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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外遇-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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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子上上下下的,在秦舟眼里温过一遍;又听她那样和婉的声音,清朗的调子;也鼓动他病的兴奋了。但是他还是低头责备自己:“关你什么事呢?”    
    L夫人不好意思在这里多坐了,秦舟的嫡母也在,并且所要讲的话,也无从说起;便站起来告别。    
    “舟叔叔,你静养后就会好的;我去了!饶恕我扰你。”    
    “哪里的话,谢你还来玩。”    
    “请你借几本书给我看罢!”    
    “我的书堆在桌子上,你不妨自己挑选。”    
    L夫人站在桌子的旁边,随便一翻,都是外国文书,只有三册稿本,面上写的是“生涯的一片”,她问了:    
    “生涯的一片是什么?”    
    “那是我在东京的杂记。”    
    “我很想知道一点日本的风土人情,可以借给我看吗?”    
    “你带去看也好。”    
    她便带了这三册杂记下楼,秦舟的嫡母留她用点心,她也婉辞谢却了。她一路回去,一路想:“秦舟从前是热烈的一个人,现在变了孤冷无生气的了。假使不变我当时的成见,或者不至于使他这样灰心罢!……但是……我呢,为一纸的电报误了!我来不及安慰他了。这一纸的电报,何从而来的哟?”她愈想愈恼了。    
    L夫人回到母家厅堂隔壁的一室里;母亲不在,她把三册日记放在桌子上,气疼疼地坐下。桌子上有一封信,她拿来一看署:“L缄”的;这“L缄”二字,又触着她悲愤的机旋,全身的炽焰,一齐冒上;她并不拆看,把这封信撕得粉碎,团了一团,向窗外一掷。咬紧了牙儿,猛猛地向自己膝上击了一拳!低低的自言自语:    
    “我还要看你无耻人的信吗?……你简直不是人,是——是禽兽!禽兽来的信,我还值得看吗?    
    “他死了?——明明他活着!难道我在梦里吗?不是,在白天里,实在他活着;——那么一纸的电报,怕不是你假造的罢?    
    “我假使不看见这张电报,至今可问心无愧;他也不至于消沉到这样地步;或者还有更好的现象。    
    “我知道了,你……你无非要我和你结婚;你无非要破坏我和他的感情,打断我思念他。啊!……啊!你的手腕太辣了。    
    “你还算得人吗?配得上做我的丈夫吗?……你到镜子里去照一照罢!你那出毛的脸儿。……”    
    她满面的痛苦与愤怒,一种被侮辱被欺诈的遗恨与反抗,横在她的脑中;她两手压住胸部,眉睫露出一层男性的狞恶,在内室里,又听得她母亲,指挥婢女弄晚饭;生怕惊动她的母亲,勉强支持她胸中重量的震荡。    
    她伸手取了三册的杂记,是第三第四第五;便舍去四五两册,先翻看第三册;她一页一页的默诵过去。    
    她默诵这册日记,不上三十页,她的身体颤动了;她再不翻过去,只是反反复复的默诵这三四页;她更颤动得厉害了,还不断的睁起眼儿,一个一个字的念下:    
    四月五日——在这春天的假期中;大好湖山,点缀着淡红色的樱花,青碧色的柳叶;和风暖日,气象一新。别人看来,总是千载一时,上天赏赐人们的一个游乐时期。他们有父,有母,有妻,有儿女,有知己的朋友,有美满的爱人;我呢!漂流在异国,除了我个活尸Living Clay①以外,都是死的东西;这春温如褥的大地上,早不容我喘息匍匐的了。    
    古语说得好:“人非木石,谁不动情!”触境怀人,也是情理中的事;所以我无日不想到瑞姐,料瑞姐也未必不想我,但是徒然的了。——她现在与L兄正是师弟;为瑞姐前途打算,我深望她与L兄成了好事。我横竖废弃的了!不要因了我,使瑞姐狐疑不决,总要使瑞姐置我于度外才好;这是很紧要的事,我天天在打量那最好的方法。    
    好!今天才想出来!我打了一个电报,给L兄说:“你的朋友秦舟昨夜十一时死了,他的遗嘱教我们来通知你。”这是用了东方病院的名义发去的;瑞姐定会看见的。我深愿与我的理想反背,使他因此断念;与L兄的前途的进程,一点没有阻碍;那我才得安心的了!    
    今天——四月五日——我决不会忘记的。我死后有人替我编年谱,也不要漏去了这一天。    
    她念完了,低倒头,两太阳埋在手掌里。想像秦舟写这段日记时的痛苦,与那种圣洁的绝望。秦舟的孤苦,旧情的奔裂,眼前的干燥,方才的愤恨,与对于L的误解,一件一件的直闯入她的胸中,升到脑里,好像有无数的蛆虫,拥挤在头中啄她的脑髓。    
    “啊!……啊!教我……怎样好呢?”    
    她发出这些被压迫而尖锐的低音,觉得头部沉重极了;不由得一放手来,伏在桌子的角上。    
    她的母亲急急从内室出来,惊惶地问道:    
    “为什么?瑞儿!……瑞儿!你为了什么?”    
    她伏在桌上,一声也没回答。    
    1922年11月24日夜初稿。


壁画二人之间(1)

    上    
    海边小小的一个市镇,大约有二三百家的人口;低小的房屋接连着排成一个世字形。一所宏敞的庙宇耸在市镇的后面,最算壮人观瞻的了。十年前公家把这所庙宇改做了小学校;这乡村里镇上的人们就有了他们的“洋学堂”了。    
    那是一年的新秋,小学校开学了;庭前四五株木犀,黄金般的发了花,周围充满了香雾,天气还是很热,七八个孩子在那边玩笑。他们围住了一个胸膛上带红肚兜的孩子发笑着。    
    “吴明,你今天为什么带这红的肚兜呢?那是女孩儿带的罢。”一个孩子问他。    
    “可不是么!我的妈妈说:那边外国人造了一座高塔。……”吴明说了指点东北的方向;他们一望真有个塔尖挺在云霄里。    
    “妈妈说:要有关碍的,所以带这红肚兜避去灾难。”吴明接着说了。    
    “有什么关碍呢?”站在旁边一个孩子问他。    
    “要死的!”吴明振起了勇气,点一点头说。    
    “王彦,你回去教你母亲也做一个带带。”他们对着刚才发问的那个孩子,同声的鄙夷地说。王彦低倒头没有回话,只把他的指头咬在嘴巴里。    
    都会的文明闯进这小市镇来了。离市镇不远,新造了一所海底电线局,一座高塔就在这里。这种神工鬼斧的建筑,忽然飞到这荒僻的市镇来;不要说村里的人们,就是市民也大惊小怪,早有许多谣言传播的了。王彦听了吴明的话,怀着一层稀薄的恐怖;回到家里告诉了他母亲。第二天他上学,便也带了一个红的肚兜,羞涩地跨进了校门。几个孩子正在庭前指天划地的讲话。    
    “啊,真的王彦也带了红肚兜了!”吴明拍着一双小手,提高了声音喊了;别的孩子们一齐都注目王彦,他只闷声不发地站在旁边。    
    吴明向着孩子们把嘴巴崛了一崛,又做了一个眼角;他们一个个的跑到王彦的前面,将他带的红肚兜扯了一下;他愤愤地说道:    
    “别胡闹罢!”    
    “油瓶!谁同你胡闹呢。”他们同声的骂他,他又没有话了。    
    静默了一回,吴明钉了他一眼;装做正经地向着孩子们说:    
    “我们唱歌罢,……一……二……三。”吴明又做手势。    
    “油瓶碎!”孩子们趾高气扬地应了吴明的记号喊了;这样喊了四五次,王彦低倒头知道是说他,虽然暗里恨吴明,但是不敢放在面上。    
    “有一个孩子,他有两位爹爹;呀!呀!呀!”吴明抬起头向天喊了,又把他自己眼儿掩住。    
    “呀!呀!呀!两位爹爹。”孩子们又同声唱了,向着王彦做摊眼皮;王彦还是低倒头忍耐着。    
    “王彦的爹是吃耶稣教的。”一个孩子突然提出来告诉吴明这样说。    
    “呸!耶稣教里的人捉了小孩子,杀掉了煎药的。”吴明咬住齿儿慌张地说了;孩子们听了都有点抖颤。    
    “这还了得!王彦的爹爹也杀小孩吗?”一个小孩问道。    
    “哪会不杀呢,王彦的爹爹早晚要给官捉去哩!那时王彦也要给官杀掉了。”吴明偷看着王彦,故意这样说;王彦忍不住了,便号啕大哭,走出校门一路回去。吴明和孩子们望着他,还拾起小的瓦砾掷他。    
    过了一星期逢到作文课了,王彦从抽屉里翻出一本作文簿来;没有誊写的几页上,都涂着“油瓶”二个字。他认了笔迹料定是吴明写的;一肚子的怨气,把他小小的心核涨了起来;脸儿飞红了。他想告诉先生。先生把题目写出了,在课桌的周转踱来踱去,他的眼儿,便跟着先生的方向也来来去去个不住;他想站起来告诉,但是他的一双足沉重地好像有谁拌住他;他打量了一回,觉得告诉了后,吴明总是同伴多,便要报复的,反而不合算;一鼓勇气终于打消了。时间终了,先生在教坛上数卷子呢。    
    “王彦,你的卷子为什么不缴来?”先生问他说,他立刻想把真情告诉出来;但是吴明和别的孩子们都望着他喃喃地私语;他的脸儿红涨得更厉害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做不出来吗?你这不用功的孩子!”先生又对他说。他心儿上勃勃地跳着,不由滚下了几点眼泪;吴明更得意的望着他又对同伴做眼角。    
    “下次不能这样了,这回恕你,快去用功罢!”先生看他可怜泪人儿似的,宽恕了他。铃声响了,先生退出教室;他才举起右手用衣袖拭他的眼泪;益发忍不住了。呼吸也急促起来,几乎要伏在地上了。吴明和他的同伴早已逃到休息室去。    
    有一天清早,吴明和两三个孩子到学校里,先生还没有到;教员室紧锁着两扇黑漆的门。吴明颠起足根,撑在玻璃窗上探了一探;别个孩子在门上推了一推。    
    “啊,今天有数学的。”推门的孩子惊惶地说了。    
    “我还是算不出来,最讨厌是李先生的数学课。”吴明接着说了,独自走到教室里,在教坛上寻到半枝粉笔,又回到教员室的门前,他用了粉笔在黑漆的门上写了“李先生吃粪”五个字。    
    “我们去罢,大家不要说穿。”吴明拉了同伴说了几遍。便一同走出校门去了。    
    过了一歇,吴明又同几个孩子到校里;王彦一个人靠在教室的走廊里。他们在庭前拾了些碗片,在那里括木犀树的皮儿;忽然听得皮鞋的声音,在走廊里来了;他们吃了一惊,把碗片望衣袋里一塞。    
    “李先生来了!”吴明低低的说,果然李先生经过了走廊,沿着教室前的阶石,向教员室去了。    
    “你们都进到这里来,我有话问你们。”李先生回到庭前,向孩子们说了;孩子们跟他到教员室的前面。    
    “这是谁写的?”李先生指着门上几个白字盘问他们。    
    “我们不知道。”孩子们同声回答了,李先生睁出猛狠狠的眼睛,望着他们一个一个。    
    “今天最先到的是谁?”李先生又问道。    
    “我来的时候,王彦已到了。”吴明这样说,别的孩子也一个个的照样说了。王彦知道祸根迁到自己的身上了,在抖颤着,一声也没回答。    
    “是你写的罢!”李先生向王彦点点头说。    
    “不……不是我……写的。”王彦连舌子都颤了,勉强回答;别的孩子们都发笑着。李先生从怀里摸出钥匙,开了门锁,拉着王彦推了进去。王彦面色青灰,毫无气力的站在先生的旁边。李先生拿了戒尺,把他的左手打了十板,又把他的右手打了十板。吴明和别的孩子都在玻璃窗外偷望着;吴明尤其显出得意的神气来。    
    王彦回到家里,好像患了重病,肢体不由得痉挛起来;他想到学校里的先生同学们,好像都是些夜叉,张开着嘴巴简直要把他吞下。父亲教他上学时,他扭紧了身子比寻死还要害怕了。后来他将一切的情由,告诉了他父亲。他的父亲是一个糖果的小贩,现下发了些小财;社会上因他操业低贱,所以都要欺侮他的。他早已信了基督教。此刻他也没有别的法子,便和一位牧师商量了一下;把王彦送到上海教会办的一个学校去读书了。    
    不久,吴明也转到城里的县立高等小学校去了。


壁画二人之间(2)

    下    
    吴明在上海英国人的一个公会里,当文牍员半年多了。这里正文牍长是英国人,副文牍长是吴明的中学校的老同学;所以办事也很称心。近来吴明的老同学,英国人很信用他,不久就要升迁到别处去办事了。他临走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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