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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悲情曹雪芹-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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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臣笑而不答,他把门帘子挑了起来,向外边点点头。曹霑注目而视,只见一位汉子从门外走了进来,细腰乍背,高挑身材,宽脑门儿,大眼睛,背后梳着一条又黑又粗的大辫子:“霑哥儿,您好啊,给您请安啦!”言罢后退几步,又紧走两步,一安到地! 
  曹霑真是愣住了,不过还是伸出双手相搀:“不敢!不敢!您是……?” 
  来人与少臣故不作答,只是相视而笑,笑得曹霑好不尴尬:“少臣哥!” 
  来人止住了笑声:“要是换在大街上,我也认不出您来,我是十三龄啊!” 
  “哎呀!我的龄哥儿!”曹霑惊喜若狂。上前一把抱住,“都快十年啦,您怎么才来呀?”禁不住喜泪盈盈,滴滴腮下。 
  丁少臣站在一旁说:“龄哥儿,我说的没错吧,霑哥儿见了你,非乐哭了不可。霑哥儿,再告诉你件事儿,龄哥儿还带了个人来,你也认识。” 
  曹霑抹了一把眼泪:“是个哑谜。” 
  十三龄挑起帘子,向外边说了一句:“进来吧。”应声而入者,原来是宜老爷家侍候卿卿的明珠。 
  “啊!是明珠,认识,认识。” 
  明珠给曹霑请过安之后,递过来两盒芝麻酥糖:“她说这两盒糖不是五婶给的,是格格赏的,让您吃了,甜甜嘴,苦苦心。” 
  “这话是什么意思?”十三龄自然不解其意。 
  丁少臣插了一句:“又是一个哑谜。” 
  其实曹霑心里一清二楚,可他只能跟明珠说:“你回去替我谢谢五婶,得了空儿,我给她老人家请安去。” 
  “您是该常去请请安、聊聊天,您五婶跟我可时常念道您,在江宁如何如何,您病了她又如何如何……” 
  “好好好,我一定去。”曹霑为了转移话题,便跟少臣说:“少臣哥,也不给客人沏壶茶喝。” 
  “噢噢,你瞧我……”少臣说着走了。 
  曹霑怕明珠再提卿卿的事,赶紧问十三龄:“老伯母的身子骨儿,还挺硬朗吧?” 
  “我到底来迟了一步,过世啦。” 
  “呦!” 
  “幸好没受什么罪,明珠卖给了宜老爷,不能常回家,多亏同院有位老街坊陈姥姥照应着,受人点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嘛,故而我们哥儿俩给陈姥姥磕头,认了干妈。” 
  “龄哥还是一片侠肝义胆。” 
  “侠肝义胆四个字我不敢当,可我们在江湖上靠卖艺为生的人,不讲义气可不行,一步走错了,同行们会骂你没人味儿,往后人家就不跟你共事啦!” 
  “对对,为人处世原该如此。官场中没有什么真格的,彼此猜疑,互相欺骗,尔虞我诈,落井投石。唉,没意思。我们家在江宁是什么样子?龄哥儿你可是亲眼得见,如今又如何?你也是亲眼得见……” 
  “霑哥儿,这些年来你就没去投考?” 
  “考了两回,都没考取,我一是心灰意冷,二是有件事儿我想不明白。我玛发为接驾亏空了帑银,已然补齐了。可我亲阿玛当了三年的织造,又亏空了二十几万两银子,是他贪赃了吗?没有。我们家买房子买地了吗?也没有。钱都哪儿去了呢?我想是都打点了关节啦。” 
  十三龄兄妹点点头。 
  “既然当官要亏空银子去犯罪,我为什么放着老百姓不当,非要当官不可呢?” 
  “哈……妙论,妙论。”十三龄跟明珠说:“你听听,跟霑哥儿聊天,就是长见识。” 
  “嗻!人家说我这是谬论。” 
  这时少臣把茶沏来了,还引来了紫雨、墨云和玉莹。大家久别重逢,还包涵了点劫后余生的意思,所以分外欣喜,大家“龄哥!龄哥!”的叫着。十三龄给大家引荐:“这是我妹妹,叫明珠,如今在宜老爷家伺候卿卿格格。”众人互相见礼。 
  “我叫墨云。” 
  “我叫紫雨。这是我们家姑娘……” 
  “我叫玉莹。”   
  第五章 寒山失翠(24)   
  “明珠给姑娘请安,早听我们大奶奶说过您,不单生得美貌过人,而且还很有学问,除此以外,还特别知道疼人。” 
  “瞧你这张小嘴,可真会说话儿。”玉莹乐了:“一定是格格教的。” 
  “明珠给紫雨、墨云两位姐姐请安。” 
  “哎呀!行了,行了,这点繁缛的礼节都让你们学来啦!大家都快坐下,我发糖了,一人一块。”曹霑打开酥糖的盒子,给大伙儿发糖。 
  大家高兴地分食着酥糖,少臣走到十三龄身边:“龄哥,你把那件新闻,再跟他们说说,她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什么新闻?”最感兴趣的是曹霑。 
  “你们知道雍正是怎么死的吗?”丁少臣一言未尽,十三龄接着说:“其实也不算是什么新闻了,都臭了街啦,只不过你们都不上街,没听说过而已。人家说雍正这位老佛爷驾崩之后,鄂尔泰揭开龙榻上的帐子,往里一看,吓得‘啊’了一声,脸上都没了血色(shǎi)啦。恭亲王跟果亲王也过来瞧了一眼,吓得连个‘啊’字都没说出来。” 
  “那是?……”曹霑欲问。 
  丁少臣急不可待地插了一句:“那是因为让人家把吃饭的家伙儿,给挪了窝啦!霑哥儿,您说解气不解气?” 
  曹霑看了玉莹一眼:“太好了!咱们待会儿,为这事得干一杯!” 
  玉莹频频地点头,表示赞同。 
  “这屋里怎么这么热闹?”门帘被挑起,曹走了进来,他很意外:“嚄!都在这儿。” 
  众人俱都站了起来。十三龄抢先一步,给曹请安:“小人十三龄,给曹老爷请安!” 
  “噢,十三龄,长成男子汉啦。你终于还是回来了,怎么样,打算在北京搭班儿唱戏?好,好。” 
  “这是我妹妹明珠。” 
  明珠上前请安,曹做了个扶的手式:“在宜老爷家见过,原来你们是兄妹。好,好。少臣你跟紫雨给她们多做几个菜,留他们兄妹吃晚饭。你们待着,我上宜老爷家去一趟,为求宜老爷教曹霑习武的事儿,我们旗人讲究这个,一马三箭,再打听打听降覃恩的事。少臣,你给我雇辆车去。”说完曹点点头走了。丁少臣跟了出去。 
  紫雨、墨云说了声:“你们坐着。”也去备饭去了。 
  十三龄说:“刚才老爷提起降覃恩的事,我听说了。说乾隆爷初登大宝,普降覃恩,为了挽回雍正朝的暴政,笼络笼络人心,复官的复官,晋爵的晋爵。咱们老爷没准还能官复原职哪!” 
  “借您吉言吧。但则是,再亏空了帑银,人家扬州的盐商可就不管补啦。” 
  “哈……”十三龄看着玉莹:“霑哥儿如今学会说笑话了,您这一天得乐多少回呀!” 
  “是。他是比早几年活泛多了。” 
  他们正说话的工夫,几个酒菜已然备齐了,吴氏也来助兴:“老爷这个时候不回来,肯定是宜老爷家留饭了,咱们就不等了,快入座,都来坐。老爷说过:‘咱们都是共过患难的,不分上下,都是一家人。’” 
  大家正在推让,丁少臣边挑起门帘儿来,边喊:“表舅老爷,表姑娘到!”随着喊声李鼎带着嫣梅走了进来。众人彼此见礼已毕,曹霑迎上去问候:“表妹,好久不见,真是惦念着你,还伺候和硕格格哪?唉!何时是了啊?” 
  玉莹也迎了上来,拉住嫣梅的手:“那年过中秋,为你不能来,人家冒了一回傻气,让老爷这顿好训,想不到,事隔有年他这股傻气还要接着冒。” 
  “你……”曹霑刚要说什么,却被玉莹拦住:“你听听我说什么,多日不见表妹,不单出落成个大姑娘,还长成个好体面的、好俊俏的大美人啦!” 
  众人听了都发出欣慰的笑声。 
  嫣梅用眼睛瞪着玉莹:“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儿,你可别招我还嘴呀,表嫂!” 
  “好好好,我怕了你啦,还不行吗?” 
  吴氏跟李鼎说:“咱们一家人要是都能住在一块儿,够多好啊,没事儿听她们小姐妹斗斗嘴,你一言我一语的多热闹。”   
  第五章 寒山失翠(25)   
  “是啊,乾隆爷初登大宝,广布恩泽,你这个想法,未必不能成。”李鼎说完,让大家入座:“来来来,我们爷儿俩是不客气的,坐,坐。” 
  大家坐定,十三龄给李鼎斟酒,给大家斟酒。 
  李鼎握杯在手,问十三龄:“我的孩子,你怎么也上北京来啦?” 
  “我也是北京人哪,总想着落叶归根嘛,再一说,我在北京有妈、有妹妹没人照应。但则是,我来迟了一步,老人家先走了。” 
  “哎哟!哎哟!真可惜,真可惜!像我们这种翻过筋斗的人,心里都明白,人生在世,什么名啊利呀……全是假的,只有一个‘情’字是真的。不知道你们如今能不能领悟?” 
  还没等十三龄回答,曹霑先说话了:“我就不懂,这‘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又当做何解释呢?” 
  “名属情字的范畴,留名是为纪念也,纪念,情也!” 
  这时紫雨来上菜:“香糟蒸白鱼,又叫白糟蒸白鱼,简称‘清蒸双白’。” 
  跟在后边的墨云也来上菜,嘟囔了一句:“就你话多。” 
  “不服气,你来做。”紫雨说完,瞟了一眼墨云,一转身像风摆杨柳似的走了。 
  “哼!”墨云放下菜也走了。 
  “这俩人一天到晚的也是斗嘴磨牙。”吴氏举箸让客:“来,大家尝尝,清蒸双白。表哥,您可是吃主儿!” 
  李鼎喝干了门杯,吃了一口蒸鱼。然后频频颔首:“这丫头的手艺是真不赖,确是江南船菜的味道!” 
  “近来我才知道,她母亲是船娘,自然学得一手好船菜,表哥不愧是走过大江南北的人,您的嘴可真尖。” 
  “唉——惭愧,惭愧。一世无成,就是这舌头还管点事儿。吃喝玩乐几十年,就说票戏吧,我在苏州做了白、黄、红、绿四台守旧。每台一万两银子,一共四万两啊,如今咱们要是有这四万两银子,哈哈!大财主喽!” 
  “说点儿别的吧,大爷,富贵云烟。”嫣梅突然想到:“对了,龄哥,给我们唱一段吧,助助酒兴。我先敬你一杯。” 
  “对对对,展歌喉,助酒兴,我也敬你一杯!”曹霑举杯相敬。 
  “也算我一个。”明珠也举起杯来。 
  “你也跟着起哄?”十三龄佯责明珠。 
  “哥,我还没听你唱过呢。” 
  “好,唱就唱,我还真带着笛子呢。”说着从腰间取出笛子:“李老爷,这个,您还没忘了吧?” 
  “还凑和,还凑和……”李鼎接过笛子,吹了起来,音量不高,但音韵悠扬,十三龄合着节拍,压低了声音唱道: 
  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 
  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 
  没缘法,转眼分离乍,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李鼎的情绪来了,他放下笛子,挺胸而立,豪情满怀的接唱道:—— 
  那时讨,烟蓑雨笠卷单行, 
  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只唱得力竭声嘶,满头大汗,刺人耳鼓,除十三龄一人鼓掌之外,其他人都笑得前仰后合,按着肚子,抬不起头来。 
  曹霑抹了一把眼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连连地恭手说:“表大爷,实在是不敢恭维,您唱的,但分比杀鸡的声音好一点,我们做晚辈的,也不敢不给您拍巴掌!” 
  逗得在场的人更加发笑。 
  “这孩子,都这么大了,怎么这么说你表大爷哪!要是你阿玛在,准得又是一顿好训!”吴氏佯怒。 
  “就是嘛!”嫣梅陡然而立:“表哥,你敢挖苦我大爷,说唱的声音比杀鸡的还难听,其实啊,我大爷唱的比杀鸡的好听多了。对不对,大爷?” 
  “啊……”李鼎一时没明白嫣梅的意思。 
  “侄女儿还有一言相劝。” 
  “嗯,你说,你说。” 
  “您再唱,别在这种场合唱。” 
  “噢,上票房唱去。” 
  “不是,您上天坛边上,找那没人去的地方唱去。”   
  第五章 寒山失翠(26)   
  “呸!——”李鼎嘴里的一口酒,全喷在嫣梅的身上。 
  大家开怀大笑。那笑声几乎要震破了屋顶。 
  夜阑人静,客人们俱已散尽。 
  吴氏和紫雨、墨云也都各自回到自己的屋里,书斋中只有曹霑和玉莹两个人。 
  玉莹有点累了。曹霑把短榻上的小炕桌放在地上。让玉莹斜靠在短榻上,他自己仍然坐在自己书案后的圈椅上。二人品茶闲话。 
  曹霑说:“你想想自从江南遇祸之后,咱们还没有这么高高兴兴的乐过一回呢。” 
  “何只是江南遇祸之后,自从我们三个人被救到府上以来,好像就没有过,苏州祸事在先,老祖宗就整日提心吊胆,扬州借钱……真是‘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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