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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节

四面墙-第1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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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心突突疾跳了几下,但没怎么考虑就笑着谢绝了:“不用了,这么长时间都过来了,减刑顺利的话,春节前后就可以回去了,好感觉都攒着吧,不提前消费了。再说,住过的人回来都开玩笑啊……” 
  看我笑着住口了,老耿笑问:“开什么玩笑?” 
  “他们说那是花钱嫖自己老婆,欢乐并别扭着。” 
  “呵呵,那些人嘴里还吐得出象牙来?”耿、温两人都笑起来。 
  临走,老耿告诉我:“这里有什么困难,不方便找我的,就直接跟温大队说。”然后和温大队交换了一下目光:“最好不要听底下那些人乱出主意。” 
  我不知道这个“底下那些人”指的是老朴他们还是犯人。 
  因为这一个月的忙乱,11月的接见来得很快似的,在老耿的安排下,我第一次走进了一楼的接见室。原来这里也是分档次的,一些人在大厅里和家属见面,还有一些人可以到单独的接见室里,和亲属做更近距离的接触。 
  我进的就是那些单独接见室的一间。仿佛饭店里的雅间。 
  老耿没有亲自出面,一路由郎大乱带着我进去。琳婧带着女儿,和游平、藏天爱已经等在里面,挤坐在桌的一侧。看我进来,他们立刻活跃起来,脸上都笑开了花。 
  按规定,我单独坐在桌子的另一侧,和他们面对着。我伸手把女儿先抱了过来,女儿很顽强地抗争了几下,眼里汪起泪来,马上就要哭出声来的样子,琳婧赶紧把孩子接了回去。我心里空落落的。 
  藏天爱浅笑道:“你再不回家,闺女真的不要认你了。” 
  郎大乱说:“你们聊吧,我在门口抽支烟,别搞框外的事儿啊,出了毛病,耿科长我们俩都不好说话。” 
  游平听说他要出去抽烟,立刻塞给郎大乱一盒三五:“抽这个吧。” 
  郎大乱小小客气一下,就接了,边走边说:“接见室里面不许吸烟啊。” 
  我看郎大乱站在大玻璃窗外抽起烟来,扭回头对藏天爱笑道:“这个家伙拍你姐夫马屁啊,大巴掌抡得山响,刚提拔的大队长。” 
  当着琳婧的面,我约束了一下自己,没有跟藏天爱开“咱姐夫”一类的玩笑。 
  一开始聊,我就迫不及待地把减刑的消息告诉他们,琳婧说他们已经先知道了,我笑道:“老耿够把闲儿的,这个惊喜应该留给我自己传达啊。” 
  藏天爱笑起来:“哎,你不是拐弯骂我嘛,还不是我急着问他,又急着让游平告诉你家里?” 
  一边说笑着,琳婧突然想起什么来,问我:“前些天有个老头去咱家了,说是从你们队里刚释放的,他说你叫他去的,是么?” 
  “谁呀?我不知道这事儿。” 
  琳婧愤愤地说:“那人戴副眼镜,尖嘴猴腮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好人,到咱家说跟你关系特别好,在里面他总照顾你,说你受一个叫老三的人的欺负,那个老三不接见,每个月都敲诈你……” 
  “哪的事儿!他叫什么啊?肯定是日本儿那个杂种!”我气愤地说:“他就为说这些跑C区转一遭?” 
  琳婧笑道:“他还说你没钱了,最近又得了点小病,他说转天正好要托关系进来看朋友,问家里跟你有没有事儿办。” 
  “骗钱啊,没上当吧。” 
  “我看他就象骗子,而且里面出来的人,我能信他么,就是真有那事儿,也用不着找他呀,我说我这就给耿大队打个电话问问,他一听,赶紧打岔走了。” 
  琳婧说完,我赞扬道:“高,一个电话就把他唬跑了。” 
  琳婧说:“你以为我光为吓唬他啊,听他那么一白话,我也担心你,宁信其有吧,还是赶紧给耿大队打了电话,他说他也正想找你呢,就叫我等回音,那一个来小时真把我急死,连爸妈他们我都没敢告诉,生怕你真有什么事儿。” 
  我这才想起前几天老耿问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来,不觉对着游平恨恨地笑道:“这是一个惯骗,鸡鸣狗盗的水平。琳婧没有经验,要是我,我肯定顺手就把他再塞回监狱来。” 
  游平笑道:“人家又没拿到钱,凭几句话就拘?你也太黑。” 
  “他不就是为钱去的吗?我让他拿到钱啊,我给他造成诈骗事实,同时安排报案不就得了,对这种混帐就得使用非常手段。” 
  藏天爱笑道:“越听你越象我们单位领导了。” 
  我谦虚了两句后告诉琳婧:“减刑时候是关键,不管怎么样,人家老耿没沾过咱,回头让游平跟天爱安排一下,送点象样的礼物吧。” 
  藏天爱责怪道:“不用那么市侩吧,我姐夫肯定不会收的,再来个弄巧成拙就坏了。” 
  游平笑道:“坏不了,官不打送礼的,实在不行,就撺掇咱姐跟他闹呗。” 
  我强调说:“他收不收,咱送不送都放一边,关键是先把这个意思渗透过去,让他别觉得咱不把这事儿当事儿,让他心里先安慰一下不好么?” 
  藏天爱笑道:“敢情跟我姐夫玩虚的呀!” 
  说笑一阵,游平问我还要不要“现的”,我一作揖说:“打住。” 
  郎大乱敲了下玻璃,很快进来说:“有话快说啊,时间差不离了。” 
  琳婧和藏天爱一起把脚下的东西给我挪过来,又说了些天气渐凉注意身体的话,我对郎大乱说:“郎队你检查一下东西吧。” 
  郎大乱很随意地问:“没违禁的吧。” 
  琳婧说:“除了吃的就是穿的。” 
  “那行,跟我后边直接带进去吧。”郎大乱毫不负责地说完,我也站起来,跟大家告别。 
  楼上的一拨犯人也正下来,“傻狗”一路走一路骂着:“我操他妈的日本儿,跑我们家骗钱去啦!” 
  已经从下面购物出来的霍来清立刻大叫:“什么,那老杂毛也去你们家了?骗了多少?” 
  “让逼的白跑一遭,还查点让我哥哥他们给揍了!” 
  “操,我妈多弱智,楞给了他400块钱,还托他跟队长说好话哪!我操他妈的,等我出去了,非剔了杂种做的!”霍来清破口大骂。 
  郎大乱楞楞着眼喊:“咋呼什么咋呼什么?!吃春药儿了是吗?” 
  ※ ※ ※ 
  接见回来后,“五大一”的言论主题就是“控诉日本儿宫景糜烂六鬼子六王八蛋”。 
  粗略统计了一下,日本儿回归自由社会后短短十来天里疯狂做案,连掏了十几个“狱友”的老窝儿,我们给他算了一个经济帐,包括郊县在内,他的差旅费应该不高于100元,取得的战果是共骗取了三个犯人家属的信任,获得赃款900元,还在老三的二姐家里混了顿小酒喝,最大的惊险就是差点被傻狗的无赖哥哥狂抽。总的来说,还是有收获的。 
  听小杰在那边嚷嚷着,控诉日本从他家里骗走了200块钱,方卓懊恼地说,他家里也给日本儿上了300块的贡,因为日本儿说他跟大队长很熟,可以帮打通关节:“日本儿说我在里面受罪受大了,这倒不假,我家里问我,我说哪有的事儿呀,里面挺不错的,我不能让家里再替我担心了,我出这事儿,就够给家里添堵了。” 
  疤瘌五感慨道:“方卓是个好孩子啊。” 
  “坏人堆里挑出来的。”周法宏补充说明。 
  霍来清听说只有他家里受灾情况最严重,不禁愤怒而羞愧了:“我妈就是智商低,这点儿事儿都看不出来!” 
  我笑道:“这严重说明了你妈妈多么关心你,宁肯上当也不放过一个给儿子找出路的机会。” 
  霍来清就快咬指头发誓了:“我后半生不干别的了,万水千山我就找日本儿啦!耗子窝我全掏,蚂蚁洞我全灌!非扒了老逼的皮不可!” 
  傻狗叫道:“哥哥算我一个!” 
  何永笑道:“对,带着傻狗,傻狗鼻子灵。” 
  他们这里吵闹着,老三更是恨得牙根疼,他告诉我:“我二姐说,那天去了一西装革履的小老头,戴副眼镜,跟我二姐夫一通侉侃,说他在里面是跟我一伙吃饭的,平时没少接济我,我操死他妈的!” 
  我笑道:“日本儿那嘴是镶了金口啊,不过二姐没给他钱算明智。” 
  “嘿,差点就冲动了。不过留老逼喝了一顿儿。” 
  我说:“他这么搞,看来是不打算在W市呆了,等这帮弟兄出去了,不红了眼找他?” 
  老三道:“反正是别让我碰上!就是十年八年过去了,我也得让他把那顿酒给我吐出来。”宫景的行为,对老三来说,不仅是蔑视和挑战,也是蓄谋的报复,老三更坚信上个月的接见信是在日本儿这个环节上出了问题。 
  看犯人们乱乱地都在议论,知道消息的朴主任笑道:“行了,别吵了,还有不放心的,给家里写封信,看见宫景去了就送派出所不得了吗?你们在这里闹心管什么?” 
  周法宏说:“就是,在大墙里面,就是看着墙外头自己家着火,你都干着急没有用。” 
  傻狗还在那边咋咋呼呼地说着歼灭日本儿的事,李双喜喝道:“关!赶紧他妈干活!天天这条线儿就你剩活多!” 
  “遵命李哥!”傻狗喊道。因为二龙把他作为蹂躏取乐的专利了,傻狗的地位反而比一般的犯人要高一点点似的,而且李双喜还拉了他如伙,傻狗家里是每个月都要来送些小钱的。 
  李双喜让老三极度地蔑视,他让我注意看李双喜亲近的那些人,凡是二龙周围的,不管是弟兄、走狗还是使唤丫头,他都巴结,这是其一,其二,就是他利诱拉拢那帮新收里的小不点跟他入伙,把他养起来了。老三用四个字总结李双喜:“什么东西!” 
  李双喜一边催促大家抓紧干活,一边溜达过来,给了关之洲一脚:“你他妈没接见,怎么比人家接见的还干得少?” 
  关之洲挪了一下屁股说:“我没接见,这心也跟他们去接见楼了。” 
  李双喜说“你死不死”?顺手拍了一下邵林的肩膀:“看我们弟弟,小手跟机器似的。” 
  方卓在旁嗽了一下嗓子,立刻被李双喜扇了一个大脖搂儿:“吃鸡巴毛啦?快干!” 
  看着站在管教室门口和二龙聊天的朴主任,我暗笑李双喜,估计这家伙也跟老三当初一样,是拼力要靠卖苦力的表现赢得领导好感了。 
  李双喜往旁边走两步,鼓励了一句疤瘌五,然后又开始吆喝烧花线的几位,门三太少不了先吃一脚,高则崇也被不冷不热地督促了几句。 
  高则崇正应诺着,朴主任在那边喊他,高则崇赶忙起身过去。二龙看一眼工区,回了库房,朴主任也转身进了屋。 
  周法宏说:“老高的门子也该给他使使劲了。” 
  疤瘌五鄙夷地说:“死狗扶不上墙啦,要真是硬磕的,早进不来了,没有给他真使劲的人啊,顶多就是走一过场——官场上这些狗娘养的,你一倒霉,全恨不得离你远点儿,怕沾上晦气啊。再说,这当官和做生意的不一样,老高将来出去也是平民百姓了,谁跟他套乎?” 
  闲聊着,不觉话题又溜出十万八千里去,反正一切都不是我们所真正关心的,信口说来,无非解闷,老高的死活,和外面的一只麻雀、一个葫芦或者恐怖老头本·拉登的命运一样,与其他人无关痛痒,所有他人的苦乐、世界的悲欢,眼不见为净,见了,就权当看个热闹,凑份谈资。大家改变不了什么,包括自己的命运,仿佛一只鸟被规矩在笼子里,时间久了,它对天空的感觉也将麻木。 
  老高回来了,迈着与我们无关的轻盈的步伐,很舒服地咳嗽一声,落下宽大的屁股,干起活来也显得气度非凡了。 
  门三太笑问:“老高,什么好事儿啊?” 
  “在这里能有什么好事?发奖金轮不到咱。”高则崇兴致勃勃地说。 
  门三太笑着:“环境不同,人的要求也不同了嘛,这叫到哪说哪话儿,入乡随俗,进巷跟弯,饿得眼蓝的时候,你给我半拉窝头我都往上蹿。在外面啊,看见减刑票我都不拣,擦屁股我还怕他掉色哪,可在这里行吗?” 
  何永在这边笑道:“就是就是,老三哥说得透亮。什么叫好事什么叫坏事?我要拉泡屎,您不稀罕,他有稀罕的不是?老高啊,你也甭跟大伙玩深沉了,是不是门子给鼓劲儿了?放心,没人抢你那口饭,说出来大伙也替你高兴一把,别闷肚子里馊掉了。” 
  高则崇素着脸说:“没事,好事坏事都没有。” 
  “那主任叫你干什么?” 
  “这事儿恐怕没必要跟你汇报吧。” 
  周法宏冲何永笑起来:“就是,你以为你克格勃还是居委会大妈?” 
  “我‘阳痿会’大哥还不成么?”何永拧着鼻子说:“我自己找抽还不行么?现在这世道,自己家孩子的事儿都不跟大人商量了,我咋那么爱操心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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