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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节

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完本)-第2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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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黎明,魏无忌下令拔营整装。曙光初露时分,车骑马队已经进入了老河道峡谷。前行开路者,是赵胜率领的三百赵国骑士,断后者是荆燕的两百名燕国武士。魏无忌居中策应,率领魏国五百精锐与自己的一百名门客,亲自护卫苏秦轺车与辎重车队。峡谷中旌旗招展,号角相闻,斥候穿梭,车马辚辚,当真与一支大军无异。天气凉爽,车马只在中途歇得片刻便连续赶路,暮色降临时分,堪堪就要穿出谷口。


    突然,一阵凄厉的虎啸猿啼,道中战马纷纷人立嘶鸣。魏无忌大喝一声:“骑士勒马,毋得乱动!”话音未落,便闻隆隆雷声轰鸣,山崖密林中滚下无数巨石,直冲马队中央砸下。与此同时,两边树林中箭如骤雨,带着劲急的啸声齐射中央轺车。刹那之间,魏无忌立刻明白,手中令旗一劈:“两头掩杀!中军后撤!”话未落点,但闻“咣啷咔嚓”一阵巨响,苏秦轺车骤然被砸翻压碎,血溅当场。


    只听山崖上一声虎啸,滚石箭雨顿时消失。唯有赵燕马队呼啸追杀的声音响彻河谷。魏无忌却巍然勒马,魏国骑士的方阵也依旧旌旗如林,井然有序。


    “鸣金!”魏无忌高声下令。


    一阵大锣“镗镗”响,追杀的两支马队迅速回撤。赵胜、荆燕旋风般卷到中央车队前,几乎是异口同声:“先生如何了?”荆燕猛然瞥见那辆被砸得支离破碎的青铜轺车与地上的血迹,大吼一声:“魏无忌!武安君在哪里?说!”燕国两百名死士“刷”地举起长剑,向旌旗林立的魏国马队围了过来。赵胜骤然变色,一时间手足无措。


    “将军少安毋躁。”年青的魏无忌面无表情,“啪啪啪”拍掌三声,身后的一片旌旗分开,一个双手执定一面大旗的红衣骑士沓沓出列。荆燕惊喜地大叫一声:“武安君!”滚鞍下马便扑了过去。“红衣骑士”笑道:“荆燕鲁莽,还不向公子赔礼?”荆燕恍然大悟,走到魏无忌马前扑地拜倒,头在地上直碰得咚咚响。魏无忌连忙下马扶起:“将军赤子之心,我却如何承当?”


    赵胜惊讶了:“车中死士是谁?”


    苏秦沉重地一叹:“公子门客,天下义士也!”


    魏无忌回身对一名书吏吩咐道:“速将舍人尸身收拾妥当,就高冈之上安葬。回得大梁,再为舍人请功定爵。”书吏一声答应,带人去办理了。


    苏秦下马肃然拱手:“公子,我去义士墓前祭奠了。”


    “先生且慢。”魏无忌横身当道,“古谚云:礼让大义。此时刺客未必退尽,先生当以六国大义为重,岂能亲身涉险?”


    “有理!武安君当立即南下!”荆燕急吼吼地嚷道。


    “那就别僵在这儿了,武安君,走。”赵胜笑着上前扶住苏秦,要他上马。


    苏秦正要上马,却闻峡谷外隆隆马蹄急风暴雨般卷来。魏无忌骤然变色,厉声大喊:“全体上马!丢下辎重,退上北岸山头!魏兵断后!”就在赵燕两支马队拥着苏秦撤进密林,魏无忌的红色铁骑刚刚列成冲锋队形时,谷口马队隆隆涌入,一骑当先飞到,手举一面黄色令旗高喊:“楚国公子黄歇到——对面可是魏无忌公子——”


    魏无忌凝神观察,见衣甲旗帜口音的确是楚国马队,走马前出道:“我是魏无忌,黄歇公子何在?”话音落点,对面黄色马队分列,一辆轻便轺车疾驰而出,车中人遥遥拱手高声急迫道:“噢呀,无忌公子,先生安在?”魏无忌拱手笑道:“黄歇公子别来无恙?先生无事。”说罢回身吩咐,“号角。”


    一阵悠扬的牛角短号,山头树林的两支马队隆隆下山。魏无忌高声道:“先生,黄歇公子特意迎接你了。”苏秦走马上前道:“多谢公子了。”黄歇惊讶地对着苏秦上下打量着,恍然大笑道:“噢呀,先生瞒天过海,好高明也!”苏秦笑道:“此乃无忌公子谋划,在下也是恭敬不如从命。这位是赵国公子胜,这位是燕国将军荆燕。”三人相互见礼,略事寒暄,魏无忌便问:“前路如何?”黄歇笑道:“噢呀,楚国境内,跟我走便是了。”说着对魏无忌一拱,“末将请命,楚军做先锋。”魏无忌笑道:“岂敢言命?到得楚国,自当客随主便了。”黄歇大笑道:“噢呀,还是魏公子爽快。好,楚军开路!”


    一阵号角,五色马队辚辚上路。黄歇来时已经安排好了沿途驿站的迎送事宜,军食、马料、宿营等几乎没有任何耽搁,三天行程,便到了郢都郊野。


    时当午后,秋阳西沉,遥望十里长亭下旌旗招展,隐隐的钟鼓大作。苏秦游说合纵已经四国,这是第一次遇到郊迎大礼。战国之世礼仪大大简化,这种带有古风的郊迎礼仪已经很少了,且黄歇已经出迎数百里,还用隆重的郊迎么?


    正在疑惑,苏秦见一辆青铜轺车迎面而来,六尺伞盖下站立一人,大红斗篷,白玉高冠,身穿软甲,腰悬吴钩,一副大胡须飘拂胸前,威猛潇洒尽在其身。苏秦虽然目力不济,却也看得清爽,不禁高声赞叹道:“江东子弟多有才俊,好个人物也!”


    黄歇哈哈大笑:“噢呀,武安君好眼力也!这是楚国大司马屈原。屈兄,这是武安君,正在夸赞你。”轺车堪堪停稳,屈原肃然拱手作礼道:“屈原见过武安君,见过两位公子。”


    苏秦三人一齐还礼,相互致意。屈原恭敬下车,扶苏秦上了自己轺车,然后跳上驭手座位,亲自为苏秦驾车居中前行。魏无忌周到细致,早命随行司马带开辎重车队,整肃仪仗队形,大张四国旌旗,随后沓沓跟进。对面郊亭下已是乐声大起,庄重悠扬而又委婉动听。与黄歇并马的魏无忌笑问:“这是《颂》、《雅》、《风》么?”黄歇笑着摇头:“噢呀,屈原兄是乐道大师,肯定是他选的乐曲了。这是楚乐,不入《诗》,稍待问他便了。”


    到得亭下,宴席已经摆好,苏秦居中首座,屈原对面主位相陪,魏无忌、黄歇、赵胜、荆燕四案分列两厢。黄歇笑道:“噢呀,这云梦银鱼、兰陵老酒,都是楚人口味,不知先生用得惯否?”赵胜兴致勃勃道:“算你蒙对了,先生不饮我赵酒,历来只饮兰陵酒。银鱼嘛,天下美味,多多益善。”黄歇哈哈大笑道:“噢呀,这可是屈原兄蒙的,与我不相干了。”


    一片笑声中,屈原起身举爵道:“武安君身负天下兴亡,历经艰险,兼程南来。屈原与公子黄歇奉我王之命,专程迎候。今日郊宴,特为先生并诸位洗尘。来,我与公子,先敬先生并诸位一爵。”说罢,与已经站起的黄歇一饮而尽。


    苏秦也举爵起身:“多谢大司马、黄歇公子,我等为楚国振兴,干此一爵!”


    “为楚国振兴,干!”魏无忌三人同声响应,一饮而尽。


    屈原笑道:“先生与诸位远道而来,先请一睹楚乐楚舞如何?”


    “噢呀,这可是屈原兄亲写的歌儿了。”


    苏秦很想见识屈原的才华,自是欣然赞同。魏无忌、赵胜原是洒脱不羁的贵公子,听说屈原亲自写歌,更是齐声叫好,只有荆燕微笑静观。屈原谦逊地笑笑:“此歌乃越人歌,不入《诗》,我略改几句罢了,先生诸位听个新鲜而已。”说罢,向亭外乐师班头一挥手。


    但听庞大的编钟阵形中飘出旷远的乐声,亭下瞬间便是亘古无人的幽幽山谷。八名身着粗朴短裙的半裸山姑,在旷远的乐曲中飘了出来,舞了起来,一名同样是山姑装扮的女歌师婉转明亮地唱了起来:


    今日何日兮


    得遇君子共一舟


    明日何日兮


    愿偕君子四海游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思君兮君不知


    君不知兮愁煞我


    魂魄绕君兮到白头


    到白头兮何所求


    江水沧沧兮相知悠悠


    ……


    随着一声响遏行云的高腔,满场静寂,余音犹自绕梁,久久不散。


    “好!”苏秦情不自禁地高声赞叹,“朴实无华,情深意切,真正庶民心声。”


    魏无忌长嘘一声,仿佛刚刚从沉醉中醒来,恍然惊讶道:“素闻楚风雄健粗犷,山气甚重,如何竟有如此本色动人之曲?”


    “对呀对呀。”赵胜迫不及待,“这首歌儿唱得人心里酸楚,却又美得人心醉。看看,荆燕兄都抹眼泪了。”


    屈原爽朗大笑道:“楚地数千里,隔山隔水不通言语,风习民歌岂能一律?方才乃楚地越歌,柔韧绵长天下无双。楚歌更有《射日舞》,高颂九头鸟之凶猛;《山鬼舞》,颂英灵魂魄生生不息。此等尽皆刚猛无匹,改日再请先生并诸位观赏了。”


    苏秦意味深长地一叹:“大司马所言无差,楚国山川广袤,壑谷深邃,一朝振作,承担天下重担者,舍楚其谁也!”


    屈原目光炯炯地看着苏秦:“楚国振作,也许便在今朝。郊宴之后,敢请先生到我府一叙,屈原尚有请教处。”


    “大司马言请,苏秦自当从命。”


    郊宴礼罢,已是暮霭沉沉。苏秦一行住进驿馆,随行的四国马队在驿馆外空地扎营。一切安排妥当,屈原已经派车马卫士来请。苏秦邀魏无忌、赵胜同往,二人一齐推却,魏无忌笑道:“盟约确定后我等自当拜望屈原、黄歇。今日先生初谈,涉及楚国利害,微妙处甚多,我等回避为宜。”苏秦见二人心中清白,释然一笑,也不多说,自带着荆燕去了。


    屈原虽做了大司马,却依然住在自己原先的宅第。楚国原是地广人稀,郢都又是新迁都城,城墙圈地甚广,官署民居却是疏疏落落,使人觉得空旷寂凉,远不能与中原大都的繁华锦绣相比。屈原的府邸,是一所庭院宽敞房屋却很少的园林式府邸。说是园林,其实也就是一大片草地、几片小树林、一片小湖泊,粗简之象绝不能与洛阳、大梁、咸阳、临淄的精致庭院相比。只是那草地树林中的几座茅屋,却是实实在在的别有情致,看得苏秦啧啧赞叹。


    黄歇笑道:“噢呀,屈原兄特立独行,不爱广厦楼台,却偏爱这草庐茅屋。”


    屈原也笑了:“你倒是楼台广厦,湖光山色,却偏偏爱到我这野人居来。”


    苏秦慨然一叹:“占地百余亩,草庐三重茅,纵然隐居,亦非大贵而不能。天下多有贫寒布衣,几人能得此茅屋一住?”


    黄歇顿显尴尬,黧黑的脸膛变得紫红:“噢呀噢呀,此话怎说?原是小事一桩,先生却当真了也!”


    屈原却对苏秦深深一躬:“先生济世情怀,令屈原汗颜。”


    苏秦心下赞叹,连忙拱手一礼道:“苏秦唐突,敢请屈子见谅。”


    “噢呀,这是么子一出?请请请,先生请进了。”黄歇呵呵笑着扶苏秦走进了正中茅屋。


    茅屋厅堂宽大,六盏风灯照得屋中通亮。屈原拍拍掌,三名侍女轻盈地进来摆置茶具。鼎炉、木盘、陶壶、陶碗,片刻间在四张红木大案上安放整齐。屈原笑道:“先生雅士,今夜我等以茶代酒如何?”苏秦本不嗜酒,自是欣然赞同。黄歇却笑着摆手:“噢呀,你的茶太苦,我却要淡些,茶醉可不好受也。”屈原大笑道:“何等时刻,能教你醉么?今夜四炉,均是淡茶温饮,如何?”


    “淡茶温饮。”苏秦点头微笑,“屈子为清谈定调,当真妙喻也。”


    黄歇揶揄笑道:“噢呀,屈原兄竟也学会了清谈?啧啧啧,奇闻一桩了。”


    屈原大笑:“知我者,黄兄也。得罪处,尚请先生包涵。”


    一直没有说话的荆燕看看左右煮茶的四个侍女,又看看屈原:“大司马,是否该屏退左右?”屈原挥挥手:“先生将军放心便是,这几个侍女都是哑女,不妨事。”


    “哑女?”苏秦脸色顿时阴暗下来。楚国的奴隶制远远没有铲除,难道这个屈原,竟也在这美丽的茅屋园林中蓄养奴隶不成?一想到制作哑奴,苏秦的心一阵剧烈的颤抖,身上骤然生出了鸡皮疙瘩。只有那些精明可人的少男少女,才配被主人选定为哑奴坯子;被选定的少男少女,要被强迫吞下大小不等的烧红的木炭块,将咽喉发声部位全部烧死;而后再天天服药,使咽喉恢复吞噬功能;再由专门的歌舞师训练他们如何用身体动作表达各种意思。许多主人制作出哑奴,并不是自己使用,而是用来行贿或换取更多的黄金地产。苏秦在洛阳时,一个老内侍曾经带他看过一次王室尚坊制作哑奴,当那个美丽少女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时,苏秦当场就昏了过去……至今,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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