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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袋鼠 [英国]劳伦斯-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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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杰兹,”他说,“我想绕着植物园转转,再到海岬那边转转,看看孔雀和白鹦。”
  杰兹跟他一起上了车。“嘟儿──驾!”车夫叫道。听到命令,马儿卡嗒卡嗒地拉车上路,沿麦卡利大街上山。
  “杰兹,你知道的,”理查德欣喜地俯瞰着蓝色的港湾,那里停泊着锈迹斑斑的澳大利亚“舰队”,船上还飘着几面鲜艳的旗帜,“你知道的,杰兹,我不会干的,我什么也不会干。我压根儿对此不上心。”
  “是吗?”杰兹说着突然面露微笑。
  “我做出关心人类及其命运的样子来,纯属自欺欺人。我会偶尔喜欢上工人们,其实我心硬如铁,丝毫不关心他们。我其实什么也不关心,真的不。既然毫无用心,还争吵个什么劲儿?”
  “就是。”杰兹又乐了。
  “我感觉不好也不坏。我感到就像一头咬断自己的尾巴逃出陷阱的狐狸。这些社会事物和拯救人类的举动就像陷阱一样。人类为何不能自救?只要它想它就能。我是个傻瓜,既不想要爱也不想要权利。
  我热爱这世界,喜欢独处其间。你呢,杰兹?”
  理查德恰似个逃学的孩子,逃脱了做人做事的责任。
  他们驶过了棕桐树和花园草坪,蓝色的鹪鹩在叼啄着马尾。
  他们驶到了岬角,来到树下。理查德环视着港口两侧的绿水,眺望在水一方的另一片城区,对车夫说:“带我们回去看白鹦吧。”
  理查德喜欢澳大利亚:飘霞的蓝天、沉郁的大地、绿叶和棕色岩石,还有看似黯淡的袋鼠皮。这迷人的景象与人若即若离的,即使在悉尼市中心亦是如此。人类的任何绝招都显浅薄,澳大利亚超然物外。
  “我的确说不上。”杰兹说,“今天早晨,您有点像澳洲人的样子。”他笑道。
  “我感到像澳洲人,感到像个全新的人。可那又会怎么样呢?”
  “哦,您会的,我想,你会为了关心而关心。他们大都这样做。
  他们要在丛林中流浪上半年,流浪怕了,就想回来当良民。”
  “流浪?可澳洲就像一扇洞开的大门,后面一片丽日蓝天。你只须走出世界,就可以走进澳洲,别的国家全给甩在身后的教室里吵吵嚷嚷,随他们去吧。这儿是澳大利亚,在这儿,什么也关心不得。”
  杰兹睑色苍白,更加沉默了。
  “我想,你无论到哪儿,都该掂量掂量自己。因此,多数澳洲人总要对什么事一惊一咋的,政治啦,赛马啦,或者足球。不过,一个人在澳洲也可以两手空空、无所事事,只要他愿意,你这么说过。”
  他答道。
  “那我就来个两手空空好了。”理查德说,“杰兹,你跟袋鼠和斯特劳瑟斯他们为什么要争吵呢?”
  “我?”杰兹苍白着脸,勉强一笑。“到澳洲的中心去看看吧,看看那儿有多么空旷。你无法长期面对空虚,你需要回来干点儿什么,以此避免让空虚给吓破胆。空虚可以是恶毒的东西,能害你就会害你。你需要回来同人类一起干点儿什么,才能忘了空虚。”
  “空是美好的。感受澳洲这团蓝色的空气球,妙不可言。它把一切都关在门外呀。”理查德反驳说。
  “你会成为一个澳洲人的。”杰兹微笑道。
  “我会后悔吗?”理查德问。
  两个人的目光相遇了,杰兹那淡灰色的眼中潜伏着什么东西,似乎是一个老油条在审视稚气的索默斯,颇为动情,又有点戏弄。
  “你等不到后悔就又回心转意了。”他说。
  “杰兹,是你聪明还是我幼稚?”理查德也面露戏弄之色,“如果你明智,杰兹,那你为什么还像丢了魂一样无着无落的,真的。假如你是袋鼠的人,你怎么会投奔斯特劳瑟斯呢?”
  “我是煤炭和木材业工会的秘书。”杰兹平静地说。
  说话间他们出了马车看看乌舍,五颜六色的小鹦鹉叽叽喳喳叫着。“哈罗!”它们发出的是纯正的澳洲土音。“哈罗!哈罗!哈罗!
  哈罗,小鸡,想要什么?”这个声音比人声还好听,是发自一只长着漂亮黄冠子的白鹦。“哈罗,小鸡儿!”它那粗黑的舌头在小小的嘴里嚅动着。那绝对是人的声音,可确实发自鸟儿的嘴巴。这可真令人惊叹而又妙趣横生。这两个人着了迷般地跟鸟儿好聊了十几分钟。这时鹏鹊神气活现地阔步而来,瞪着机警的大眼睛,脸上的须毛飘飘闪闪的。这样子,恰似一个黑眼睛的机警澳洲老人,那么警觉,又那么古老。这种警觉万分而又温文尔雅的架式,属于古老的洪荒年代,那时还没有敌人这一说,也没有完备的武器。这是一个来自逝去的时空里土黄色的绅士,相比之下,那展开着蓝色羽翅激情澎湃的孔雀倒像个爆发的新贵。
  在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里,索默斯去同袋鼠共进晚餐。袋鼠很平静地忙着。
  “我今天早晨去威利·斯特劳瑟斯那儿了。”索默斯说。
  袋鼠透过眼镜片向他投来锐利的目光。索默斯表情微妙,一脸的似笑非笑,看似隐藏着一团火焰。不过,这张脸生机勃勃的,很是英俊,教他整个人看上去都颇有魅力。
  “谁带你去的?”袋鼠厉声道。
  “杰兹。”
  “杰兹就爱闲张罗。后来怎么样?”
  “我觉得威利挺可怕的。我不愿意跟他干一辈子。不过,这人挺精明。我只是不喜欢他的外貌,消瘦、多毛、干巴巴的,让人无法接触。不过他是一种力量,是个人物。”
  袋鼠一脸的困惑,那副沉郁的样子颇显呆气。
  “他不会让你触摸他的。”他叫道,“他并没有主动与你握手,对不对?”
  “没有,谢天谢地。”索默斯说道,他那干瘦的红手仍历历在目。
  袋鼠的沉默中透着敌意。他知道这个教人难以捉摸又充满魅力的索默斯,虽然容光焕发,却颇具毒性。可他就是情不自禁地迷上了索默斯。
  “你说他是个人物,是什么意思?比特莱维拉还厉害?”
  “或许吧,我的确感到斯特劳瑟斯比您精明,在某种意义上说,比您卑鄙,可能正因此才更能成事儿。”
  袋鼠默默地凝视索默斯好久,才气哼哼地说:“我明白为什么特莱维拉带你去那儿了。”
  “为什么呢?”
  “反正我知道。您怎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
  俩人一味沉默,较着劲,谁也不肯先开口。
  似乎跟特莱维拉挺铁的。”袋鼠终于开了口。
  “不铁。”理查德说,“凯尔特人──康沃尔人──爱尔兰人,他们总让我感兴趣。您以为杰兹到底怎么样?”
  “阴险。”
  “哦,远不止。”索默斯笑道。
  “既然您更了解他,还问我干什么?”
  “因为我并未看透他呀。”
  “无所谓透不透的──他是个本能的叛徒,他们那种人全这样儿。”
  “哦,当然,但远不止这些。”
  “我看不出别的什么了。他们就是想把白人的文明踩在脚下,一点点地碾成齑粉。与此同时他们又像寄生虫一样赖着我们。”袋鼠怒火冲天。
  “更有甚者,”理查德说,“他们不信奉我们的神和我们的理想。他们怀念更古老的神和理想,与我们的不同。他们的神和理想比犹太人发明的理性的耶和华和精神的基督要早。他们离动物世界的巫术更近。”
  “动物世界的巫术!”袋鼠叫道,“这种胡说八道是什么意思?
  你要背叛你人的智慧吗?”
  “只是过于人化了。”理查德笑道。
  袋鼠直挺挺地坐着,眼睛盯着索默斯。索默斯则依旧粲粲地微笑着。
  “你怎么这么容易受人影响呢?”袋鼠冷言冷语道,“你还像个孩子。我知道那是你的天性,像孩子一样幼稚,可有时你不止是像孩子,你就是孩子,一个任性的孩子。”
  “哪就让我当个任性的孩子吧。”索默斯冲袋鼠迷人地一笑。这种反常的性子着实教那大块头害怕。若是他能驱散洛瓦特脸上那刻毒的光影,将之还原为真诚的火焰,那该多好。不过,作为个人,他现在迷上了这个小个子,飞蛾扑火一般的:一只巨大的飞蛾扑向一团微弱但危险的火苗儿。
  “我相信,现在轮到斯特劳瑟斯来匡正这个世界了,你没戏。”
  索默斯说。
  “您凭什么这么想?”
  “我不知道。一见到他,我就这么想。你太富人情味了。”
  袋鼠受了伤害,沉默不语。
  “我不认为这是个根本的理由。”他终于说。
  “对我来说是的。不,我还想吃撤走的那份橄榄。你请我吃的菜太好了,这可爱的沙拉让人忘却深刻的问题。您为什么不像杰兹说的那样,暂时先辅佐赤色分子,利用他们走你的棋子儿?”
  “可你要知道,这种阴险的人咬你一口你会中毒的。”袋鼠说。
  “别那么认真。你说的是威利·斯特劳瑟斯吧?我并不想让人咬一口。可是,如果您太相信爱会影响一切,相信通过爱可以获得退伍兵们的忠诚,我倒愿同意杰兹的看法,那就把斯特劳瑟斯推向他想去的地方吧。让他宣称他统治了人民吧:让他将所有的工业和能源都国有化,让他没收一定数量以上的财产,把人们全得罪光了,然后你再像个救世主一样插足。你要想建一座新房时,冲着破旧房子指指点点总比说服人们推倒它建新的要容易。”
  袋鼠感到深受伤害,但仍克制恭听。
  “洛瓦特,您太温和了,这将一事无成。”他细语道,“现在世界面临的第一大危险是无政府主义,而不是布尔什维克。无政府和无统治正露头角。我是个喜欢秩序的犹太人,也算半个上帝的选民,我才不要什么无政府呢。我希望这个世界有个中心原则,那就是:爱、个人最大限度的自由、最小程度的人类悲哀。洛瓦特,您知道我是真诚的,对吗?”
  这问话的口吻既透着尊严又流露哀怨。
  “我知道,”索默斯诚恳地答道,“不过我对世上的中心原则厌倦了。”
  “可是别的东西意味着混乱。”
  “偶尔应该有点混乱。如果您想要一个慈父般的独裁者,您最好等到一场混乱之后。”
  袋鼠摇摇头。
  “像个反复无常的孩子!像个反复无常的孩子!”他喃喃着,“洛瓦特,您不至于傻到不明道理吧:一旦冲破对人类的最后一道约束,那就是末回了,末日!洪水闸门一旦开了,您就永远也别想控制它了,永远也别想。”
  “那就让它蒸发到天上去好了,我才不在乎呢。”
  “伙计呀,你这么认死理,你怎么回事?”袋鼠突然大吼起来。
  他们来到书房里用咖啡。袋鼠垂着头,叉着腿,背向火炉而立。
  墓地,他如同发怒的狮子冲索默斯大吼起来。索默斯先是一惊,随之笑了。
  “甚至认死理也有其中肯之处。”他说。
  袋鼠凝眸的样子恰似一团阴云。索默斯站着凝视丢勒那幅蚀刻《书房里的圣哲罗姆》,他喜欢丢勒。突然,袋鼠扑将过来,一把将索默斯揽进怀中。
  “别,洛瓦特,”他颇为动情地说着,把小个子索默斯用力拥住,贴紧他宽大的胸怀和身子,“别!”他说着,痉挛的胳膊将索默斯搂得更紧了。
  索默斯几乎让袋鼠挤压得喘不过气来。他挣扎着不让自己的脸陷入袋鼠的夹克,总算喊了出来:“好了,放开我,我就不了。”
  “别跟我作对,”袋鼠恳求道,“别,否则我就跟你断绝一切关系。我太爱你了,太爱了。别任性,别跟我作对。”
  他仍然拥着索默斯,但不像刚才那么挤迫他了。索默斯听到了他头顶上那个充满盲目渴望的声音。不是对他索默斯说话,不是的。他是越过索默斯的头顶冲着空中、冲着寥廓或什么无聊的东西那样喊的。那句“我太爱你了,太爱了”虽然教索默斯为之震撼,却也让他的心犹疑不定。
  “他说他爱我,这话言不由衷。”他自忖道。但出于尊重袋鼠的感情,这话没说出口来。索默斯知道,袋鼠的感情深厚而真挚,但请寄有误。
  在他被拥入袋鼠那激情澎湃的温暖身体时,索默斯头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不爱我。他只是把一股巨大的滥情冲我宣泄,像水龙头一样。让他拥着,我感到铁一样冷,与他格格不入。他爱我,纯属臆想。如果他真关注我,他应该呆在屋子的另一头,把我当成一只危险的小动物。如果我是一只蝎子,他就不会拥抱我了。我就是一只蝎子。他为什么不了解我呢?去他的爱吧,他只是想强迫我就范而已。”
  不一会儿,袋鼠松开了他的胳膊,扭过身去,他站在那儿,庞大的黑衣后背冲着索默斯。索默斯暗想:“如果我是一头隼,我会扑下去,直冲他的后脖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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