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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我是真的热爱你-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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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经做过四五回了,从来没有被抓住过。”他说,“就是抓住也没什么。我儿子出国了,三年了也没回来看我一眼,我老伴儿早死了。我给我的亲人丢不了什么脸了。”他这么说着的时候,神情十分伤感。 
  我也给我的亲人丢不了什么脸了。冷红也在心里说。他们都是肆无忌惮的人。可肆无忌惮有时候也是多么孤单啊。 
  从老头家走出来,她觉得有点儿饿,就拐进了一条摆满了早点摊的小巷里。这条不宽的街道十分干净,而且几乎云集了所有南北风味的小吃:白嫩如玉的小笼包子,油香料足的热干面,焦脆可口的炸圈饼,松涨滚热的油条,柔韧绵长的米线………冷红走进一家小小的米线店,在墙角的位置坐下来。 
  米线很烫,冷红又放了许多辣椒粉和香菜。她喜欢辣椒的红和香菜的绿挤在一起时的样子,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悦目。 
  她慢慢地吃着,一丝不苟,不慌不忙。她不用请假,不用赶班。剩下的时间只有一件事情——睡觉。她为什么不吃得从容一点呢? 
  她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一次,爸爸去杏屯县城卖红薯,带上了她和冷紫。那是她们第一次来到县城,第一次见到那么高的楼和那么宽的马路。父亲看摆着红薯摊,她和冷紫就在附近溜达着。真好啊。冷紫不停地惊叹着。她却什么都没有说。不时有城里的小孩子从她们面前跑过,有的手里拿着冰糖葫芦,有的磕着瓜子,有的没拿什么,但是透出一种对这些东西根本就不稀罕的漠视。那时候,冷红就深深地感到:她们是不属于这个城市的。瞥见冷紫傻呵呵地看着那些人,她忽然觉得十分羞恼,就训斥她:“看什么看!”她极力地排斥着自己对城市的好感和羡慕,因为她觉得这座城市也在排斥她。那就先让她排斥它吧,她可不愿意显示出自己的没出息样儿。现在,她安闲地坐在省城的小店里吃着可口的小吃,看起来象这个城市所有的女孩子一样。而店里店外忙活着的那两个服务员,一看就知道是乡下妹子,就象她当初刚进星苑一样。她断定她们的薪水不超过三百元。她忽然替她们感到可怜。因为,虽然她现在已经姿色渐衰,但是凭她们的容貌,即使作她这一行也决不会超过她现在的收入,更不用说在美雅的时候了。又丑又穷的女孩子是上帝最冷漠时的作品。从这一点上看,她比她们幸运。现在,可以说她已经过上了城市人的生活,而且还必将过上比许多城市人都要好的生活。无论其间经历了怎样的过程,结局才是最重要的。 
  不是么? 
  忽然,她觉得背上落了两双眼睛。回头,是冷紫和张朝晖。她猛然想起来,这条小巷的另一个岔口对面就是医院。 
  冷紫和张朝晖默默地站在窄窄的门口,看着她。张朝晖刚刚加了一个夜班,是他让冷紫陪他出来吃早点的。 
  “进来坐,进来坐。”服务员招呼道。 
  “站在那儿干嘛,进来呀。”冷红也笑道。她看得出,冷紫比以前稍微胖了些。 
  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走了进去,在冷红的桌边坐了下来。冷紫忽然很后悔刚才与张朝晖的伫立和对视,这一瞬间的动作无比清晰地证实着他们的犹豫。这种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对冷红而言应该是一种轻微的伤害,——如果她够敏感的话。不过,看起来冷红似乎还不够敏感,她只是津津有味地吃着米线。在三人的沉默中,她吃饭的声音特别响亮,响亮得似乎有些刺耳。冷红吃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仿佛她是个饿了很久的人,此时,吃饭对她而言已经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了。 
  生活在一个城市,就有可能相遇。她们早就知道。可是知道归知道,相遇的时候,仅有知道是不够的。她们都没有准备好。而有些事情也确实无法准备。这时候,冷紫才觉出张朝晖那过激的话语其实不无道理:你和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的工作还行么?冷红闷着头吃完了饭,终于问。 
  挺好。冷紫说。 
  冷红看了张朝晖一眼:多少钱? 
  三百。 
  太少了。 
  张朝晖把眼睛移向窗外。他本能地排斥这样的话语。是的,比起她的收入,这个数字简直是太微小了。幸亏它的意义并不在于数字本身。这个,冷红是不懂得的。她这一辈子还有可能懂得么?张朝晖想。 
  几乎是在同时,冷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挺好的。她很快说:你现在怎么样? 
  美雅关门了。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她给你打过电话。张朝晖说。 
  冷红的心里顿时淌出一股暖意。毕竟是最亲的妹妹,冷紫还在关心着她。 
  我现在在水晶宫。她说:没有美雅好,不过也还能过。 
  姐,冷紫说:那也叫过? 
  只要活着,都是过。冷红简洁地挡住了冷紫暗暗伸张出来的矛头,把脸转向张朝晖:有件事向你打听一下,你们医院做处女膜修补手术么? 
  张朝晖转动着手中的茶杯:谁做? 
  一个小姐妹。冷红口气平淡:她最近钓上了一条肥鱼,想捞个大价钱。 
  好象有。张朝晖说:不过手术费是统一规定的,我没有能力降低。 
  钱不是问题,只要效果好就行。冷红说。 
  张朝晖的脸“刷”地红了。效果?这个词用于这里可真是妙极了,足以让你调动全部的智慧去进行一场艳丽的想象。 
  你们医院用的是什么线?她说不想用羊肠线,羊肠线太粗,牢度也差。冷红仍旧自顾自地说着:要是有强生公司出的那种线就最好了,用那种线做三层精合,吸收好,牢度好,创面也不容易感染。是爱惜康牌的。 
  对不起,我不了解。你最好让她自己去问问。张朝晖站起来:这里太热了,我去外面吃。 
  冷紫默默地看着冷红。 
  傻看着我干嘛?冷红亲昵地抚摸了一下冷紫的头发。 
  你应该换个医生咨询。冷紫垂下眼睛,看着面前的米线。她的米线已经端上来好大一会儿了,上面已经凝上了一层薄薄的油衣。 
  这有什么,丑不避医么。冷红笑道:其实,我就是想让他离开一会儿。我想告诉你,存单上的钱有一半是你的,我怎么给你?我不想让他知道。 
  我不要。 
  不要也是你的。冷红说:如果他要和你结婚,这钱可以买个好房子,不过房产证上只能署你的名字。要是办个婚前财产公证就更好了。 
  你听着,冷紫说:这钱对你来说,也许是收获的硕果。但是对我来说,却是耻辱的罪证。如果你对我还有一点仁慈,就不要让我生活在罪证里。 
  冷红看着慷慨激昂的冷紫,淡淡地笑了。 
  这儿的米线真好吃。她说。 
  冷紫沉默着。 
  你有电话么? 
  冷紫找服务员要来了纸笔,给她写了两个电话号码,一个是医院的,一个是她租住的房子的房东的。房东对她很好,允许她使用这个电话接听,偶尔也可以打一次。 
  她走了很久,冷紫也没有把一碗米线吃完。张朝晖去结帐的时候,服务员告诉她,冷红已经把帐都结了。 
  她替他们结帐。她用的是她的钱。她用她挣的那种钱!冷紫突然愠怒起来。她阴沉着脸问服务员:“谁让你收她的钱的?我们不会自己付帐么?” 
  服务员没有说话,只是吃惊地看着她。她能不吃惊么?这年头,居然还有人不喜欢别人替自己结帐。 
  张朝晖拽着她的胳膊离开了。他们慢慢地走在酒满阳光的小巷里。如果没有碰见冷红,这会是一个完美无缺的早晨。可是,他们碰见了。而且,今后很可能还会碰见。他们既不能诅咒她在这个城市消失,也不能改变她在这个城市的生活状态。他们和她似乎只能这样。只能这样。 
  “其实,你不必生气。”张朝晖终于说,“在结帐的时候,她只是姐姐。” 
  是的,结帐的时候,她不是一个妓女,她只是一个姐姐。冷紫挽着张朝晖的胳膊,缓缓地走着。张朝晖的话是正确的,客观的,也是理性的。他对这件事情的态度因为没有参与而回归到了真正的冷静。——不再是面对她的时候了。而她却不能。始终也不能。虽然她的人现在已经彻底离开了冷红,可是只要一想到她,她都会无一例外地陷入一种狂躁和混乱中。她的靠近,她的疏远,她的跳跃,她的沉溺……她的一切一切似乎还都和她们当初共同呆在母亲的子宫里一样,与她紧紧相连,不能分开。她的一举一动是那么必然地牵制着她,也正象最早最早的时候,她们在母亲温暖的腹地里,冷红抬一下胳膊,她就可以伸一下腿,而她转个身,冷红也得换个相应的姿势。她们一直被同一种频率和同一种血脉所笼罩,她们分不清楚。即使是现在。按说,她有了自己的爱情,而冷红又是那样的执迷不悟,她完全可以把她置之身后。可她不能。冷红还在那样生活着。冷紫不能忍受她继续那样的生活。冷紫甚至觉得冷红带走了一部分自己在那样生活。那样的生活一直在提醒着冷紫:你现在的幸福不能心安理得,你的幸福是有罪的。 
  冷紫看着张朝晖。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男人。冷红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女人。一个是天堂,一个是地狱。他们之间当然毫无可能关联。有关联的只是她。她曾经沉溺于地狱里,而现在却仿佛身处天堂。——凭着爱情的力量,她超生了。而冷红还带着一部分她在地狱里舞蹈,并且目标坚定,矢志不渝。自认为能够打造出一双镀金的翅膀,然后由地狱直飞天堂。她不知道那翅膀是假的,假得几乎只是一种想象。那种翅膀只会让她越飞越低,最后落到地狱的最底层。她是那么顽固,那么执着,那么自以为是地要在地狱呆下去,甚至自己都快成为了地狱本身也浑然不觉,仿佛天生就是最适合在地狱里住的人。 
  那就让她在那里呆着吧。或许她本来就该属于地狱。 
  不,不是本来。本来,她和她一样。只是,她获救了。而她没有。 
  那就去救她吧。 
  你行么?你以前没有救过么?结果连在自己都搭进去了。 
  那就让她等吧,也等一份和自己一样的爱情。 
  可这种机会的概率有多少?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万分之一?连自己也不过是奇迹中的奇迹,冷红有多大可能成为奇迹的奇迹的奇迹?而且,即使这种奇迹的立方真的来了,冷红能认识么?能相信么?她已经盲目了,而且还穿得那么厚的自制铠甲。这铠甲让她拒绝,让她冷漠,让她无耻。似乎任谁都别想扎透。 
  包括她。 
  不过只有对她的时候,这铠甲才会流露出一丝最后的柔软。 
  因为,她是她的姐姐。 
  那么,她还有一点可能透过这丝柔软进 入到她的铠甲里么? 
  她还能试试么? 
  她的目光出神地望着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你怎么了?想什么呢?张朝晖担心地摇着她的肩膀。 
  朝晖,她是我的姐姐,我注定逃不掉,是不是? 
  是的。张朝晖说。他看着冷紫,等待着她下面的话。 
  既然我不能放弃她,我就要再捞一捞她。冷紫说:我要尽我最大的努力。 
  张朝晖抚了抚冷紫的头发:你的手太小了,恐怕捞不了她。 
  我看过一个新闻,说一对夫妻登山,丈夫突然失足下滑,眼看就要掉进悬崖,妻子用手抠紧岩石,然后用牙咬住了丈夫的衣领,一咬就是四个小时。冷紫说:难道我的手比牙齿还小么? 
  这个比较真可爱。张朝晖笑道:可是那个丈夫最起码是和妻子一心的,她和你呢?你看看她的样子。 
  她如果和我一心我还有必要这么想去捞她么? 
  你打算怎么去捞?张朝晖放弃了和冷紫的争执,他想听听实质性的内容。 
  和她好好谈一谈。冷紫沉默片刻,终于说。她还能怎样?跪她?逼她?告她?或者以自杀相胁? 
  你们的谈话一定很经典。张朝晖说。 
  你在嘲笑我么?冷紫甩开张朝晖的手:是的,你有这个资格,所有的人都有资格。因为她只是我的姐姐,在这个世界上,也许她只对我有意义。冷红在你心里,可能只是一个不断变化的概念,以前是同级的校友,然后是辍学的农民,再以后是一个打工妹,现在是一个死不悔改的妓女,同时也是你女朋友的姐姐,将来也会是个道德败坏的亲戚。是这样么?可我不能这样想。我只能想,她是我的姐姐。我们被同一个女人孕育,从同一条产道诞生,在同一张床上睡觉,在同一所学校念书,甚至后来,在同一个地方卖身…… 
  别说了。张朝晖低声说:你很残酷。 
  你是觉得卖身这个词残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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