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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

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完本)-第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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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们掉了眼泪,相互一片点头感慨:“对了对了,这就对了。”


    “秦公睡醒啦,早该变。要不咱这破裤子何年能脱得?”


    嚷嚷者拉着长衫识字者就走:“鸟!咱老秦人也有大才。我荐举你做大官,我也得一堆赏金!走啊,愣怔个甚?”长衫识字者惶恐拱手:“老哥哥,别乱来。那大贤之才等闲了得!我连一筐书都没读完,书吏都做不得,还做大官?”嚷嚷者急切道:“鸟!那还不赶紧找一个出来?”


    “我看你就能行!”有人高声喊道。


    “鸟!我能做甚?”嚷嚷者笑骂。


    “教训女人啊!教男人如何一天打三顿老妻!”


    众人哄然大笑,嚷嚷者边骂边追那个“荐举者”,城门口又变得一片热闹。


    在老秦人的欢笑中,秦国的快马特使像一颗颗流星,北上九原,东出函谷,南下武关,撒向天下六大国与三十余个中小诸侯国。他们以数百年来迁徙各国的秦国人为根基,以各种形式秘密散发着秦孝公的求贤令。数月之间,秦国求贤若渴的消息,便在天下城池乡野名山大川的士人们中间流传开来,成为比齐国稷下学宫招募学人更为令人振奋的喜讯。


    这里的不同之处在于,齐国的稷下学宫旨在弘扬文明,虽然也不排除个别学宫士人出仕为官,但其主流毕竟是治学,所要求士人们的是黄卷青灯,是修身自励,是文章道德。而秦国则直截了当地请士人们去做官,去强秦,去建功立业,去出将入相,去名满天下,去光宗耀祖!相比之下,如何不令士人们怦然心动?正因了这一点,到齐国稷下学宫去的士人,绝大部分都属于有志于治学的各式士子。当时及后来的诸子百家在稷下学宫几乎先后都有代表人物。法家的慎到,儒家的孟子,儒法并体的荀子,名家的惠施与公孙龙,辩家的田骈,纵横家的鲁仲连与庄辛,阴阳家的邹衍,道家的宋钘与尹文,农家的许行,等等。然而,纯粹治学从来都不是春秋战国士人阶层的主流精神。自从“士”这个人群阶层出现以来,主流精神始终是经世致用,就是以学问入世奋争,以才能建功立业。孔子是个直话直说的老倔头,他说过许多令后人难堪的老实话,譬如“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等等。就是这个爱说难听话的倔老人,将士人们的这种精神一口叫白,名曰“学而优,则仕”——优秀的士人应当做官!这是当时士人阶层毫不隐瞒的公开宣示和终生追求,而当了官后的目标也决不含糊,叫做“治国平天下”,就是要为国家为天下做一番事。正是这种坦诚直率而又奋发有为的入世精神,战国士人们将直接做官看得比终生治学重要一万倍。他们往往在入仕无望的情势下,才被迫治学著作和传授学问,这便是后人所谓的“强使英雄做诗人”。更有趣的是,即或无奈治学,所治也还是治国为政之学。老子、孔子、墨子、庄子、孟子,都是求官不成无奈治学,而又在学问中建立为政经典的大学问家。这种相互促进相互激扬的士大夫精神,历经沧桑磨练,厚厚沉积在华夏士子们的魂灵之中,一有火光,便会轰然爆发。


    如今,秦孝公的求贤令就是一道耀眼的火光!


    当这道求贤令秘密传播到安邑的时候,正是冰雪消融的三月。


    安邑城外的灵山,已经是麦苗返青枯木新芽残雪变为淙淙溪水的春日了。山脚下的公叔墓地也从冰雪覆盖中走了出来,松柏苍翠,山花初现。墓前苍黄的衰草,也被春风在朦朦胧胧中摇绿了。此刻,与墓地遥遥相对的山腰小道上,走来了一个身披红丝斗篷的少女,在山野初绿中分外鲜亮夺目。少女手中拿着一支极为精致的细剑,身材颀长秀美,一头长发盘成一个高高的发髻,中间横插一支碧绿的玉簪,恍若士子头上刚刚加冠,透出一种高雅的书卷气息。当她遥遥望见公叔墓的石坊时,站在山道上静静地想了一会儿,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装束,似乎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绪,方继续向墓地走来。


    石坊前的大道分外冷清,庞涓派在这里的步卒骑士也不知道如何不见了踪迹,坊下竟没有一个军士。少女显然感到了疑惑,边走边四下打量,终于看见了守护墓地的十多个兵士在营屋旁倚着墙角晒太阳。看见她进来,他们抬起了头,老兵头沙哑地问:“又是找卫鞅的?”少女微笑着点点头。一个兵士惊叹道:“看人家卫鞅福气,鸟!”老兵头低声喝道:“作死!”又回头笑道,“姑娘请自进去,他整日守在陵下石屋里。”少女点点头,径自进去了。


    陵墓前数丈之外的小屋,显然是粗糙搭盖的,很难说清它是一间石屋还是一间茅屋。墙是大石板拼起来的,缝隙也没有填塞,屋顶苫盖着一层绝不算厚的茅草,虚掩着的木门也已经破旧。按照丧礼,这种守陵的住所应该是最简单的茅庵草舍,以考验和磨练守陵者的大孝之心。进入战国时期,摧残身心且耗费巨大的葬礼渐渐淡化,有关葬仪的一切礼节都在简化和变通。于是,这间守陵小屋就变成了既不能严实如常,又不能过分透漏,既要粗简,又要遮风挡雨的石板墙茅草顶。


    少女在石茅屋前打量一番,摇摇头皱起眉头,似乎很不满意,却又略显顽皮地一笑,轻轻咳嗽一声,粗着嗓门高声道:“中庶子兄台在否?布衣小弟前来讨教也。”虚掩的木门吱呀开了,依旧是白色长衫的卫鞅大步走出,分明一脸兴奋的笑意。突然之间,他却惊愕得后退几步,揉揉眼睛打量着面前美丽的少女,疑惑问道:“这里,你,一个人?”


    少女微笑着点点头。


    “方才,是你在说话?”


    少女还是微笑着点点头。


    “你是何人?为何假冒我布衣小弟?”卫鞅正色问道。


    少女脸上泛起一阵红晕,却又落落大方地拱手道:“兄台见谅,布衣小弟就是我,我就是布衣小弟。”


    卫鞅大是疑惑,不禁绕着少女打量了一圈。少女红着脸不说话,微笑着任他打量。良久,卫鞅哈哈大笑道:“世间竟有这等事?我却不信。莫非少姑是布衣小弟的妹妹?”少女摇摇头,猛然又粗声道:“我是来提醒你,与你对弈的巨商是秦国密使。”卫鞅近在咫尺,猛然听到面前这个美丽的少女说出布衣小弟夜半树下说的密语,突然一惊,竟然不小心跌倒坐地。少女大笑,忙去拉卫鞅,不想笑得岔气,一下子软在了卫鞅身上。卫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幻弄得云雾不明,又对自己方才的失惊感到滑稽,跌坐在地便大笑起来。少女笑软在他身上,他也笑得没有力气去扶去推。两人同时大笑着叠在一起,滚了一身泥土。


    “你,真是布衣小弟?”卫鞅想正色说话,却又是禁不住开怀大笑。


    少女笑得泪水长流,虽然已经坐起,却不断地抹泪,听卫鞅一问一笑,又禁不住咯咯笑道:“你请我来,又不认我,是何道理?”


    “那?还叫你布衣小弟?”


    少女笑着摇摇头。


    “既是女儿身,何以装扮成一个游学士子?”


    “不告你。”少女脸泛红晕。


    卫鞅感到惊讶,他第一次听到“布衣小弟”的女儿本声,想不到同一个人的声音竟可以有如此大的差别。作为男子,“布衣小弟”的声音虽显细亮,但毕竟男子中也有这种声音,卫鞅并没有特别注意。但作为女子,少女的声音却与“布衣小弟”迥然有异。卫鞅对自己曾经严酷训练地听力非常自信,且相信人的音质是难以改变的。然而,面前的这个少女与冬天里那个“布衣小弟”,却怎么也看不出一点相同处,连声音也是截然两人……不想了,该知晓的迟早会知晓。卫鞅站起来拱手道:“少姑,请到屋内叙谈。”


    少女将沾上泥土的红丝斗篷解下,现出一身白色紧身长裙,颀长的身材更显婀娜高雅。她笑着点点头:“兄台请当先。”


    卫鞅推开被山风吹得闭合的木门,笑道:“请进。我得给你找一个坐处。”


    少女笑道:“不须找了,榻上正好。”说完走到书案旁的木榻前,将斗篷搭在榻边木栏上,回身笑道:“我来煮茶,你可先换件干衣,今日可是要消磨你也。”边说话边动手,也不问卫鞅何物放在何处妥当,眼睛只一扫,已经清楚了这间斗室的全部物事。先用火钩清理了燎炉木炭灰,重新燃起了一架红红的木炭火;又熟练地支起铁架,吊上陶罐煮水;再给干燥的黄土地面洒上水,从屋角拿来笤帚,将屋中灰土全部扫去;又将屋角木几上的冲茶陶壶饮茶陶杯全部洗干净;又利落地撕开了一块旧布,塞住了两条透风的石板缝隙。这时,木炭火已经烘烘燃起,陶罐中水也已经大响,整洁的小屋顿时温暖如春。


    卫鞅换了一件长袍,对“布衣小弟”的轻柔利落欣赏之极。他注意到,几个书架和那张摊满竹简的书案,都抹去了灰尘,而书简位置却没有任何移动。而这两处也是读书士子最怕别人乱收拾的,若非熟悉书房生涯的女子,绝不会有这种细致的照拂。


    少女煮好了水,斟好了茶,做了一个女儿礼微笑道:“请兄台入座。”


    卫鞅开心地拱手笑道:“布衣小弟请。”


    少女举起陶杯:“为重逢兄台,尽饮此杯。”将一杯清香茶水嫣然饮下。


    卫鞅举杯笑道:“为布衣小弟变做女儿,尽饮此杯!”


    少女脸上又飞起红晕,笑道:“还布衣小弟,我可是有名姓也。”


    “敢问小妹高名上姓?”卫鞅收敛笑容。


    少女跪坐到矮榻上,悠然笑道:“我姓白,单名一个雪字。”


    “小妹在洞香春做何事?”


    “洞香春是我的,时不时去看看。”


    卫鞅恍然大悟,似乎证实了他隐隐约约的猜想,笑道:“如此,小妹当是名满天下的白圭丞相的女儿了?”


    白雪微笑着点点头:“也还是你的布衣小弟。”


    卫鞅淡淡一笑:“小妹今日找我,意欲手谈?”


    “不是,有大事。不过你先猜猜看。”


    “那个白发隐者露面了?”


    “不是。”


    “秦国特使来了?”


    “不是。”


    卫鞅沉吟道:“总是与秦国有关联的事了?”


    白雪点头笑笑:“看来你开始想秦国的事了。我呀,给你带来两则消息。一则,韩国开春后可能起用申不害,筹划变法;二则,秦国国君向天下列国发出求贤令,搜求强秦奇计与治国大才。兄台以为如何?”


    卫鞅肃然拱手:“多谢白雪姑娘。”


    “先别谢,我可有所图也。”


    卫鞅爽朗笑道:“有所图最好,最怕无所图。”


    “对我讲讲你对这两件事的评说。喜欢听你谈政论棋。”


    卫鞅沉吟点头道:“这两件事耐人寻味。韩国原本是仅次于秦国的第二弱国,在山东六大国中座次最末。但韩国虽小,铁山却是最多,农耕平原也最多。所以,韩国兵器锻造天下第一,粮食贮藏也是天下第一。然则为何成为弱国,因由皆出于旧贵族根基未动,人力财力分散于豪强封地。若能法令统一,激励民心,韩国将成为中原令人生畏的强国。申不害被韩侯重用,这一天为期不远了。”


    白雪钦佩点头,又问:“秦国颁发求贤令,是否也想变法?”


    卫鞅默然有顷,叹息一声道:“自古求贤有虚实,奋发图强者求贤,沽名钓誉者亦求贤。秦国求贤之真意,我得见到求贤令方可有断。”


    “我已经安排妥当,明晚将有求贤令送到洞香春。我来,就是要请你去。”


    “这座陵园近日看管松弛了许多,我明晚一定来。难为白雪姑娘了。”


    白雪笑道:“如何俗了起来,不叫我小妹?”


    卫鞅肃然道:“姑娘襟怀高洁,卫鞅岂能失敬?”


    白雪悠然一叹:“老父给我留下三桩物事,一笔财富,一张大网,一种志向。我生为女儿之身,难以充裕利用这些财富,这张大网,来实现这种志向。我想扶助一个有襟怀,有抱负,有经纬之才,更有远大志向的人成就大业。我不希望这个人将我的扶助看作恩赐,而折损他的心志。因为,我也想在他的大业中实现我的梦想。”


    “敢问姑娘,何为父亲留下的志向?”


    “以财图大计,以才治国家。老父商家入相,正是如此。”


    卫鞅点头沉吟:“姑娘之梦想如何?”


    白雪略显羞涩地笑道:“不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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