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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我是真的热爱你-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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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那儿有一些书,可能你会喜欢看的,回头我用挂号给你寄过来。张朝晖说。 
  谢谢。冷紫说。她知道自己无法也不能再去拒绝。 
  两个人又静默了片刻。张朝晖摩挲着插在口袋里的手,似乎想和冷紫握一下,摩挲了很久,终于还是没有把手伸出来。 
  祝你幸福。最后,张朝晖说。 
  张朝晖走后很久,冷紫才恍惚记起,他们之间连句“再见”都没有说。 
  冷妈妈一周年忌日的时候,冷红和冷紫到父母坟上烧了供纸。她们没有回大青庄,但还是在路上碰到了一些村里的人。人们都只是和她们打一个简单的招呼,只有一个女孩子喊住了冷紫。她是冷紫高中时的同班同学,也没有考上大学。她说她在杏屯县城里的一个食品加工厂打工。她还告诉了冷紫许多同学的近况。 
  听说张朝晖和四班的叶潇正在谈恋爱。她注意着冷紫的表情:他们的学校在同一个城市,倒真是挺有条件发展的。 
  “他们挺合适的,是不是?”冷紫笑道。
第十六章 
  这已经是杨蓬跟冷紫的第三个晚上了。 
  对于自己已经拥有的女孩子,至今还不知道她住在哪里,他总觉得有点儿美中不足。他不想让她对他还藏有丝毫的秘密。再说,要是知道了她的住址,他就可以随时去找她,方便。于是他决定跟踪她。他连续跟踪了两个晚上,都跟丢了。今天,他终于跟到了洗浴中心门口,眼看着冷紫走了进去。开始他还以为冷紫是进去洗澡,——煤球厂那么脏,女孩子爱干净,洗洗澡是应该的。可是等了将近两个小时也不见冷紫走出来,他才渐渐诧异起来。难道她就住在这里么?她不是说她住的地方很不好么? 
  很不好。很不好。他一遍遍地念叨着,恍然大悟。“不好”可以理解为各个方面的状况。这里的“不好”指的大约是名声。他听说过,有许多洗浴中心和那些歌舞厅美容院洗脚城一样是藏污纳垢的经典之地。 
  冷紫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她到底是什么人?他开始觉得这个女孩子并不象他想象得那么简单。他的心象系到了高空索道上。一点一点地悬了起来。不过他还是稳住了神。以他这几个月对冷紫的观察,他觉得冷紫不应该是那种女人的。 
  十一点钟,他走进了大堂。大堂里人很少,一个保安在看电视,售票桌前已经没有人了。美容室还亮着灯,大约还有人在做美容。他探头看了看,一个男人躺在美容床上,一个服务员正在给他洗面。男人若止若停地抚摸着那个女孩子的乳房。 
  他赶紧把头缩了回去,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装做看电视。其实他很想和保安聊聊,探探保安的口气,可是他又不敢贸然出口。他已经知道这里不是寻常之地。他看了看墙上的表,决定最多呆到十一点半,如果还看不到冷紫就回去。等到明天再找她问个究竟。 
  “先生洗澡么?这里有按摩服务的。”保安突然问。 
  “等会儿。”他含糊地说。 
  这时候,他听见楼梯那边传来了高跟鞋的声音。接着,他看见冷紫出现在楼梯的出口处。和他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个有些谢顶的男人。 
  他从没有看见冷紫这么打扮过。她的头发盘得高高的,有些凌乱,又有些妖冶。她穿着一件纯黑的连衣长裙,领口开得很低,露出一大片白得耀眼的胞颈。让人很容易就会想象里面的风光。而很巧妙的是,她又在脖子上随意地系了一条黑白细格的小方巾,又把那份诱惑遮掩了几丝。而正是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味更让人流连。她显然还化了淡妆。眉型看起来比白天显得高挑有折,在眉弓和下眼线内侧似乎有隐隐的荧光闪动。在眼尾和太阳穴之间有淡淡的粉紫色的胭脂匀匀地晕开,口红也是粉紫色的,与眼部互相呼应。使她的脸更显得清雅和甜美。 
  杨蓬看呆了。谢顶男人似乎也舍不得离去,在那里站了又站,最后,终于吻了她一下,走了。杨蓬觉得全身的细胞都在发生急剧地裂变。他真想上前掐死她,又想立刻把她放到身下。 
  婊子。婊子。他想,他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在“初夜”不流血,为什么坚持不让他送她回家,为什么无怨无悔地要跟着他,为什么会那么轻易就让他得手。为什么又怕他嫌弃她。她是个白天立牌坊晚上当婊子的贱货,是个想让他为她打着伞护着名想给他带上无数顶绿帽子的恶毒娼妇。 
  他在心里迅速完成了一套属于自己的逻辑推理,水到渠成的结论让他的全身象一锅沸腾的热油。 
  他决不会让她得逞的。 
  先生,你洗澡么?保安又问。 
  刚才那个小姐,是什么人?他问。 
  她叫凤凰,是我们这里最红的小姐。保安看着他的脸色,心想他准是被凤凰迷死了,不过价钱贵些。 
  多少? 
  一夜一千。只做八百,中介费另算。保安说。他早就看出这种时刻这种神情问这种话的人,十有八九都是想开开洋荤的穷佬儿,说话便也很放得开。而在白天,他们说话都很谨慎。 
  杨蓬站起身,走了出去。 
  准是被这个价钱吓住了。保安想。 
  杨蓬来到街上,不由得笑起来。他和冷紫一共做了九次,按每次八百算,也有七千二百块钱了。这不等于平白无故捡了七千二百块钱么?真他妈的有意思! 
  第二天,冷紫来到了煤球厂,一进去,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所有的人都看着她,仿佛她是一个怪物。她看了看自己的穿着,没什么出格的。 
  “陈师傅,怎么了?”她问其中的一个送煤工。 
  陈师傅把脸转向一边,似乎没听见她的话。 
  她掏出钥匙,想去开门,众人奇异的表情和周围奇异的寂静迫使她向四周看了一下。 
  她手里的钥匙一下子落在了地上。 
  在五间办公室的每一个窗户上,都贴着一张斗大的白纸,每一张白纸上都写着一个规规矩矩的大字,这五个大字是:冷紫是婊子。 
  这块洗脸毛巾已经有些破了。是那种蓝白条纹相间的普通毛巾,一端印着一行小字:上海市月秀针织厂出品。冷红用了一年多。今天,洗浴中心刚发了一块新毛巾,她决定把这块毛巾当成抹布使。她用它抹了床头板、床头柜、桌子、椅子和自行车,那块毛巾顿时变得黑乎乎的,活脱脱一幅抹布的样子。似乎做抹布已经很久了。对于不知道它历史的人来说,大约是怎么也想不到它刚才还是一块芳香扑鼻的洗脸毛巾。 
  一件东西,人们一旦把它摆在什么样的位置上,就会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它,它也常常会呈现出相应的状态来。就如一块石头,放在幽雅华贵的客厅里,它可能会博得每一位客人的赞叹,而它本身也会因此显得韵味无穷。但是,如果被水泥匠砌进了地基里,那看起来就天生是一幅给房屋垫底的模样,也许几百年也不会有出头露面的机会。亦如一个老树根,人们决定把它当柴禾烧的时候,它自然就具有一种燃料天然的品质。但是,如果有人视它为一件鬼斧神工的艺术品,把它巧妙地修整一番,涂上清油,抹上清漆,写上说明词,挂上定价标签,那时谁敢说它是该烧的呢?谁不想这就是一个宝贝呢? 
  一个人,是不是也是这样呢?冷红想。就象人们看到一个正常人,怎么看他都是一个正常人,他的笑是阳光灿烂,他的怒是雨中雷霆,正常人也因此会更加正常。而如果有一天,这个人突然成了一个精神病患者,人们看他的眼光马上也就会变异起来。他的笑便也象是末日狂欢,他的怒象是野马狂腾。他也会因此更象一个精神病患者。 
  也许,有时候,真的是这样,对很多人来说,外界的暗示和评价是重要的,重要到了足以影响他们对自己的信心和理念,足以参与他们的自我印证和自我鉴定。他们迷失在别人的眼睛和舌头里,认不出自己是谁。外来的风和他们内心的云结成了亲密的战友,将他们自己一步步地引向那未名之地。 
  她又想起了冷紫。她没办法不想到冷紫。 
  那天,冷紫从煤球厂回来的时候,她刚刚躺下,正朦朦胧胧地想睡,忽然听见冷紫的声音:姐,姐。 
  冷红怔了怔,以为自己在做梦。冷紫已经好多天没有叫她姐了。 
  姐,姐。声音又传过来,是冷紫的声音,听起来那么空,那么弱。 
  冷红一激灵,几乎要从床上跳起来。她看见了冷紫的脸,苍白极了。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她的脑海里闪过一系列的想象,又搜寻出几个平时关系不错的能用得着的客户。要是谁怎么了冷紫,她决不会放过他。 
  冷紫呆呆地看着她。 
  发生了什么事了?冷红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告诉姐。 
  你说,我是不是婊子?冷紫问。 
  谁说的?!冷红的脸迅速充血。 
  我是不是一个婊子?我真的就那么象一个婊子么?冷紫仍在问着,更象是在自语。 
  别瞎说。冷红低声喝着:是不是你那个男朋友? 
  他那么对我是应该的。我是一个婊子,我是……冷紫哭起来。雅娟和静静洗完衣服走进屋,看到这种情形,又面面相觑地退了出去。 
  冷红揽住冷紫的肩,象拍孩子一样拍着她的头:告诉姐怎么回事好吗? 
  我把自己卖了两万块钱,还不是婊子么?冷紫仍沉浸在自己的语境里。 
  再这么说我打死你!冷红推搡了冷紫一把,又搂住她的肩:这个世界人人都在卖,一生下来就开始卖了,开始卖自己这一辈子的时间。你看街上那么多人每天忙叨叨都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钱?为了让自己过好一点儿?我们这样使用自己的身体,也不过是为了这个。——而且开始还是被迫的,我们有什么错?如果说我们这样就是婊子,那这个世界上的婊子就太多了。 
  冷紫沉默着。 
  其实,我们真的没什么,和别的女人相比,我们不过是让自己的身体使用得更加充分而已,用过之后,身体还是我们自己的。冷红说:我们卖给谁了?谁都没有。冷红看着冷紫的眼睛:你要记住,从实质上讲,我不是婊子,你更不是。我们所做的事情和那些拿着博士学位找工作的人没什么区别。男人得安慰,我们得报酬,公公平平,清清楚楚,实实在在,坦坦荡荡。而且,最重要的是它很简单,形式内容都很简单。我们也必须把这件事情看得很简单。简单的关系比什么都好。它使我们不受伤害,不会受到那些所谓来自道德方面的骚扰。 
  难道这样我们真的就可以无视道德了么? 
  道德是个什么东西?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道德是虚的,人是实的,道德在很多时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冷红说:别的事情我可能不清楚,但是,在性这方面,从来就不需要道德来指手画脚。如果一定要说出个什么道德标准的话,那么,我觉得,快乐就是性唯一的道德。 
  冷紫擦干了泪:真的快乐么? 
  是的。冷红抚摸着她的头发:重要的是别想那么多。这是个不需要太多疑问和太多回答的职业。 
  冷紫象一只疲惫的小猫伏在冷红的膝上。 
  那好,我也做。冷紫说。 
  冷红怔了片刻。 
  不行!冷红说。她站起来。 
  你行我为什么不行? 
  你这是冲动。得好好想想。 
  你不是说,重要的是别想那么多么? 
  那是说做了之后。但是,在做之前,你必须得想清楚。冷红说:必须。 
  为什么? 
  因为,一旦走上去,就不能回头了。 
  怎么不能回头?老了,没人要了,也挣够了,自然也就回头了。冷紫说:也许,你以前说的对,等有了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今晚就出台,行么? 
  冷红默默地看着冷紫,任冷紫阐述着她似乎已经完全进入角色的理论。 
  不放心么?你别忘了,我有经验。冷紫说。 
  先给我说说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冷红说。 
  冷紫讲述事情经过的时候,平谈得仿佛讲的是别人的事情。冷红的表情也很平淡,手却在被子里微微颤抖着。仿佛那几个字不在煤球厂,就在眼前。指的也不是冷紫。而是她。她明白了冷紫为什么要说出刚才那些话。羞辱的形式无非两种,一种明,一种暗。暗的可以置若罔闻,而明的却不能不去面对。从神情到语言再到文字,公开的羞辱也如地震,是逐步升级的。而冷紫第一次遭遇这种公开的羞辱,就碰上了最恶毒的形式。在这种最恶毒的羞辱面前,即使是一个真正的妓女都会被摧毁的,何况冷紫。 
  两天之后,杨蓬在下班的路上吃了一顿暴打。在他倒地哀吟的时候,冷紫已经换上了盛装,开始了她第三天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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