥护参谋部的,这使他在维尔迪兰夫人心目中的地位大大降低)。“没有必要非得没完没了地谈论德雷福斯事件。不,事实上,是康布尔梅夫妇让我感到厌烦。”至于信徒们,他们一方面受到内心那种不可明言的欲望的刺激,渴望结识康布尔梅夫妇,另一方面又被维尔迪兰夫人伪装厌烦的假象所蒙蔽,她口口声声说讨厌接待康布尔梅夫妇,因此,每天与夫人交谈,他们都要重新搬出夫人自己曾经提过的那些有助于发出邀请的卑劣理由,尽量使这些理由变得难以驳斥。“请您最后定夺吧,”戈达尔重复道,“这样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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