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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

县委书记 作者: 孙春平-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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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张摇头:“没有,那绝对没有。要说有什么不检点的地方,也就是接受过一些别人送的烟酒糖茶什么的,还参加过一些吃吃喝喝。只是有人许愿,说日后让我担当什么什么职务。我卖身投靠,糊涂也就糊涂在这里。” 
        
        “确实没有?”成志超又追了一句。   
        “没有,确实没有。”   
        成志超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张景光的肩头,语重心长地说:“听命于某个人或某个团伙,监督主要领导,打小报告,这种非组织的活动,性质其实是很严重的。但你既然主动跟我说了,说明你对这种事已有了清醒认识,那就到此为止吧,不要再对任何人说。要记住,到啥时候都要站稳立场,不能无原则地跟人。吸取教训吧,很深刻呀!” 
        
        小张感动,说不出什么,只知使劲地点头。他知道,成书记不计前嫌,宽宏大度,这是在保护他。如果他跟专案组把那些事说了,日后难免要跟陈家舟他们吃挂落受牵连,起码不能再在县委县政府这样的领导机关工作了,一步走错,怕是一生都难得组织信任了。 
        
        成志超也为自己的这种大度心里生出一些感动。他眼下要做的,不仅要将那些穷凶极恶之人绳之以法,还要尽最大努力挽救和教育一切可以挽救争取的干部。一个县,总要长远发展,总不能把那些曾经顺风扯旗,但本质上并不坏的干部统统打倒,日后的工作还需要他们去担纲挑梁。连三国时的曹操都知在大破袁绍之后,将缴获到自己军中将士谋臣以前写给袁绍的书信全部付之一炬。古时的政治家尚能如此,今日的领导者怎就不能从中学些智慧和经验?气度与胆识,那是最大限度地争取民心的重要条件和保证,政治斗争和日常生活的道理一样,很多时候是不能仅仅以是与非、对与错去衡量与判断的,实事求是,区别对待,是对一位称职的领导者的基本要求。 
           
        逮捕陈家舟、伍林和高贯成,是在一个风清日丽、晴空万里的夏日。陈家舟带着几位副县长在开会,几位警察突然冲进县政府会议室,便将陈家舟和伍林铐住了。陈家舟惊怔之后大叫,你们干什么?反了你们了!但人们随即看到,成志超、魏树斌还有两名检察官簇拥着市委书记大步走进来。市委书记对那些惊愕的副县长们说,我现在宣布市委的一项决定,陈家舟因触犯法律,已被撤消吉岗县县委副书记和县长职务,并移交司法机关处理。在新县长到任之前,暂由成志超同志代为主持县政府的工作。成志超随即宣布,今天的会议暂告结束,哪天再开,另行通知。 
        
        检察官将两纸逮捕令送到了陈家舟和伍林面前,让他们签字。陈家舟甩掉了送到他手上的笔,对着成志超和魏树斌喊:   
        “你们!你们凭什么?我没犯法,我要去告你们!”   
        市委书记说:“多行不义必自毙。陈家舟,国法无情,你走到今天这一步,还是想想应该怎样面对法律的审判吧。”   
        陈家舟继续歇斯底里地叫:“我没犯法,我没有!”   
        魏树斌淡淡一笑,说:“陈老板,你就别拉屎攥拳头,假装凶了。我现在只告诉你一句话,邹森还活着,能吃能喝,活蹦乱跳,神智清醒,健康得很,他早已在我们手里了,并已争取宽大处理。” 
        
        陈家舟一下就呆了,傻了,再说不出一句话。那伍林更是个软蛋,要不是被身后的两个警察架着,就瘫在地上了。   
        陈家舟和伍林被押出县政府大楼时,楼门前挺立着众多威风凛凛的警察,还有许多围观的群众。被推上警车前,陈家舟似乎镇静了许多,还很流氓气地耸耸肩,故作轻松地对成志超咧嘴一笑,说: 
        
        “你很得意,是吧?”   
        成志超说:“对,苍天有眼,法律公正,面对朗朗乾坤,我的确很高兴。”   
        陈家舟说:“我败了,可你这个风流书记也未必就胜。以我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你就得从吉岗县城滚蛋了。”   
        成志超说:“这不应该是你和我之间的个人胜负。当离开吉岗县城的时候,只要没觉愧对吉岗县人民,我已心满意足,别无所求!”   
        47   
        一只在高空中盘旋已久的鹰,突然紧缩翅膀,直向地面的猎物俯冲而去。   
        昔日那些巴结追随陈家舟、伍林的人,一见大树已倒,立刻形成猢狲四下溃散之势,有些昔日敢怒不敢言或被权势胁迫的,则争取反戈立功,纷纷主动找到专案组揭发交代问题。案情很快大白于天下。除了伪造人事档案,以陈家舟、伍林、高贯成为首的数十人集团还涉嫌贪污公款、收受贿赂、买官卖官,雇凶行恶等多种罪恶,涉案金额高达数千万元。这在一个还不富庶的北方小城,不啻于一个天文数字了。一个贪赃枉法的土围子顷刻间土崩瓦解。 
        
        成志超抽时间又去了一趟耿家屯。小汽车停在前岗的那片土地前,数十座大棚已筑建完成,整齐排列,很有了一些规模。眼下时节,大棚里生长着绿油油的菜苗和庄稼,可以想见,一到深秋,这些大棚一覆盖上塑膜,便将是另一种更壮观的景象了。 
        
        耿老德急匆匆从村里跑来。成志超拉住耿老德的手,眼睛在他身后找。耿老德知道他在找谁,便犹犹豫豫地说:   
        “金石……金石带玲子去了他当兵的地方,学学大棚里的技术,再选买一些菜籽。秋后的事情,得先预备下了。”   
        成志超问:“金石还好吧?”   
        耿老德前后看了看,放低声音说:“前一阵,县里闹哄哄的,乡里也不消停,就有人说,耿家屯的党支部改选是长官意志,违反组织程序和民主原则,乡里就又来人搞了一次选举,还让我回来当了村支书。可这一阵,听说陈家舟倒台了,你还在主事,就有人又张罗重新启用郭金石,弄得我也七上八下的,不知怎样才好。” 
        
        成志超暗吃一惊,心里沉重,不知该说什么好。   
        耿老德说:“那些日子,金石心里憋屈,想不通,想去县里找你诉诉委屈,还想再出去卖工夫,连行李卷都打好了,被我拦住了,我没让他去县里找你,也没让他再去闯江湖。我对他说,啥官不官的,别把那东西太当回事。官场上的事,咱庄稼人整不明白,也犯不上为那些烂糟事费心思。人啊,三起三落才是一辈子。我这是代表耿家屯千多口人留你了,你先给我耿老德当当村支书助理中不?屯里的事,你拿主意我支派,你大叔还不是那种死占着茅坑不拉屎的糊涂人,年轻人早晚要接班,咱来实的,别在乎那虚的。村里不少人也是劝,金石就留下了。成书记,村里的事,你放心吧。等耿家屯大棚里的菜摘下来,不管你去了哪儿,我也叫金石和玲子送去,让你尝尝这头一口鲜。” 
               
        成志超心里感动,知道那三起三落的话,是说给金石的,也是说给自己的,便再一次紧拉住耿老德的手,动情地说:“谢谢你了,老德大叔。”   
        耿老德深叹一口气,说:“县城里的事,我们乡下也听说一些,我知道成书记……不容易,不容易啊!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就说一句倚老卖老的话,心放宽些,往远了看,人这一辈子,谁都难免遇到几个坡坎,也算好事,磕打人,也锻炼人。我就信一个理,天道终归还是公平的!” 
        
        两个月后,成志超被调回省城,新的职务是省文化厅厅长助理。这是个颇耐人寻味的职务,进,可为副厅长;退,则仍是一名普通的县处级干部,虽是平级调动,那实际权力又哪比得同一级别的县委书记,其中既含了以观后效的贬黜之意,又为日后的可能升迁做了铺垫。鲁岩恒在这个人事安排上,仍是颇动了一番苦心的。 
        
        成志超接到工作调动通知时,新任县委书记和县长也同时到任了,都是市里派下来的,市委书记亲自来宣布任免决定,并主持了工作交接仪式。会后,县里的许多部门要送行,成志超都一一委婉地谢绝了,只说自己有些工作上的事情还要留在县里一段时间,待临走前再告别不迟。那一夜,他悄悄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坐在办公桌前好发了一阵呆,犹豫了又犹豫,还是把电话打到了董钟音家里去。两人已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面,也没再通电话了,董钟音听了他的声音,很是吃了一惊,问: 
        
        “你在哪里?”   
        成志超说:“在我的办公室。可能,这是我用这个电话,最后一次跟你通话。我明天就要回省里去了,就此跟你告别。”   
        董钟音静了一阵,说:“你调回省里的事,县里很多人都知道了,议论很多,说什么的都有,但有一个意思,人们的认识还基本是一致的,说成志超虽有毛病,但真心想为老百姓干事,还为吉岗县除了一个大害。即使将功补过,这样安排,也不公平。” 
        
        成志超淡淡地笑了:“我有错误,并造成了一定的负面影响,再留吉岗工作,确实不太合适了。我今后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但有一句话,我只能跟你一个人说,若只从一个男人的角度看,我并不为我的这个错误后悔。我把早有的打算再一次说给你,如果有可能,你也调离这里吧,也许对你今后的工作和生活都有好处。这方面,我还有些关系,你要是同意我的这个意见,这事由我尽快帮你办,好吗?” 
        
        “不,我不走。”董钟音立刻很坚决地回绝了,但声音很快柔下来,“志超,你放心,在这里,我时常还生出一些骄傲,因为你……”   
        成志超轻声说:“谢谢……”   
        董钟音声音哽咽了:“你……什么时候走?我送你。”   
        成志超说:“不用,我心知了。”   
        第二天清晨,天还昏昏蒙蒙的时候,成志超手提两个旅行袋,轻轻打开房门。站在安静的走廊里,他深情地望了又望,心底涌动起一股酸酸热热的东西。将近三年,我是凯旋而归,还是落荒败退?历史功过,谁可公正评说?好在人心是秤,那秤砣就是老百姓。再见了! 
        
        成志超将钥匙悬挂在房门上,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张景光急匆匆从另一房间跑出来,接过了他的东西:“成书记,给我。”   
        成志超吃了一惊:“你这么早就来了?”   
        张景光说:“估计您今早会走,我昨晚没回去。”   
        成志超说:“我不想惊动任何人。”   
        张景光说:“我知道您的心思,所以也没跟任何人说。”   
        张景光说着,又闪身跑回屋里,提出一个纸袋,成志超问是什么,张景光说:   
        “昨天入夜的时候,钢管厂的吴冬莉来看您。我知您还要忙着做行前的准备,就擅自做主,让她回去了。她走时,留下了这个东西,并一再说,是她父亲让她送来的,请成书记留作纪念,一定别嫌弃。我看他们父女是真心实意,便替您留下了。” 
        
        成志超问:“是什么?”   
        张景光便从纸提袋里拿出一只锦盒,打开,原来是一只岫岩老玉雕刻的鹰,黛绿中透着苍黄,振翅欲飞,个头虽不大,却桀骜雄劲,令人神迷。成志超叹道:“老先生借物勉人,愧不敢当啊!”又问,“没问问吴老师身体康复得怎么样了?” 
        
        张景光答:“吴冬莉说,恢复得挺好,说过些日子就要回学校给学生上课呢。”   
        成志超将锦盒抱在怀里,对张景光说:“你改日替我去看看吴老师,就说我深表感谢,这只鹰我一定永久珍藏。也请吴老师有机会去省城时,千万给我打声招呼。你把我家里电话告诉他。” 
        
        成志超是乘长途大客车返回省城的,张景光要叫小车来,被成志超坚决制止了;张景光又坚持一路相送,成志超便不再勉强。那大客车里,拥挤着农民,也拥挤着商贩,烟气缭绕,粗声亮嗓,没人认识他。只是,当大客车迎着夏日的朝阳开出县城时,前方公路两侧整整齐齐排列了数百名公安干警,一位警察站在路心,做出了让车缓行的手势,然后便听站在队列前的魏树斌高喊一声,“敬礼——”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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