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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节

安娜.卡列宁娜(中)〔俄〕列夫.托尔斯泰-第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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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妻子是累赘,如果她不是妻子的话,那就更是麻烦了,”

    亚什温走出旅馆的时候想。弗龙斯基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站起来,于是在房间里来回走着。“今天演什么?

    是第五天的演出了……叶戈尔夫妇一定在那里,我母亲多半也还在。 这就是说,全彼得堡都在那里了。现在她已经进去了,脱下了斗篷,走到了灯光下。 图什克维奇、亚什温、瓦尔瓦拉公爵小姐……“他想像着,”我怎么啦?

    是害怕了,还是把保护她的责任交给了图什克维奇?无论从哪方面看,这都是愚蠢,愚蠢呀!……她为什么要把我放在这样的一种处境呢?“他挥着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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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这动作,他碰了摆着矿泉水和白兰地酒瓶的小桌子,差一点就把它打翻了。 他想要扶住它,却把它弄倒了,于是他恼怒地踢翻桌子,按了按铃。“要是你愿意服侍我的话,”他对走进来的近侍说,“那你就记住你的职责。 这样子是不行的。 你应该把它收拾干净。”

    近侍感到自己并没有错,本想替自己辩护的,但是望了主人一眼,从他的脸色看出最好的办法只有沉默,于是连忙,跪在地毯上,开始收拾完整的和破碎的杯子和瓶子。“这不是你的职务;叫侍者来收拾吧,你去把我的燕尾服拿过来。”

    弗龙斯基在九点走进剧场。表演正演到最精彩的地方。伺候包厢的老头替弗龙斯基脱下皮大衣,认出了他,叫他“大人”

    ,并且建议说他不需要取衣证,要的时候叫费奥多尔一声就行。 在灯火辉煌的走廊里,除了伺候包厢的人和两个手臂上搭着皮大衣、站在门外听的听差以外已经再没有一个人了。从门缝里传来了乐队的小心的的伴奏声,和一个发音清晰的女子的声音。 门开开来,让包厢的那个侍者溜进去,那句快近结尾的歌词就十分明白地传进了弗龙斯基的耳朵。 但是门立刻又关上了,弗龙斯基没有听到那句歌词的结尾和伴奏的尾声,但是可以从门里面如雷动的掌声知道这支曲子已经唱完了。当他走进那给枝形吊灯和青铜煤气灯照得大厅的时候,闹声还继续着。舞台上的女歌星,裸露的肩膀和钻石闪烁着,鞠着躬,微笑着,由拉着她的手的男高音歌手帮助,抬起被人散乱地抛在脚灯之间的花束;然后,她走近一个光滑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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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头发从当中分开的绅士,他正把长胳臂伸到脚灯那边去,把一件什么东西传给她,花厅和包厢里面的观众一齐骚动起来,身体向前伏着,拍手喝彩。 坐在高椅上的乐队长帮着把花束递过去,还整理了他的雪白的领带。弗龙斯基走进正厅中央,站住了,开始向四周观看。 那天他比任何时候都更不注意那司空见惯的周围环境:舞台,喧闹和在挤得水泄不通的剧场里的所有熟悉的、各种各样的观众。在包厢里,照例是那些太太们,她们后面是那些士官;照例是那些艳服的女人,天知道她们是谁,还有那穿军服和大礼服的人们;在最顶高层的楼厅里面,是那些龌龊的群众;在所有的观众里面,在包厢和前排里面,只有约莫四十个体面。。的男女,于是弗龙斯基立即把注意力转向这块沙漠中的绿洲,。

    他立刻同他们打起招呼来。他走进来的时候,一幕刚演完,因此他没有走到他哥哥的包厢去,却先走上了正厅的前排,停在脚灯旁边与谢尔普霍夫斯科伊并排站住,谢尔普霍夫斯科伊正弯起膝盖,用靴跟轻敲着脚灯,远远地望见他,就微笑着把招呼他过来。弗龙斯基还没有看到安娜,他有心避免朝她那方向看。但是他从人们的目光注视的方向知道了她所在的地方。 他不露痕迹地向周围望望,可是并不在寻找她;他预期着最坏的情形,他的眼光寻找着阿列克谢。 亚历山德罗维奇。 幸好阿列克谢。 亚历山德罗维奇那晚上没有到剧场里来。“你多么不像个军人了啊!”谢尔普霍夫斯科伊对他说,“更像一个外交官,或是一个艺术家什么的了。”

    “是的,我一到了家,就穿上黑礼服了,”弗龙斯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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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笑着,缓缓地拿出望远镜来。“哦,在这点上,实在说,我十分羡慕你。 当我从国外回来,穿上这身衣服的时候,”他摸摸他的肩章,“我真惋惜失去了自己的自由。”

    谢尔普霍夫斯科伊对弗龙斯基的前程早已不存任何希望了,但是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他,现在对他还是更加亲切。“你没有赶上看第一幕,真是太可惜了!”

    弗龙斯基用一只耳朵听着,先把望远镜瞄准一层包厢,随后又仔细打量着包厢。 在一个戴着头巾的太太和一个在瞄准他的望远镜中愤怒地眨着眼睛的秃头老人旁边,弗龙斯基突然看见了高傲的、美貌惊人的、在饰带的映衬中微笑着的安娜的头。 她就坐在第五号包厢,离他只有二十步远。 她坐在前面,稍稍回过身来,在对亚什温说什么话。 安娜放在她那美丽的宽肩上的头的姿势,她那含着尽力压抑着的兴奋光辉的眼睛和她的整个面孔,使他回想起他在莫斯科舞会上看见她的时候的风姿。 但是现在她的美丽却引起了他完全不同的一种感觉。 在他对她的情感中,现在再也没有什么神秘的成分,因此她的美丽虽然比以前更强烈地吸引他,同时却也使他感到十分不愉快。 她没有朝他那方向望,但是弗龙斯基感觉到她应该已经看见他了。当弗龙斯基又把望远镜转向那个方向的时候,他看到瓦尔瓦拉公爵小姐满脸通红,很不自然地笑着,尽回过头去看着隔壁的包厢;安娜摺拢她的扇子,拿它在红色天鹅绒的包厢边上轻轻叩着,凝视着什么地方,没有看,而且也显然根本不愿看隔壁包厢里发生的一切事。 亚什温的脸上带着他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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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牌输了钱的时候那种的表情。 他皱着眉头,把左边的髭须越来越深地塞进嘴里去,开始斜着眼望着隔壁的包厢。在左边那间包厢里的是卡尔塔索夫夫妇。 弗龙斯基认识他们,而且知道安娜和他们也相互认识。卡尔塔索夫夫人,一个非常瘦小发白的女人,站在她的包厢里,背对着安娜,正在披上她丈夫递给她的斗篷。 她脸色苍白,满脸怒容,正在激动地说着什么。 卡尔塔索夫,一个胖胖、秃头的人,不断地回过头来看安娜,一面竭力安慰他妻子。 当妻子走出去以后,丈夫迟疑了好久,竭力寻找着安娜的目光,显然想向她鞠躬。 但是安娜分明是故意不想理睬他,扭过头去,只顾和亚什温说话,他的剪短了头发的头俯向她。 卡尔塔索夫没有鞠躬就走了出去,包厢里空下来了。弗龙斯基不明白卡尔塔索夫夫妇和安娜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看出一定发生了一件令安娜感到屈辱的事。他从他所看见的情况,特别是从安娜的脸色看出了这点,他可以看出,她正竭尽一切力量来扮演她所担任的角色。 在保持外表的平静态度这一点上,她是非常成功的。 凡是不认识她或是她那一圈人的人,凡是没有听到那些妇女因为她要在社交界露面,并且以她的头饰和美貌来招摇而发出怜悯、愤慨和惊讶的人,一定会赞赏这个女人的娴静和美丽,决不会猜想到她感觉得就像带着枷示众的人一样。知道发生了怎么一回事,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弗龙斯基感到一种十分痛苦的不安,希望探听一点消息,他向他哥哥的包厢走过去。故意躲着对面安娜的包厢,他走出去,看见了正在和两个熟人说话的他从前的联队长。 弗龙斯基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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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提到卡列宁夫人的名字,而且注意到联队长怎么向说话的人们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然后连忙大声叫着弗龙斯基的名字。“噢,弗龙斯基!

    你什么时候到联队来呢?

    我们不能连饭都不请你吃一顿就这么让你走了。 你一直是我们的老伙伴啊!“联队长说。”我恐怕没有什么时间了,真是抱歉得很!下次吧,“弗龙斯基说,随即跑到楼上他哥哥的包厢去。弗龙斯基的母亲,一个满头灰白常发的老伯爵夫人,坐在他哥哥的包厢里。 瓦里娅和索罗金公爵小姐在走廊里遇见了他。把索罗金公爵小姐送回到母亲那里后,瓦里娅把手伸给她的小叔子,立刻说起他所关心的事情。 他很少看见她如此激动过。”我觉得这是很卑劣,很可恶的,卡尔塔索夫夫人根本没有权利这样做!卡列宁夫人……“她开口说。”但是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根本不知道。“

    “什么,你没有听到什么吗?”

    “你知道我应该是最后才听到的人。”

    “再也没有比卡尔塔索夫夫人更刻薄的人了!”

    “但是她到底做了什么事?”

    “我丈夫告诉我……她侮辱了卡列宁夫人。她丈夫刚开始隔着包厢和她俩说话,卡尔塔索夫夫人就闹起来。据他们说,她大声说了句什么侮辱她的话,就走了。”

    “伯爵,你maman叫你呢,”索罗金公爵小姐从包厢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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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望着外面说。“我一直在等你,”他的母亲嘲笑地微笑着说。“却始终看不到你。”

    她儿子看到,她已忍不住高兴地大笑起来。“晚安,maman。我到你这里来了,”他冷漠地说。“你为什么不去fairelacouràmadameKarenine?”当索罗金公爵小姐刚走开的时候,她说。“Elefaitsensation。OnoublielaPatipourele。”

    “Maman,我有求过你不要对我提起这件事,”

    他回答,皱着眉。“我不过只是说大家都在说的一些话罢了。”

    弗龙斯基并没有回答,对索罗金公爵小姐说了一两句话以后,他也就走了。 在门口,他遇见了他哥哥。“噢,阿列克谢!”他哥哥说。“多讨厌啊!一个如此愚蠢女人,再没有别的了……我正想到她那里去。我们一同去吧。”

    弗龙斯基并没有听他的话。他迈着快速的步子走下楼去:他感觉得他应当有所举动,但是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举动。由于她把她自己和他置于这样难堪的处境而起的愤怒,加上由于她的痛苦而起的怜悯,扰乱了他的心。 他走下正厅,径直向安娜的包厢走去。斯特列莫夫正站在她的包厢旁和她谈话。“再没有比他更好的男高音了。Lemoulenestbrisé!”

    弗龙斯基向她鞠躬,并且站道同斯特列莫夫招呼。“您来迟了,我想,您错过了最优美的歌,”安娜对弗龙斯基说,他感到她好像在讥讽地瞟了他一眼。“我对于音乐是个外行,”他说,严肃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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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亚什温公爵一样,”她微笑着说,“他认为帕蒂唱得声音有点太高了。”

    “谢谢您!”她说,她那带着长手套的小手接了弗龙斯基拾起来的节目单,突然就在那一瞬时她的美丽的脸颤栗了。她站起身来,赶忙走到包厢后面去。注意到第二幕开始的时候她的包厢空了,弗龙斯基在独唱进行之中引起了正在静听的观众“嘘!嘘!”声,他走出了剧场,坐车回家去了。安娜已经到了家。 弗龙斯基走上她那里去的时候,她还穿着她到剧场去的那身衣服一个人呆着。 她坐在墙边的第一把安乐椅上,注视着前方。 她望了望他,然后立刻恢复了她原来的姿势。“安娜!”他说。“一切都是你的过失,你的过错!”她叫着,声音里含着绝望和怨恨的眼泪,于是站起身来。“我请求过,恳求过你不要去那儿;我知道你去了一定会感到不愉快的……”

    “不愉快!”她叫。“简直可怕呀!我只要活着,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她说坐在我旁边是羞辱。”

    “一个蠢女人的话而已。”

    他说,“但是为什么要冒这个险,您为什么要去惹事呢?……”

    “我恨你的平静。你不应当使我弄到这个地步的。如果你爱我……”

    “安娜!为什么要扯到我的爱情上去……”

    “啊,假如你爱我,像我爱你一样,假如你和我一样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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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痛苦……“她说,带着惊慌的表情望着他。他为她难过,但还是生气了。 他向她保证他爱她,因为他看到现在这是安慰她的仅有的方法,于是他没有用言语责备她,但是在心里他却责怪了她。在他看来是这样庸俗,以致他羞于说出口的爱的保证,她吸了进去,逐渐安静了下来了。第二天,两人完全和解了,于是他们就动身到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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