妒妇-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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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的声音依旧吊着，这么细伶伶地接连说着，蒜夜香的脑子开始有些发晕，那些回廊的红漆处处发着耀眼的红色，被夕阳映着更显出一片火红，她已经数不清张府有多少栋房屋了，每幢房屋都那么声势赫然地伫立着，一片片屋顶都竭力地凹成两片夸张的弧度往两边飞出，飞檐的两端还镶了几块黄澄澄刻了花纹的东西，到处都是漫射四起的阳光。
蒜夜香便晕乎乎地跟着侍女在这条迷宫似的穿廊中行走，便听着她那铁丝般唠叨的声音。她低头，那些朱漆大柱下方，台阶全厚得吓人，穿廊上的地面铺着红莲模样的红砖，看着像是走在一血池中。
“喏，过了这片院子，最南边就是大夫人的住处……”
终于踏下回廊的红砖，在踩到后院青草地的那一刻，蒜夜香突然有了一阵尿意。
她四下顾盼了一番，很快就瞧准了一东边院角的一棵大树。
“我去一下。”蒜夜香交代了句，便往那儿奔了过去。
这个名叫小玉的侍女其实并没有领悟到蒜夜香究竟要做什么，当时她由于说了太多话，嗓子正有些发干，而迎面正远远走过一个端着茶的侍女，她的注意力就全被那杯茶吸引了过去。
所以她没能阻止蒜夜香在那棵柳树下撩起罗裙，又蹲了下来，在那片每日都要定时修剪的草地上播撒了罪恶的种子。
“啊！”一记震天的惊叫声。
蒜夜香一吓，敏捷地起身躲到树后，当她循声往后望去，便隔着一片绿荫对上了。
“你究竟在做什么！”二夫人怒目，不一会儿便从一旁的小门处冲了进来。她那身棕衣上的圆纹依旧金光闪闪，让蒜夜香不由一退。
“在方便。”蒜夜香老实答。
二夫人低头往那树下一瞥，蹙眉大袖掩鼻。
“你还有脸说！也不知源逍从哪儿带来你这么个女孩，居然公然在庭院里……连我们这儿的侍女，不，就算是市井□也不会做出这等下贱的事！”二夫人的愤怒让她头顶的步摇开始急剧晃动。
小玉循声赶来，还不敢发话，便被二夫人的目光瞪了回去。
“虽然说源逍广交好友，也经常往府中带些女孩，可那些都是好人家的姑娘，你绝对是我见过最不像样的一个！”她厌恶地说着，眯起了眼，眼角的皱纹便盖不住地现了出来。
二夫人挥了挥衣袖：“你们给我把那儿的草都给铲了，也不知今天倒了什么霉，见到的都是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呦呦，谁要把草给铲了呀。”循声飘来一抹红衣。
蒜夜香回头，便见是五夫人了。
她抓了颗瓜子磕了，又优雅地把壳丢到侍女捧着的盘子中。
蒜夜香莫名地站着，她想自己也许是不小心在属于二夫人的领地里做了违规的事，可在绒蒜族，若没有公开标示的林子，都是可以公用的呀。
“或许她那儿的规矩和我们不一样呢。”蒜夜香看到五夫人听完小玉的一番解释后，明显往后退了一步，这么笑道。
“哪儿是规矩会让人像野狗一样……”二夫人将目光移回到蒜夜香身上，嘴角拉着。
“我看老爷也得收收源逍的性子了，我家的源冠在他那么大时，早就入了国子监，连进士科都考出来了！”
“是呀，不过老天爷都是公平的嘛，你先有了源泰这么蠢钝的大儿，能再生个聪明的来调和，可要到哪个程度呐。”五夫人笑道，磕得瓜子咯咯作响。
“总比你那个看起来就似丧门星的女儿好！”二夫人不甘示弱。
“别吵了。”蒜夜香觉得张源逍的两个娘为她吵闹，实在让她过意不去。
“以后划分清楚领地，我就不会在那些地方方便了。”她认真道。
小玉噗嗤了一声，又忙将脑袋低了回去，二夫人看蒜夜香的眼神已经似瞅着屎壳郎般，而五夫人脸上依旧挂着笑意，只是以极度轻缓地速度往后退着。
“或者你们跟我说清楚，哪些地方是可以去的，我今后……”
“够了！”二夫人厉声打断了蒜夜香的辩解，她将目光从蒜夜香身上移开，双手端在胸前，转身离去。
“这种没教养的女人，怪不得和你那么和得来。”
五夫人蹙了蹙眉，眉间的莲花形花钿便缩了一半，她从鼻腔中哼了一声，目光如清风般在蒜夜香身上滑过，也没有任何笑容，红裙一飘，那端着小木碟在后的侍女也便跟着去了。
蒜夜香依然不明白她做错了什么。
可她觉得小玉看她的眼神明显比刚刚还要古怪了。
“那……姑娘，我直接带你去你的房间吧……”小玉说着，目光闪躲着，正要转身，后头却突然出了一个柔柔的声音。
“把这个姑娘带到我这儿来吧。”
是一个身材瘦小的妇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后头，那妇人一身宽袍，再加上几个硕大的金钗，让她瘦小的身体显得更加可怜。
“三夫人。”小玉礼道。
三夫人点了点头，一手搀起蒜夜香。
“我刚都瞧见了，来我屋中换身衣裳吧。”她微微一笑，苍白的鼻翼两旁便显出淡淡的皱纹来。
蒜夜香不知为什么要换衣裳，可对于张源逍另一个娘的要求，她还是点头同意了，她的手被三夫人抓着，一路往院中而去，从侧面看，三夫人的眼窝在消瘦的脸颊中显得分外明显，那双眼却是很漂亮的，年轻时应该也是个美人，只是现在看着却没有其它两位夫人那么好的气色。
三夫人的厢房并不算得非常华贵，只是忠实地复制着其它房屋的样式，屋前只有一名老仆正在打扫不大的院子，见了三夫人，也只是象征性地弯了下腰。
小玉并没有跟来，这儿似乎是个较为冷清的地方，蒜夜香在房内换了身衣服，又热得沁了一身的汗。
“换上这件吧。”三夫人的声音柔柔地，举着一件粉色短袖襦衣。
蒜夜香听话地换上，那衣服出奇地合身，两只胳膊终于不用掖在布料下，让她欢喜得大舒了几口气。
“你穿上真合适。”三夫人浅笑着，手中叠着蒜夜香换下的衣裙。
蒜夜香表示了感谢，过了好一阵，却见三夫人跪坐在榻上，依旧笑眯眯地注视着自己。
“要是我有你这么大的女儿就好了。”她笑道。
蒜夜香看着三夫人。
“呵呵，可是我似乎不能生育呢。”她依旧保持着那个笑容，一手在自己的颈部划了一下。
“可张家不是已经有儿子了吗，除了源逍之外，刚刚我听二夫人与五夫人似乎也说到过其它人……对了，还有其它五位夫人我还没见过……”蒜夜香道。
“现在张府里只有四位夫人。”三夫人笑容未改，眼角的皱纹形成那固定的形状。
“其它四位夫人都去世了呢，只剩下大夫人，二夫人，五夫人，和我。”三夫人道，“大夫人生有一子，二夫人生有两子，五夫人有一女，源逍是四夫人所出，不过四夫人也早早离世了。”
蒜夜香正想说什么，双手却猛地被拉了过去。
“我看得出来，源逍很喜欢你，我也觉得跟你投缘得打紧。”三夫人往前挪了挪，身体微弓，她的个子比蒜夜香矮了半截。
“我一直想有个女儿，你以后就把我当亲娘来看吧。”三夫人笑眯眯道。
锄禾日当午
从三夫人隔窗对过去是一片缠绕着紫藤的亭子，蒜夜香开了窗，风就正巧带了片三角形的紫色花瓣进了屋。
这一间厢房便与在族中的一座土屋一般大了，蒜夜香坐在一方绣花褥垫上，觉得下头一阵发硬。
这儿的房子虽炫目无比，可这地坐着却不如用软竹编成的小铺来得柔软，这儿的土并没有林中的清香，却夹杂着一种莫名的味道。
蒜夜香瞅着天色逐渐变黑，心中开始有些落寞起来，话说回来，她就这么义无反顾地跟了张源逍来了长安，却从来没有问过他为什么会选择自己。
他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找不到妻子的人吧，蒜夜香想着，丢了块方桌上的绿色糕点入嘴，顿时满口生香。到目前为止，除了张源逍之外，她最喜欢的就是这儿的食物了，这盘盛在花形碗碟中的五颜六色的糕点，每一块的味道都让她浑身酥软无比。
似乎传来一阵脚步声，蒜夜香加快了口中的咀嚼速度，囫囵将食物吞了下去。
不过她有些害怕这府中的人，他们与她仿佛是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她心头暗自埋怨起张源逍来，他就这么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儿，就如一同狩猎的人把同伴丢在鳄鱼池边一样。
真是不道德的行为。蒜夜香气呼呼地想着，又自然地抓了一块粉红色的糕点，刚咬下一口，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瘦瘦小小的三夫人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两个端着盘子的侍女，三夫人笑吟吟地在蒜夜香一旁坐下，待侍女放好菜肴，便亲手盛了饭，递了过去。
“来，今儿源逍回来也没有事先说一声，也便和往常一样吃了，你可不要客气呢。”三夫人笑眯眯。
蒜夜香简直被那一桌的菜肴惊得说不出话了，近看那一盘盘，鱼便是鱼罢，还刀切得像朵莲花般，四向绽着嫩白的肉，用几片胡萝卜雕成的花形绕着，再淋了一层油亮的汁水，蛋的外头裹了酥皮，有些与嫩白的豆腐缠绵在一处，再缀上碧绿的青葱，那些碗碟虽比族里的要小上许多，可光是看着，便让她口水不已了。
她夹了筷糖醋肉入嘴，那酸甜的汁一融化开，里头就是鲜嫩无比的肉，那些汁水全都渗进肉的每一丝缝隙中，将蒜夜香的舌头包得棉濡一片。
“真好吃。”她大口嚼着，又再取了三四块，一起丢进口中。
“慢慢吃，别噎着。”三夫人的话柔柔的，蒜夜香扒了口白饭，这精米的香味顿时直冲鼻喉，与口中有些重的菜肴中和了，再优雅地随着那些鱼肉一起被吞入。
蒜夜香被那美味惊得简直要哭出来了，她的嘴始终保持着双头绒球金鱼的模样，一刻不停地咀嚼着，一碗饭不消一会儿便入了肚。
她放下碗，这才看到三夫人仍旧坐着，笑眯眯地看着她。
“我，我还能再要一碗吗？”蒜夜香道。
三夫人的大眼眨巴了一下，笑容绽得更开了，一个侍女上前盛了，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
“你和源逍是怎么认识的？”她用那轻柔的语气道。
蒜夜香放慢了吃饭的速度，便回答了她。
“呵，这么说来，你还不知道张家究竟是做什么的？”三夫人夹了根菠菜，小口嚼罢，微笑着问。
蒜夜香点头。
“我家老爷他可是大唐朝的建国功臣之一呢，是天子封的刑部尚书。”三夫人说着，尖尖的下巴有些上翘。
“刑部尚书是什么？”蒜夜香囫囵吞着菜肴，口齿不清。
三夫人眼角的皱纹稍微变了个形状，很快又恢复了原先的模样。
“是三品大官，所以很多长安城的姑娘都想一凭邂逅，嫁进张家呢。”三夫人说的时候双眼盯着蒜夜香，不过这个女孩似乎更专心于菜式上。
“你对刑部也不知，难不成是胡人？”
“我是绒蒜族的人。”蒜夜香终于放下了碗，这餐美食她再也塞不下了。
三夫人小小的脑袋摇晃了一下，随即恢复了神色。
“其实之前在园中你也见到了，二夫人和五夫人一向是水火不容，不过二夫人仗着是尉迟大将军的表妹，又育有两个儿子便张扬跋扈，连大夫人也不放在眼中呢，二夫人的大儿源泰虽然愚钝，可做了牢头多年，心早就硬得跟块石头一样啦，一冲动起来，可随时会拎起刀来把你结果了，哦，真可怕。”
三夫人蹙了蹙眉，用袖子掩了下嘴，目光躲闪地瞅了蒜夜香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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