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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北极光-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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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慌……我想知道人都在怎样生活,和自己作一点比较,如此而已……不是吗?你说并不完全是这样?不是为这是为什么?问我自己?……我不知道,我只问你,他住在哪儿?……” 
  “去看冰灯吗?”芩芩冒了一句,“我们要去看冰灯,你也去好吗?” 
  “我们?”费渊镜片后面的眼睛奇怪地眨了眨,反问了一句。 
  “我们……”难道说:“我和傅云祥”吗?不不,她不就因为不愿同他一起去才说这句话的吗?芩芩涨红了脸,“我们——就是说,我的朋友们……” 
  费渊皱了皱眉头。 
  “我不想去看什么冰灯,在这缺乏温暖的世界上我已经被冰冻得够了!难道还须制造什么冰的宫殿来显示水的纯洁吗?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无论多么透明的冰体,也不过是由被污染的水分子组成,它是伪君子,在黑夜里发光……无论多么美丽,可是春天到来它终究还要融化。生活里有什么希望呢?我只能改变自己的境况,而现实却是无可救药的……” 
  他把那只信封塞进衣袋,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就匆匆拉开大门走了出去,厚重的门帘下卷成一股白色的寒气。 
  “是的,他说得对,一切都已是无可救药了……”芩芩倚在门上,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前那一排排光秃秃的桦树林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可能再挽回了……顺着这条大直街一直走下去,就是哈尔滨城里有名的松花江摄影社。走进去,走进摄影室,一秒钟之内,一切都完成了——“永远的”、“幸福的”合影,木已成舟不可能再挽回。芩芩心里很清楚,但她还是在走着,不停地走,和他一起走,好象被绑架似的,只不过前面不是监狱而是照相馆…… 
  傅云祥一定要拉她到这家摄影社来照结婚像,除了他认为这家照相馆的结婚礼服特别漂亮以外,还因为摄影师是他的一个朋友。“王师傅说了,照完了就放一尺二寸大,放在橱窗里陈列三个月,然后白送给我们。”傅云祥得意洋洋地告诉她,“我说一定要涂成彩色的,不是彩色的不要。所以你一定要戴那副绿色的耳环,象真的翡翠一样。绿色的耳环配你的皮肤特别、特别的适称,其实那根本就是冒牌货,友谊商店才卖四块五一副,可向他们照相馆租一次就得花两元钱,他们挣老鼻子钱了,回头我得同他商量商量,看他够不够哥们……” 
  “唉,你小点声好不好?”芩芩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他就喜欢在大街上高声喧哗,好象小摊贩似地叫卖什么东西。 
  “嘿,这有啥?”傅云祥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不过他还是略略放低了声音,“你猜我今儿一早醒来寻思啥来着?” 
  “照像呗!” 
  “嗯,可也差不离。我在想,咱们挺走运,赶上了,你说要是再早几年结婚,不得穿着那老土便服,两人带着大像章照相哇,贼他妈蠢!瞧一会儿你穿上那纱的长裙,戴上花儿,不定有多美呢,一辈了就这一回,总得象个样儿,人活着总不能象虫子似地过活,嗯,你说是吧?所以,还是粉碎‘四人帮’好……嗳,先上贸易市场去留达留达咋样?妈说捎两斤烤地瓜回去,晚了该卖没了……” 
  芩芩点点头,这有点出于傅云祥的意料之外。她平时最讨厌上自由市场。 
  是的,从那熙攘而拥挤的集市穿过去,起码可以晚半点钟到达照相馆,呵,就是晚十分钟,哪怕一分钟也好,芩芩现在非常非常希望突然发生一件奇迹,比如照相馆突然着了火之类的事。不过不行,这家着了火,还有另一家;最好是胶卷突然断档,要是四年前这倒有可能,现在大概是不易发生此类事了;那么最好是傅云祥脸上突然长了一个疖子,红肿不退,也不行,疖子过一周好了还是逃不过要照;除非发生地震,把全城的人统统压在底下,连她、傅云祥,还有照相馆的师傅……不过这太残酷,芩芩有点于心不忍。那到底怎么办?真的就这样走进去么?不,芩芩总觉得好象会发生一点什么奇迹。假如在中世纪,就会有一个勇敢的骑士挥舞着长剑来救她,然后骑着马把她带走;即使在拇指姑娘那黑暗的巷道里,也会有一只可爱的小燕子,在她出嫁的前一天赶来,把她带到温暖的南方去……她幻想着发生这样的“奇迹”,使她能够逃脱那个即将到来的“永远”的命运…… 
  “怎么两毛钱一根啦?前天还卖一毛五!”傅云祥直着嗓门喊起来,把手里的两根冰糖葫芦扔回了他面前卖冰棍的老头的木箱里。 
  “又涨价,连冰糖葫芦也涨价。”他嘟哝……“这暖瓶漂亮嗳,多钱一对?”他拽着芩芩停在一辆公家的送货车旁。 
  “没有胆!” 
  “没有胆你卖个溜!”傅云祥嘀咕了一声。 
  “上对面私人小铺买胆去吧,那儿有!”卖货的人挺热心。 
  “私人那儿啥都有,牛皮鞋到干肠,啥都有。”傅云祥经验十足地对芩芩说,“买干肠去吧。” 
  “那么硬咋吃呀?”芩芩有气无力地答应着。 
  “嚼呗!有嚼头!” 
  “嚼啥也没味儿。” 
  “那是你舌头出毛病了。” 
  也许他说得对,是舌头的毛病。在农场劳动时吃什么都香。 
  “这桔子酸还是甜呀?”傅云祥在一个棉毯子裹着的筐里扒拉着。 
  “酸甜。”穿着厚厚的棉大衣的年轻人提高了声音,象唱歌一样回答。 
  “嘿!”傅云祥乐了。 
  有什么可乐的呢?芩芩无动于衷地站在一边。酸甜?生活难道仅仅只是酸甜的吗?不,还有苦、还有辣,苦辣的时候更多些,象生芽的马铃薯。你能感觉苦辣,你不是还没有麻木吗?你不过是不象以前那么觉得一切都香甜了,本来也不是一切都香甜,以前的舌头才有毛病呢…… 
  “等成了家,买几条金鱼儿回去养着!”傅云祥用胳膊肘推推她,嘻笑颜开地望着地上的一盆金鱼。不少人围着看,冰凉的雪地上,脸盆里的金鱼居然没有冻僵,慢吞吞地游着…… 
  鱼儿游地水里,横竖四周都是水,它即使流泪,也是没有人看见的。芩芩出神地望着那些可怜巴巴的鱼。人们总以为它们游得多么快乐,哪里知道它离开了溪泉湖沼,更改了自己的本来面目,圆在这碗口大的天地里供人观赏,它无时不在无声地哭泣,把眼睛都哭肿了哩…… 
  “买两斤烤地瓜!”傅云祥颇带命令口气地说,在炉子上翻来覆去地挑选。 
  “都是好的……”卖地瓜的老大娘嘟哝着。她的棉祆袖口坏了,露着油黑的棉花。 
  “这种人不能对她们客气,光知道钱!”傅云祥抱着沉甸甸的兜子满意地走开去,对芩芩说。 
  芩芩回过头去望了那个老大娘一眼,她还在寒风里嘶哑着嗓子喊着。芩芩突然想起了农场,有一个下雨天,她们的大车陷在地里走不了,她们到附近的屯子去避雨,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大娘塞给她一棒热呼呼的煮青苞米…… 
  “你又想啥?”傅云祥在前头站下来等她。“妈说要给你买件那样的羊毛衫。”他指了指路边摊床上挂着的一件鲜艳夺目的高价毛衣。 
  “我不要。” 
  “你要啥?” 
  “啥也不要。” 
  “你说过要一个十元零八毛的洋娃娃。” 
  “那我自己会买……”芩芩有点哭笑不得,“我也是随口说着玩玩的……” 
  洋娃娃?二十五岁的人还买玩具?她在农场幼儿园看过几天孩子,她问他们:“你们家里有些什么玩具呀?”“啥叫玩具?玩具是啥呀?”孩子们乱七八糟地嚷嚷起来,他们生下来还没有见过玩具什么样,只有碎玻璃片和火柴盒……人和人的生活就这么不同,好象这同时出售着高档皮鞋和廉价的苞米面的集市贸易…… 
  当然,这乱哄哄的集市贸易比起前几年货物奇缺的空荡的国营商店总是好得多了。无论如何,生活是在不断地发生着巨大的变化。虽然希望和失望、改革和混乱经常交织在一起,使人们在欣喜之中又不时有些忧虑。可是怎么能想象十年动乱之后,会在一夜之间消灭贫困和落后?也不可能想象,除了倒退就是突飞猛进的飞跃。即使建立了一个物质高度文明的社会,人的精神世界又是什么样的呢?难道就没有苦闷和空虚;没有欺骗和出卖了吗?前些年,人们都在被抑制的欲念中无望地度日,被迫遵循着人为划一的程式,愤怒和不平只是一股冰凉的潜流,默默地蕴藏在黑暗的地底。但是突然,大地被唤醒了,地火冲天而起,喷倾出炽热的熔岩火浆。人们开始按照自己的本来面目去要求生活,于是潜流变成了翻腾的浪花和波涛,它要冲击旧的堤坝,要呼云唤雨,浇灌新生的花草……这一股洪流所到之处,正在改变,也将会改变许多昔日不为人注意的东西。究竟它是从什么时候渗入了芩芩的心田,连芩芩自己也弄不清楚。但是流水经过不同的河岸,船帆始终不停地在作着比较,把昨天同前天比,把今天同昨天比,今天又同明天比。与芩芩同时代的青年朋友们,无论是年长的还是年幼的,无论是善良的还是丑恶的,大都希望由自己来掌握命运的舵,驶入自己心目中理想的港湾。可是人们对理想的认识和对幸福的理解却不尽相同,究竟哪一种理想才是时代的潮头,而不是随着潮头翻起的泡沫呢?…… 
  比较,当然人们随时随地都在作着比较。可是芩芩有什么可以比较的呢?她把傅云祥同厂里熟识的小伙子比较,按流行的那些标准,她应该心满意足了。难道不正是按这些标准,比较之后才选择了他吗?家庭、工资、长相、人品……一九八○年的条件已经大大拯救了她,如果在一九七六年之前,恐怕……谢天谢地,芩芩那时还小。几年以后,人们突然都变得那么实惠,草绿色的军装变得比炊事员的白袍子还要不值钱。芩芩隔壁邻居的一个女招待员,在三十九张照片中反复比较的结果,选中了一年前曾被她拒绝过的一位大学毕业的中学教师。 
  “咱们芩芩一定要找个技术员!”她妈妈这样发誓并张罗着,不久后果真有人带来个技术员。细眉小眼,说起话来女里女气,芩芩打心眼里讨厌他。那次他提议去看电影,散了场就拉芩芩到北京餐厅去吃馄饨,吃到最后,他突然叫起来:“少了一个!”“你怎么知道少了一个?”芩芩没好气地问。“我数的!”他理直气壮地端着碗去找服务员。等他豆了那一个馄饨出来,芩芩早跑没影了。 
  比较,就是这么比较的,多么实际而又具体——来了个傅云祥,偏偏又去看电影,又经过北京餐厅。“咱们去吃馄饨吧。”芩芩提议。“我来买。”她积极地掏钱,是她提议的怎么好叫他买呢?馄饨端上来了,她全然不知道那馄饨是什么滋味,她一直在紧张地倾听那一声叫喊:“少了一个!”她发誓假如再听到这句话,从此以后不谈恋爱了。还好没有,真的没有。傅云祥大口大口地吞着馄饨,笑眯眯地瞧着她,也不知道烫,末了还在碗里拉了一个没吃。芩芩放心了,笑起来,“考试”结束。她宁可不要那个什么技术员,“少了一个”,一想起这句话,她就觉得头皮发麻。傅云祥不知要比他强多少倍,他是三级木匠,钻业务,技术好,脾气也好。再说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呢?凑合一点算啦。芩芩常常只能在这种自我安慰中求得心理平衡。 
  “你说我哪点好呢?”有一次她问傅云样。 
  “你”——傅云祥笑眯眯地,想了好半天,“你的心好,第一次去看电影我就发现了,交朋友哪有女的掏钱买饭的?以前我谈过一个,吃一顿饭就花十来块……” 
  芩芩有点伤心,可是又有什么可伤心的呢?你在比较,他不是也在比较吗?他知道找一个心好的,总还比别的小伙子强些。芩芩同厂的一位团委副书记,梦里都想攀一门高亲,不知用了多少心计,娶了一位局长的难看的小姐。比起这个人来,傅云祥不是够好的了吗?人总是要生活的,他即使不说:“少了一个”也得会问:“这白菜多少钱一斤?”有什么可挑剔的?芩芩自己的毛衣不也织得很漂亮么?总不能把高压锅和痰盂放在一起比较…… 
  “你倒是快走哇!”傅云祥在前面不耐烦地喊道:“磨蹭啥?都几点了……” 
  无论怎么磨蹭,一切都是无可挽回了。经过那个溜冰场,拐过前面的街口,就是照相馆了。“咔嚓”一秒钟,一切都结束了,从此以后,就再不需要进行什么比较了。 
  呵,那个小女孩滑得多么好啊,金红色的滑雪帽,金红色的毛衣,在晶莹的溜冰场上飞舞、旋转,象一柄燃烧的火炬。她是轻盈而欢快的,象一朵天上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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