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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节

追忆似水年华-第2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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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芒特夫人不为名,不为利,努力通过相似文化了解她永远不可能了解的文化,而这种相似文化对于我所认识的有文化的资产阶级妇女来说是那样遥远,那样高不可攀,就象一个政治家或医生对于腓尼基文化所拥有的渊博知识那样值得赞扬,但由于派不上用场而让人感到可悲可怜。
  
  ①曼坦纳(1431—1506),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巴杜亚派画家,曾为伊莎贝尔·德·埃斯特的丈夫冈查加大公的宫殿作过壁画。
  ①拉弗内斯特(1837—1919),法国诗人和文艺评论家。曾是卢浮宫博物馆馆长。
  “我本来可以给您看一幅很漂亮的画的,”德·盖尔芒特夫人亲切地同我谈着哈尔斯,“据有些人说,这是最漂亮的一幅画。我是从一个德国表亲那里继承过来的。可惜它在城堡里是一块‘采邑’。您不知道这个词?我也是才知道,”她继而又说,她喜欢拿旧习俗开玩笑,以为这样就显得时髦,但她却不自觉地、苦苦地眷恋着旧习俗。“您看了我那几幅埃尔现出反感,那就不用怀疑了,这肯定是一幅杰作。”斯蒂尔的画,我很高兴,但我承认,如果我能让您看哈尔斯的那幅作为‘采邑’的画,我会更高兴。”
  “我看过那幅画,”冯亲王说,“是赫斯大公爵的肖像。”
  “正是,他兄弟娶了我的姐妹,”德·盖尔芒特先生说,“而且,他母亲是奥丽阿娜母亲的堂姐妹。”
  “至于埃尔斯蒂尔先生,”冯亲王又说,“我冒昧地说一句,尽管我没有看过他的画,因而谈不出任何意见,但我并不认为威廉皇帝应该克制对他的一贯仇恨,威廉皇帝是绝顶聪明的人。”
  “是的,我和他一起吃过两次饭,一次是在萨冈姑妈家,一次是在拉吉维尔姑妈家。应该说,我觉得他非同寻常。我没觉得他头脑简单!但他身上有一种象染绿的石竹那样‘人为’的有趣的东西(她一板一眼,说得格外清楚),也就是一种使我惊奇,但不怎么讨我喜欢的东西。人工造出这种东西来固然令人感到吃惊,但我认为不造出来也未尝不可。我希望我的话不会使您感到不高兴。”“威廉皇帝绝顶聪明,”冯亲王又说,“他酷爱艺术,对艺术作品的鉴赏力可以说是万无一失,从来不会搞错:如果一件作品很美,他一眼就能识别,并且立即恨之入骨;如果他对一件作品表大家都乐了。
  “您的话让我放心了,”公爵夫人说。
  “我非常乐意拿皇帝和我们柏林的一位老考古学家作比较。”亲王发音不准,把考古学家的“考”读成了“搞”,但他从不放过使用这个字的机会。“老考古学家在亚述古建筑物前会恸哭不止。但遇到假文物和赝品,他就不会流泪。因此,当你想知道一件文物是真货还是赝品,你就拿去给老考古学家鉴定,他哭了,你就替博物馆把它买下来,如果他的眼睛是干的,你就把它退回给商人,还可对商人起诉。嗳!每当我在波茨坦宫吃饭,只要听到德皇说:‘亲王,您应该看一看,真是天才之作’,我就把有关作品记下来,以后决不问津,如果听到他对一个画展严辞谴责,我一有可能,就跑去观看。”
  “诺布瓦是不是不赞成英法言和?”德·盖尔芒特夫人说。
  “这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对英国人恨之入骨的冯亲王愤怒而阴险地发问,“他们遇(愚)蠢透了。我知道,他们不会以军人身份帮助你们。但是,我们仍然可以根据他们将领的遇蠢对他们作出评价。最近,我的一个朋友同布达①谈过一次话。您知道吗?他是布尔人②的首领。布达对我朋友说:‘军队搞成这个样子,那真是太可怕了。其实,我还是挺喜欢英国人的,但您想想,我不过是一个能(农)民,但每一仗我都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就说最后这一仗吧,敌人的兵力比我大二十倍,我顶不住了,不得不投降,但我还是抓了他二千名俘虏!这够不错的了。因为我不过是能民出身的将领。如果这些笨蛋和一支真正的欧洲军队较量,结果是可想而知的!’此外,您只要看一看他们的国王,他是怎样一个人,大家都知道,但在英国却成了伟人。”
  
  ①布达(1862—1919),南非将领,英勇反抗过英国侵略者。
  ②布尔人是南非的殖民者。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冯亲王的絮叨。他讲的故事和德·诺布瓦先生给我父亲讲的大同小异,它们不能为我的梦幻提供精神食粮。即使它们有引起我幻想的东西,那也得有很强的刺激性,方能使我的内心生活在这种社交时刻恢复活力,因为此刻我只注意我的表皮、头发和衬衣,也就是说,平时生活中的乐趣,这时我丝毫也感受不到。
  “啊!我不同意您的看法,”德·盖尔芒特夫人觉得冯亲王讲话不知轻重,反驳道。“我觉得爱德华七世①十分可爱,十分朴实,比大家认为的要精明得多。他的王后即使是现在也仍然是我认识的人中最漂亮的。”
  
  ①爱德华七世(1841—1910),英国国王。年轻时曾是巴黎社交界的知名人物,登基后,他的亲法立场促使英法接近。
  “可是,公爵妇(夫)人,”亲王恼怒地说,他没有发觉别人在讨厌自己,“如果威尔士王子只是一个普通人,那么,就没有一个社交圈会接纳他,没有一个人会同他握手。王后妩媚迷人,温和善良,但愚昧无知,这对国王夫妇毕竟有让人反感的东西:他们全靠臣民供养,让犹太大金融家支付他们的一切费用,作为交换,他不得不封这些犹太人为从男爵。
  就象保加利亚王子……”
  “他是我们的表兄弟,”公爵夫人说,”他很有才智。”
  “也是我的表兄弟,”冯亲王说,”但是,我们不会因此而认为他是一个真(正)直人。不!你们应该和我们接近,这是皇帝的最大心愿,但他希望是诚心诚意的接近。他说:我要的是握手,而不是脱帽,这样,你们就会立于不败之地。这比德·诺布瓦先生鼓吹的英法言和更实际。”
  “您认识德·诺布瓦先生,我知道,”公爵夫人为了让我也加入谈话,对我说。我想起德·诺布瓦先生曾说过我似乎想吻他的手,他可能对德·盖尔芒特夫人讲起过这件事,他在她面前无论如何只会讲我的坏话,因为,尽管他同我父亲交情不错,但他仍是毫不犹豫地叫我当众出丑了,想起这些,我就没有象一个上流社会人士应该做的那样回答公爵夫人:一个上流社会人士可能会说他讨厌德·诺布瓦先生,而且会让他感到他讨厌他;他这样说是为了让人知道,大使说他坏话,是因为他讨厌他,纯属报复行为,一派胡言乱语。可是,我却说,我认为德·诺布瓦先生不喜欢我我深感遗憾。“您错了,”德·盖尔芒特夫人回答我,“他非常喜欢您,您可以去问巴赞。如果说,在众人眼里,我爱说客气的话,巴赞可不是这样,他会对您说,我们从没有听到诺布瓦象赞扬您那样赞扬过一个人。最后,他还想给您在外交部找一份好工作哩。但他知道您身体不好,不会接受,所以都没敢把他的想法告诉您父亲。他对您父亲可是推崇备至。”德·诺布瓦先生恰恰是最后一个我可以期侍从他那里得到帮助的人。事实上,尽管德·诺布瓦先生爱嘲弄人,甚至经常不怀好意,但他的外表却使人感到公道,很象在一棵橡树底下仲裁民事的圣路易①,说话的声音悦耳动听,富有同情心。那些和我一样相信他的外表和声音的人,听到一个说话向来诚恳的人说他们的坏话。但这不妨碍他有同情心。他照样会称赞他喜爱的人,照样会乐于助人。
  
  ①圣路易(1214—1270),即路易第九,法国加佩王朝最伟大的国王,英明,公正。他常在他花园的一棵橡树下仲裁民事。
  “再说,他赏识您,我并不感到吃惊,”德·盖尔芒特夫人对我说,“他很聪明。”接下来,她隐射了一桩正在酝酿中的婚事,我还没有听说过:“我很清楚,我婶母作为他的老情妇就已经不讨他喜欢了,当然,做他的新娘就更是多余的了。而且,我认为她早已不再是他的情妇了,她信教过分虔诚。布斯-诺布瓦①完全可以引用维克多·雨果的一句诗:
  与我共枕的女人,上帝啊!
  早已离开我的床第,投入你的怀抱!
  
  ①布斯是雨果诗集《历代传说》第一首诗《酣睡的布斯》中的人物,一位富有的老人,取自圣经。小说中,公爵夫人把诺布瓦比作布斯,故称他为布斯-诺布瓦。
  我可怜的婶母就象那些先锋派艺术家,一生中不停地攻击法兰西学院,可到了暮年,却创立了自己的小法兰西学院,或者,象那些还俗的人,到头来又建立起自己的宗教。照这样,还不如不还俗,或不姘居。谁知道呢,”公爵夫人沉思着说,“也许考虑到将来会寡居吧。没有比死了人却不能为之服丧更悲伤的事了。”
  “啊!要是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变成德·诺布瓦夫人,我相信,我们的表兄弟希尔贝会感到难过的,”德·坚约瑟夫将军说。
  “盖尔芒特亲王为人不错,但他确实很看重出身和礼节,”帕尔马公主说,“那次亲王夫人不幸生病,我到他的乡间住所呆了两天。小不点儿(德·于诺尔斯坦夫人的绰号,因为她长得高头大马)陪我去了。亲王下台阶迎接我,挽住我的胳膊,却装出没看见小不点儿。走完台阶,来到客厅门口,亲王闪身给我让路,这时,他才说:‘啊!您好,德·于诺尔斯坦夫人(自从同她分手后,他只叫她德·于诺尔斯坦夫人)’,装出刚看见小不点儿的样子,表明没有必要到石阶下去迎接她。”
  “我一点也不奇怪。我不用对您说,我和我的堂弟对许多问题的看法都不一致,”公爵说,自以为是一个极端的新派人物,比谁都蔑视出身,甚至是一个共和主义者。“夫人也许有所感觉,我和他几乎在所有问题上都有截然不同的看法。但我要说,如果我婶母要嫁给诺布瓦,这一次我会站到希尔贝一边。身为弗洛里蒙·德·吉斯的女儿,却嫁给这样一个人,这正如俗话所说,会让母鸡笑掉大牙,您叫我怎样对您说呢?(这最后一句话,公爵一般把它插在一句话的中间,放在这里完全是多余的。但他随时都要用到它,如果句中找不到位置,他就把它甩在句末。这对他好象是一个格律,非常重要。)不过,请注意,”他接着又说,“诺布瓦的亲属却是正直的绅士,出身高贵,家世悠久。”
  “听着,巴赞,既然您赞成希尔贝的看法,又何必对他冷嘲热讽呢,”德·盖尔芒特夫人说。她认为,一个人出身是不是“高贵”,这和酒一样,要看年代是不是悠久。这一点,她和盖尔芒特亲王和盖尔芒特公爵所见相同。但她没有堂兄弟直率,比丈夫精明,因此,她说话决不违背盖尔芒特精神,哪怕在行动上死拽住地位不放,也要在口头上将它蔑视。
  “你们和他不是还沾亲带故吗?”德·圣约瑟夫将军问,“在我的印象中,诺布瓦曾娶过拉罗什富科家的一位小姐。”
  “不是那样的关系。她是拉罗什富科公爵那个支系的。我外祖母是杜多维尔公爵这个支系的,她也是爱德华·戈戈的祖母,戈戈是家庭中最有智慧的,”公爵回答说,他对智慧的看法太有点肤浅,“从路易十四以来,这两个支系再也没有联姻过。我们和他的关系比较远。”
  “噢,这挺有意思。我不知道这个情况,”将军说。
  “况且,”德·盖尔芒特先生接着说,“据我所知,他母亲是蒙莫朗西公爵的姐妹,先嫁给了拉都·德·奥弗涅家族中的一个人。但是,这些叫蒙莫朗西的人和蒙莫朗西家族勉强沾点边,而这些叫拉都·德·奥弗涅的人也根本不是拉都·德·奥弗涅,因此,我看不出这对诺布瓦先生有什么帮助。他说他是圣特拉依①的后裔,这也许倒还有点意义,因为我们是圣特拉依的直系……”
  
  ①圣特拉依,十五世纪法国军人,女英雄贞德的伙伴,后被命名为元帅。
  在贡布雷,有一条圣特拉依街,离开贡布雷后,我再也没有想起它。街的一头与布列塔尼街相邻,另一头通向鸟街,因为贞德的伙伴圣特拉依娶了一位盖尔芒特小姐为妻,导致贡布雷伯爵领地归入盖尔芒特家族,圣拉依的武器也陈放在圣依莱尔教堂一块彩绘玻璃窗下,使得盖尔芒特家族的武器左右为难,无所适从。当谈话出现转调,重新使盖尔芒特这个名字具有我从前常常听到的、现在已经忘却的音调时,我仿佛又看到了黑陶土的台阶,而今晚上,请我吃饭的殷勤周到的主人给予这个名字的音调和我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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