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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倾君侧(帝王攻,古文,宫廷,将军受,虐)作者:鱼巫巫-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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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虚弱的嗓音挟杂着呼啸的风声:「出征,如此……甚好。」

  不置可否的表态。

  曲休踉跄了一步,他是想带自己走么,曲休苦笑起来。那时天边是将满的辉月,没有一丝云彩。他快步冲前走去,像是要摆脱这从天而降的光芒。圆月清风,果真是偏要作证他们的离别吗?

  「殿下,怎么跑这么急,你伤还未愈。」溪篁猛地截住他。

  「我……」曲休俯着身子呼呼地喘气:「我,冷……冷。」

  纵是熟睡时,他也紧起了眉,连眼睛也瑟缩进被窝里。他和他,就好像走在窄路上的两个人。那路太窄了,一个往前,另一个就要踩到对方的影子。一个往后,就注定要看前方的背影。

  他们任何一个,都不能随对方的脚步,数自己的年轮。

  醒在正午的暖阳里,是幸福的,门外有喵呜的声响,披衣探去,却是满月在戏弄一只野猫。曲休只一招手,它便丢开那野猫撞进屋里。

  「呜呜——」它眯起眼接纳了曲休放在自己额上的冰冷手掌。

  唐骁,四公子,溪篁,六幺,认识的人虽然只有那么几个,但,一直不分开,好不好?

  「呵。」曲休微笑起来,「那时候,你还只有那么小。」

  满月歪了歪头,也不知听懂了没有。

  「溪篁,陪我去找他吧。」曲休笑着同他讲,如那日温暖的秋色。

  远远地,他们看见魏远争骑在马上,他依旧穿着朝服,绯色麒麟袍遥看像红至极盛的一簇焰火。

  曲休停下了脚步,欣赏着那浑然未觉的男人,像在烙印一幅画,往他曾断开心脉的胸膛。「溪篁。」他轻轻唤了他一声。

  旁边寡言的男人只是默默转过头来注视。

  「昨夜,我忽然想起,元宵夜我同六幺混在人群里看他。」仿佛一场回溯,他悠悠地念着:「他那时候刚平了反贼,就像现在这样,骑着高头大马,隔着很远一路走过来。他不会看见我,可我却看见了……呵……他的脸上有我从没见过的,神采,那是一种……」他比划起来,很久才回味过来:「……一种光一样……耀眼的神采。」

  溪篁的眼神袒露着柔软,然而曲休却看不见,他只听见他问:「现在呢,要同他去说什么?」

  苍白的脸颊上似乎有了一抹颜色,晕开来,红扑扑地占据了骄傲的鼻尖:「你看,他就该那样子。我认识的四公子,当做马背上驰骋的将军。」

  唯有那样,才是完整的他啊。

  说话时,曲休便宛若脱了线的木偶,只看着那一点光走过去,走近了。

  「魏远争,这一回我恐怕又得叫你失望了。」

  玉鬃马上的人急着跳下来:「什么失望?」

  看,他认识的他,连急了样子也那么好看。曲休这样想着,脸上却再也撑不住笑容:「魏远争,这一回我得叫你失望。我不跟你走,但今生你若要等我,我便永志不忘。听清楚了吗,今生今世,永志不忘。」

  第五十六章:长相思,长相守

  「永志……永志不忘……」魏远争愣愣地重复了几遍,忽然摇起了头:「那么现实呢?」

  对不起,曲休缄口,悲哀涌尽了之前伪装的淡然。纵他倾尽所有,也只有,只有那么一个誓言可给。

  「现实是你要离开,你决定了,你要走,而我争不来。」

  「要怎样,我才可以争来,要怎样?」

  「你唯有……」曲休捉住他的手臂:「唯有忍尽相思。」他望着他,痴了一般,口中的话好像咒语,不停地萦绕在空气里。

  「我……不保证会等。」似是妥协,魏远争摊开手,又好像埋怨,轻描淡写地像一句自语。

  曲休听到却莞尔起来,沉甸甸地,有一块石头砸了下去,狠狠将心也血肉模糊:「好了。」,他摸摸他的肩膀:「从现在起,还有六个时辰。我会一直陪你,到天亮。」

  人间,有没有比这更短的厮守。

  「想好了,这六个时辰你要做什么?」他用一种近乎哄骗的语气,像小时候养父带他去逛庙会前说的话:小南,想好了,今天庙会你要干什么。

  然而庙会一年能去一次,他们,却只有这可怜的几个时辰。

  魏远争牵着马,想了很久,手一直紧紧地捏着缰绳。

  「上,上马。」缰绳捏得更紧,绕在手背磨了深深的红印。

  马背上,他抵着曲休的背脊,一条手臂一定要箍紧了他才安心:「陪,陪我睡一觉吧。」他的语气说不上霸道,只是有点任性。

  「嗯。」曲休轻声应他。

  「以前我就在想,你身上凉,会不会有人夜里给你捂捂,你就不冷了。」

  「会,会吧。」

  夜里他们和衣而寝。

  「用一个枕头。」,魏远争扶住他,把另一个扔下床去。

  「扬州的画舫里,你也是这样的,记得么?」曲休把身体缩进他怀里。

  「睡……嗯咳……睡觉。」声音有些变调,魏远争用力用力清了清嗓,把他的头往自己颈间按了按。

  他们谁都说不清是谁在假寐。

  凌晨时,魏远争听到一丝动静,混沌的头脑顿时醒转过来。他僵着臂膀,原来,那么没有温度的人从怀中离开,空空的臂弯还是会感觉到冷。不愿睁眼,等动静消失了,他掀开被角,借着黎明的光,发现身边的床褥有一个微微塌陷下去的人形。

  他轻,留下的痕也浅浅的。魏远争小心翼翼地碰着它,起床时,又一点点把它抚平了。

  「该出发了。」东方新起的一束光投在他的银盔上,身边的副将转头提醒他。

  马上的人当真英姿飒爽,只是秋风未免太急。陌路新雨,像洗净了红尘铅华。

  「嗯。」魏远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扬起手中的马鞭。「启程!」他指着那束晨光,重重地咬下这两个字。

  平静于那一刻戛然而止。他的身后,将士一涌向前,高亢的呐喊合着马蹄声,在出征的战鼓下震耳欲聋。

  魏远争什么也听不见了,这轰隆中,他的耳边只余了一缕最清冽微弱的笛声。那笛声不知从哪里来,绊着,牵着,有如一丝细线系在他小指边缘,不尽、不绝。

  恍惚中似有人附在他耳边,说:北地艰险,请君珍重。

  一字一句,诉尽天涯。

  彼有天涯,路遇两端。一端延及碧落,一端纷至黄泉。从此春换了冬,冬雪与歌,再无人提,无人再有一句:天冷,加衣。

  地冻天寒,上宁地素裹银装,重重覆了旧日风景。一年之后的当时,「魏远争。」至高处有人倚栏孤立,一袭华衣斑斓向北,他呵气:「魏远争。你我,管他风云起——」

  晏有史书载:「晏平十二年霜降,景帝始征北蓟,以王翀为帅,魏远争、江渚为将。初,破雁入关,靡有克之。后,上宁英宗薨,内祸起。

  晏平十九年,战于鹿野,终克。燕州关破,北蓟大恐,请和。帝不允,再战。王翀拥军,其下魏远争得令,遂杀之。径破关,斩六将,直至北蓟城下,与上宁军合师,咸击北蓟,破蓟城,约与五十年不犯。乃撤。

  帝大悦,以魏远争为骠骑将军,袭万户侯,永驻雁门关。

  晏平二十六年,骠骑将军悬将印于城上,竟匿踪迹。有戏说,骠骑一骑,竟万户不户焉。」

  后十年,又有上宁史书记:「绍圣十四年春正月,帝绍功臣,以安息郡宁长青为安息王。

  已巳,不视朝,大赦。

  庚午,帝居含风殿,命群臣谒安息王于文渊殿。

  壬申,帝崩于含风殿,年三十有四。上谥仁,葬锦陵。宣和元年,改谥孝仁。宣和六载,谥孝仁光武皇帝。十七载,增谥神尧孝仁光武皇帝。」

  上宁仁宗宁从嘉英年而逝,每有人提及,定扼腕叹曰:帝若在,文乃昌。因其在位,兴文抑武,上宁文章竟一时与晏争鸣,实乃文人之幸也。

  再说晏朝景帝,纵观三国,众口皆交口赞曰:其乃国之幸,民之幸,时事之幸也。好一个千载明君。然这盛名之下,其中甘苦,仍鲜昭于世。众君臣也只好且留一段青史,于后人褒贬。话说回来,这褒贬,于他们,又有何相关呢?

  此为正史。但有说书人却摇了把纸扇,徐徐一口会稽方音:「魏远争那厮生而顽劣,年近不惑却拍拍手走人,乐得做了个甩手掌柜。」惊堂木猛一拍:「你说伊是去了哪里?」

  「去了哪,去了哪?」

  纸扇一摇,好大四字:和气生财。说书人拈须笑曰:「预知后事如何,且听……」

  说话间,便有人将身前八仙桌掀了,闹哄哄把果皮乱了一地。

  「现今的年轻人,怎好这般浮躁。」说书人对满地狼籍,捧心而立:「这千说万说,男人,还不是寻花访柳了去,伊倒快活,这下还不得被老太婆扒皮。」

  尾声:

  二月扬州,绿柳未匀,便有春风迁就,细细裁了。那柳儿,自是迎风纤腰慢慢舞,曲到绿娘细细歌。这秦淮河畔如此惬意风情,今天,却偏生被些个不识趣的人扯开嗓门,败了这秀丽天成的好风景。

  「大人,大人,方才小的一打听,我们站的这儿,还是城西!」小童约摸十二三岁,急急追了前方徐徐赏景的主子,手里头擎的,是刚买的两串滴清透亮的糖葫芦。

  那着青衫的男人闻声站定,又往那绿水处遥遥望了会儿,悠然转身:「叫我什么?」开口音清,面含笑意。

  小童脖子一缩,吐舌支吾:「老……老爷……」

  「砰、砰」,顶头吃了扇子骨两记暴栗,小童胖嘟嘟的小手扶着双髻,满不情愿地清了清嗓:「老爷,他们说这儿还是城——西——」

  秦淮河里头漫的是温柔水,闻声颤颤漾起了涟漪。

  老爷的脸皮也随着这声泛过几种颜色,青衫一振,索性抬脚出了沿河古道:「胡说!」他扭头轻喝,行到远处,指着红绿间一处花枝招展小危楼:「瞧见没有,就那儿,拂春楼。本老爷十九年前去过,不在城南在哪里!」

  小童叹了口气,泄劲般递了手中糖葫芦与他:「唉唉,您说的是……」

  老爷俯下身去挑了串好的拿在手里,眯了眼有些心虚:「不过十九年了,这搬迁下倒也未可知……」说着将打头的那颗咬下,一口姣好白牙。

  「还不是……路痴……」小童的嘀咕声抵过常人的言谈,从后头老爷捋了捋袖管,伸手提溜了领口:「嘿,小子诶,出来长见识了啊。」

  小童倒忘了,老爷是个武将,不止,还是那大名鼎鼎的骠骑将军。

  小童张望着往后一退:「小子知罪,大人您可轻点……唉哟!」这将军大人也不知怎么了,两月前突然将金印一悬,放了那大好的名声同世袭的侯位,日夜兼程赶到这扬州,好容易到了,却反倒寻起了路来。

  你说,那十九年前的路,能一样吗?

  别说,兴许还真一样,只是老爷……

  小童看老爷又开始踱步赏景兜苍蝇圈子,摇摇头不想了。跟着这一走,便是大半日。

  要说老爷还真固执:「这地儿我认得的。」,他讲。小童累了半死,抬头一看,是间民宅,心道老爷又迷了吧。

  这民宅土墙砖瓦,木门合了半拉,怎么看也不像老爷来过的地儿。

  老爷却一脸正经地望了望他们院里的老槐树:「这树上,竟还有叶子。」小童儿也仰着头,踮了脚,真有那么几片挂在光秃秃的干上。被老爷一讲,还掉下来三片。

  是挺稀罕的,小童思忖着那棵焦了半边的老槐,看老爷竟已溜达到人家门边上去了,他紧赶着跑过去。

  「你说他会等的吧?」

  「哈?」小童长大了嘴,面前木门被轻一推开,黄铜的门环跟着咿呀。小童刚要发问,冷不丁窜出面团捏似的一小孩,往他腿上软趴趴一撞。身边的老爷像是什么也没见着,老早绕过了他们,只管往院子里走进去了。

  有迎春花已经开了,院子里还绽着几株腊梅。魏远争愣了愣神,瓦檐上「啪」地砸下点积雪,雪光刺眼,视界里落下一小块白芒。

  「廿四,廿四——」,满院子裹着厚棉袄的孩子,廊柱上倚着晒太阳的老狐。「廿四——」有人捂着它的肚子,懒洋洋地唤着。

  有孩子冲过来,像是两个圆滚滚的球碰在一起。孩子攀上他的脖子:「干爹爹,那是谁?」一节小指头远远地指着魏远争的方向。

  他合着春花转过脸来,魏远争视界里淡去的白芒一小颗投在他颊上,像一段静好的旧风景。

  他们之间,也不知是谁先笑起来。

  只一笑,等的那人便什么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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