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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节

双生◎天香夜染衣(唐穿) 作者:以凉(晋江2013.12.23完结)-第6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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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见了这桃树,不禁想起最后一次在周国公府的情景来,似乎也是在一棵桃树下,不过要比这棵略高些,上面缀满了灼灼夭华,一院的流香。
  我在树下轻挥舞袖,身上的藕香衣裙摇曳生姿。
  再转眼,面前便是一道玄衣,目寒如锋:“你以为凭着这么一件舞裙和一支小小的簪子便可乱我心智不成?”
  我郁结于胸。
  事实证明,武承嗣不止面冷,心更是冷。
  自我替换了晨吟留在小院,他只扶了晨吟一径离开,再不曾来探。
  后事如何,更不可测。
  我坐在树下,想起过往的种种只觉身心俱惫,竟沉沉睡了过去……
  迷蒙间,一袭白衣翩翩而至,李旦目若幽昙,唇间轻轻泛起笑意来:“旦身亦险,飞燕何日方还?”
  我背过身去不理,他又转到这一侧来,一双如烟似水的眸间波光潋滟:“罗敷不再,使君难归。”
  我一时迷惑,待要伸出手去拉他,却忽见他身后现出一角玄衣来,心下悱然,遂收了手立在当场。
  武承嗣旋身而出,玄衣御风,在身后猎猎作响。却不看向我,只吟道:“舍间偶遇,松风壑前自问彦;予取难求,向晚窗内勤翻页。”
  想起那府内的“书丞”,我心痛如割,便问:“何以为书?何以为丞?武大人的心中只念及舒、承之缘?”
  他这才看向我,沉声问:“舒颜何在?舒颜何在?”
  寒风凄切,我遂笑出声来:“武大人既已携佳人远去,何必再来问我?”
  都道是武家人薄情薄幸,果然不假……
  肩头被人推了推,我徒然惊醒,眼见得面前的玄色锦袍,一时回不过神来。
  他凉薄的唇角噙着半丝笑意看我:“谢司籍可是怨武某来得太早?”
  我这才记起方才在梦中的言语,心疑是被他听了去,却不便相问,只得站起身来,淡声问:“武大人所来何事?”
  他直视着我,答:“谢司籍奉太后懿旨而来,时日无多,自是当去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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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春风,果似剪刀。
  我坐着马车,一路急驰。虽有锦绣车帘挡在外面,仍觉风声渐紧,两颊微痛……
  “她现在如何?”我这样问。
  “不知。”不过两个字,便令我和李显脸上都变了颜色。
  “你不是带她一起走的吗?怎么不知她的下落?”
  武承嗣只沉声道:“心既不在我身上,又要人何用?”
  我不由语滞,倒是李显只盯着武承嗣带来替换我的那女子发呆,半晌才说:“必是往巴州寻六哥去了。”
  我心中一叹,见武承嗣不再答话,知先前的猜想已验证了几分。
  临别的时候,李显懒懒地躺在那卷草席上,不言不语。
  倒是武承嗣带来的那女子哭得梨花带雨,拉着他的玄衣不肯松手,口中只念:“武大人可是嫌如颜服侍得不好,竟将如颜送到这种地方来?”如颜?果真是好名字,我盯着那张酷似晨吟的脸望去。
  武承嗣只冷冷地掰开那纤纤玉指,话语寒凉:“不过一夜露水,何妨?”
  我冷眼观瞧,颇觉无味,便走入小屋,在李显身边顿住脚步:“如若见了她,你可有话给她?”
  他摇摇头,忽又问:“她本名叫什么?”
  我叹了口气:“晨吟,付晨吟。”
  他仍看向那门外哭泣不止的女子,忽道:“同枕三年有余,竟连名字也不曾知晓。”声音平静,竟听不出语气来。
  我便问:“她怀着你的孩子,何其辛苦,你竟再无嘱托?”
  这一句本是气话,因而声音洪亮,竟连门外的武承嗣也惊动了,一时间,视线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
  “她……怀着我的孩子?”
  我点点头,又想起屋内连盏烛火都没有,便又开口:“你不知道?”
  “自离了洛阳,一路行来就被安置在此,再无外人,更别提太医了,”李显坐起身来,忽又奇道,“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我这才哑然:这日子本是按着史书上推算出的,并未问过晨吟,我只以为众人皆已知晓,谁知此事竟只有我一人知道,那么晨吟呢?她自己清楚吗?
  ……
  一连换了数匹宝马,到得巴州却仍是数日之后了。
  顾不上休息,便直奔城外一处偏僻的宅子。
  在宅门外转了两圈,刚要进去,略略回头,恰好见到晨吟的身影,她哭得泪人似的,跌坐在对面的小巷子口。
  我冲过去扶起她来,如释重负,随即又责怪她:“地上怪冷的,怎么坐在这儿了?快些起来,当心肚子里的孩子。”
  “孩子?”她喃喃自语,隔着朦胧泪眼,抬起头来。待看清我,又哭道,“苒苒,他不愿见我。”
  我叹了口气,扶起她来:“世事早有定数。”
  世事早有定数,而李贤的定数就在下个月的初五,也不过是几日之后了。
  幸而身上带有武承嗣给我的令牌,入了宅子,一路走来都不见人阻拦。我来至正厅,推了门进去,便见得那道俊逸的身影坐在正中,丰神俊朗,身姿挺拔,比起在长安时的竟风姿不减。武后四子中,温和淡雅如李弘,性情明朗如李显,风姿绝世如李旦,各有不同。然而若论盛唐的风流人物,李贤仍是翘楚,即使身处逆境,依旧泰然如常。
  见我进来,他也不惊诧,只抬手道:“且坐。”
  我上前坐了,这才发觉侧面的案几上摆了两杯茶,尚有余温。心下一动,便问:“殿下可是有客来访?”
  他命人撤下桌上的茶盏,坦然道:“方才确有人来访,只不过不是贤的客。”
  我默然看他,知道方才来的人必然是武后派来的左金吾将军丘神绩无疑。自我成为谢瑶环以来,李贤一直都被幽禁于宫内,后来又迁来巴州。时沉如海,苍茫难遇,我竟有四年不曾见过他。
  见我看他,李贤只笑着指指桌上的一碟点心:“远道而来,不如尝尝这里的点心。”
  我抬头盯着他:“你不问我是谁?”
  他摇摇头:“我怎么会认不出你来?”我的心一滞,看向他。
  幽居已久的废太子高居在案前,安然地凝视我:“在长安时我便知道了。虽在深宫,你登进士时的诗作和文却传到了我手中,你我相识已久,即使字迹变了,我又怎么会认不出是你的诗文?”
  我叹了口气,想起李显来。李贤素来机敏颖悟,只是李显又何尝笨拙?
  他又看我:“我早知后来的那人是假的,而后来的东宫竟又传出以你的笔迹写的诗稿来,如此便更清楚了。”
  听得他提起晨吟来,我深吸了口气:“除了那些利用,你可曾对她动过真心?”
  他遂直视过来,一字一句地问我:“李贤何曾欺骗于她?”
  我细细想来,叹了口气:李贤素来心思缜密,何曾出过错?从头至尾,他竟只应了要替她建一座金屋来住!汉武帝和陈阿娇啊,若非晨吟懵懂,早就该明白其中的含义了。
  勉强动了动嘴角:“我本以为武家的男子皆凉薄,却忘了李家亦是如此。”
  他却语锋一转,反问我:“小颜以为刘彻自始至终都未曾动心么?”
  我一怔,继而才回神,直直地看向他。相识这么久,从未见过他动心,便以为他事事机敏,早就忘了什么是动心。原来,竟是我错了。
  利用过,却不代表未曾动心。这么简单的答案,我竟用了这么久才想通。
  出了那宅子,便回到方才安置晨吟的客栈。这大半个月的时间,她先是同李显分开,千里迢迢地赶来看李贤又被拒之门外,也是身心俱惫,进到房间便沉沉睡去了。我看着她那张犹有泪痕的脸,轻轻替她掖好被角,叹了口气,出得门去。
  门外,承影的身形便映入眼帘。他和移岚本都是武承嗣的近身侍卫,移岚早些时候回了洛阳交付礼单名册,武承嗣便命承影陪我来寻晨吟。
  此时见我出来,他便走上前来,压低声音道:“谢司籍,武大人早有吩咐,一旦寻到了人便立即回长安,一刻不得耽误。”
  我早知如此,却无可奈何,只点头道:“今日夜色已晚,明早便走。”
  关了房门,不由得暗自思量起来:以我的身手,自然无法同承影相提并论,要想在他眼皮底下带走晨吟更是难如摘月。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晨吟被带回长安去?
  沉沉的月色斜照入窗边的盛满水的铜盆,泛起点点银光。我撩起一把水,拍在脸上,却忽见面前的水盘中隐隐有影子晃动。不由得屏住气,右手虚握成拳,猛地向后击去。
  那影子只略一闪,便躲过我的攻击,沉声道:“你竟要将她送回虎口之中?”
  我听得声音略有些耳熟,便借着月光看去,面前的少年面带愠色,一对宛若琉璃的眸子此时怒火正热,直欲灼人。
  然而我见了只觉心中一宽,遂笑道:“我早说过她若得以脱身,必走此路,你怎么现在才赶到?”
  作者有话要说:  


☆、吊严陵(苒苒述)

  辛酉,徙毕王上金为泽王,拜苏州刺史;葛王素节为许王,拜绛州刺史。癸酉,迁庐陵王于房州;丁丑,又迁于均州故濮王宅。
  五月,丙申,高宗灵驾西还。八月,庚寅,葬天皇大帝于干陵,庙号高宗。
  ──《资治通鉴?唐纪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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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长安的第二天,巴州那边便传来废太子李贤自尽的消息。长安的百姓素爱李贤,闻得此事皆痛哭失声。
  又过了两日,武后的旨意便传到了长安,痛责左金吾将军丘神绩竟斗胆逼杀故太子李贤,复封李贤为雍王,贬丘神绩为迭州刺史。
  我早知李贤必殒命于巴州,因而得知消息时也只点了点头,照旧在大明宫、太极宫等处点查各种典籍书册。
  宫中的典籍最初多放置于太极宫,直到后来高宗和武后迁至大明宫,才将各类书籍陆续搬到了大明宫去。
  在大明宫清点出册子,我便又移去太极宫整理剩下的部分,打算将全部典籍登记在册后交给武后定夺,择其要者带回洛阳。在太极宫又忙碌了两天的时间,才将各殿的典籍归出类别来。对着以往的册子查点完毕,却发觉仍少了半本册子上所记的书籍仍没有着落,不禁踌躇起来。
  此时的太极宫已少人问津,各殿的繁花尽开,却再无人欣赏,只有少数的宫女仍留在各处负责打扫,问到典籍的情况也大多不清楚。
  我沿着外朝的山水池、四海池走过,远远望见三清殿,神使鬼差,竟循着旧道,一路到了凌烟阁前。
  琉璃瓦当,楠木窗棂,阁内仍旧是一行行丹青图谱,仍旧是一卷卷笔墨叹词,一笔一划地记录下李唐二十四朝臣的功勋。只是,却再不会有那个温和的白衣少年,引着我拾阶而上,和煦地笑对着那一幅幅画像说那句“这太极宫虽大,对于我来说,除了孤单,却毫无意义”……
  我立在画像前,一时间百感交集。
  阁外遍植桃李,微风浮动,皆有甜香入鼻而来。我叹了口气,转回身欲到别处查那半册典籍的下落。
  走到阁门出,不由得顿住脚步,抬头去看门口立着的那人:“武大人不是在乾陵监察的么,怎么到了此处?”
  “乾陵大半完工,因而进宫来看看谢司籍这边的进程。”他略答道,随即跨步进了阁子,一一打量起那二十四功臣的画像来。我只得跟在他身后,缓步而行。
  墙上的画像都是真人大小,为太宗朝阎立本所画,褚遂良亲题,皆是太宗皇帝身边的名臣。武承嗣默然不语,只款踱再三,待得转了一圈才回头看我:“谢司籍以为这二十四功臣中,何人方为上乘?”
  “文臣从谏,武将纵兵,为贞观朝之大功。”我从容答。
  他只盯着我,沉声道:“谢司籍此话不实。”
  我顿了顿,顺着右首边长孙无忌的画像一一看去,深吸了一口气才说:“善谏者如魏征、萧瑀,虽为君王正身之镜、板荡之臣,其言徙为逆鳞,得善者寡;为戚者如长孙氏,势壮则身危,必伤己身;功高者如赵郡王、尉迟公、靖君等,宇内清则必闭门处之,方得享;逆行者如侯、张诸人,片瓦皆无;更不论程公之张扬无度,责至罄竹。”
  那素来凉薄的嘴角遂噙起一丝笑来,饶有兴致地看我:“如此说来,竟只有那庸碌无为者方是上乘。”
  我犹沉浸在李唐开朝之众功臣的不同际遇中,一时激荡,便由得自己吐出心中所感:“与其做被画的人,不如做那成画人之人。”
  他闻言,便定定地看我,唇间再无笑意,寒潭般的眸子愈发的深不见底:“谢司籍可知此言祸可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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