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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收获-2006年第1期-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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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是无牵无挂,没什么不了的事、不了的情,可世间万物并非如此简单。 
  那未了的悔恨,算不算一种牵挂?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悔恨也跟着逐渐老去的躯体一起老去,是啊,一个老去的悔恨,还能挤出多少熬煎人的汁水? 
  没了,早没了。 
  干了,早干了。 
  他对自己说。 
  可是,尽管,这悔恨像是泡到第三和儿的绿茶,没了滋味、淡了颜色,却不能说它不再是绿茶。 
  人生不过是一出折子戏,连大戏都算不上。有关这幅画卷的风风雨雨,他已淡然,他又对自己说。 
  又为什么一直放心不下:那位先生会不会为这幅画卷作个结果? 
  这么多年,他就这么苟延残喘地活着,大病了一场又一场,场场有惊无险、死里逃生,难道就是在等待这位先生? 
  一个人要不要去、什么时候去,自己心里是明白的,能治百病的医生未必十分清楚。 
  这一次,他是真要去了,而且没病没灾。难道因为已经有了“下家”? 
  这宅子里大大小小、上上下下的主人,当初恐怕谁也不会想到,由他这个外姓人来为这座王府、以及王府里的人等做个了结。 
  二格格的下场,他是亲历亲见。三格格呢?三格格若是有个好收场,他也能安心一些,可谁知道呢? 
  他怎么就把信交给了二格格? 
  谁让她们是孪生姐妹。又都说三格格左耳朵后面有颗黑痣,谁能扒开她的头发看一看? 
  那时候,他才多大的人,六七岁,八九岁?自己都不记得了。却把这样责任重大的差事交给他,虽说不是人命关天,又和要了三格格的命有什么两样?这是大人们的不是,还是他的不是? 
  即便把信交给了三格格,难道三格格就会有好下场,就会和乔戈老爷白头到老?这个宅子里的人,除了他,算是善始善终,哪位得了好死? 
  可是他为此悔恨了一辈子,那是捣了他一辈子心窝的悔恨啊。 
  换作他人,也许不会像他这样耿耿于怀一辈子,把一切际遇看作“命”不就得了,多少人会把“良心”二字,看得那么重。 
  把这个家,坑得家破人亡的乔戈老爷又如何,乔戈老爷忏悔过吗? 
  两位格格虽是孪生,性格却截然不同,三格格倒像汉人,只有二格格还保有满人的特征。 
  二格格外向,直来直去,喜欢弄枪舞棒,像个假小子,照相、骑自行车、开汽车,什么时髦赶什么,没有一样不在行。据说和宫里那位宣统皇后,是过了帖子的姐妹。凡此种种,也就难怪在王府里做家塾的父亲,并不十分得意二格格这位学生。 
  三格格却过于羞涩、懦弱,没有多少独立能力,依赖成性,也许因为如此,反倒招人爱怜。 
  等他长大成人,他才知道,两位格格都和那位乔戈老爷纠缠不清。 
  “随事处”里都是清一色的英俊小伙,二十郎当岁,终日跟随王爷进出,内眷也不避讳,一来二去,能不出事吗? 
  也难怪她们姐妹心仪乔戈,他看,上去真是一表人才,高大——“高大”好像是中国女人的死结,只要男人高大,人格似乎也跟着高大起来,不论是天下的责任还是对女人的责任,都会一律毫不含糊地承担起来。 
  具备国人对男人最佳的审美选择:国字脸、剑眉、皓齿,静如松、动如风……加上他不仅善解人意,还善讨人欢喜。 
  她们的哥哥、大爷倒是不嫖不赌,可“活”的营生一样不会,也用不着会,要说他有什么大不周的,也说不出来,不过是那种到处赶场子的人,终日不着家。 
  有了急事,人找不着?下人们都知道该怎么办,哪儿热闹上哪儿找,一准找着。 
  记得有一年太夫人做寿,阖家老少前去拜寿的时辰到了,可是哪儿、哪儿也找不着这位爷了,还是下人们在琉璃厂一家新开张的古玩店庆筵上找着了他。 
  偶尔他也填个词、做个赋,父亲说,居然还有那么点意思,不过这种时候百年不遇。长大以后看到《红楼梦》,这位大爷可不活活一个“薛蟠”。 
  大爷死也死在“热闹”上。 
  他虽不是喜好读书之人,却爱惜字纸,闹八国联军那会儿,1900年6月23日早上,“甘军”董福祥将军的一个卒子,一个火把扔进了翰林院,又赶上那天风大,翰林院轰然起火,义和拳的枪炮跟着打响,说是光弹药帽儿就有几百斤。顷刻之间,文绉绉的翰林院,摇身一变成了引爆的兵火库,而隔壁的英国使馆很快也被大火包围。 
  大爷不止一次去过翰林院,拜见过翰林院的气象,听说翰林院遭了这样一劫,顿时心急如焚,慷慨激昂地说:“翰林院可是祖宗留下的圣堂、圣典……我去看看就来。” 
  可他从此一去再没回来。 
  从此以后,家里人人记住了这个日子,倒是大爷在世时,没人说得出他干了什么。 
  有人在现场看见了大爷。 
  眼见那些精美的、几百年来装点着翰林院一座座圣堂的木雕、飞檐、梁柱,与圣堂一起在熊熊的烈火中化为灰烬; 
  眼见那些典籍、善本、孤本在火焰中挣扎、翻转,即便侥幸逃过火焰,也被丢弃在庭院、池塘之中,任人又踩又踏,更还有被义和拳当作垫脚石用以翻越翰林院的高墙…… 
  此情此景让大爷好不心疼,目不识丁的拳匪,就这样把祖宗留下的典籍、善本、孤本,像在家烧柴禾那样地烧了;像在地里作践烂泥那样地脚下踹了……也是,他们哪里懂得这全是无价之宝? 
  此时,却见那些被义和拳穷迫猛打,在英国使馆当差、或避祸的洋人,还有英国水兵,纷纷从翰林院被枪弹豁开的高墙,涌进那个随时可能轰然炸裂、吞噬他们生命的“兵火库”。 
  大爷想,怎么反倒是毛子来抢救祖宗留下的圣堂、圣典,对祖宗留下的这些圣堂、圣典,他难道不比毛子更有责任? 
  便忍不住冒着嗖嗖的枪子儿,顶着一根根、一顶顶随时可能塌陷、坠落的屋顶、梁柱,与那些毛子一起,去抢救、捡抬,所剩不多的典籍、或尚能成册的残卷…… 
  一个爷,居然跑去和毛子一起救火!难怪有个义和拳说他是汉奸,一刀把他劈了。 
  要不是喜欢赶场子,大爷尽管没什么出息,可怎么也能有个好死。 
  这就是王孙公子的德行,因为从来用不着和危险打交道,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危险,要是他,恐怕早就往家跑了。 
  这不是白死又是什么!等到跑反的太后回了金銮殿,又与洋人签了赔本赚吆喝的协议,再想找那拳匪偿命,可又上哪儿找去?保不齐,那拳匪早死在自己或是洋人的刀枪下。 
  王爷倒是不苟言笑,就那么一个福晋,没有立过侧室,也从未听随事处传出他沾花惹草的闲话。 
  王爷福晋,更是个宽心的人,火烧上房,也能安安稳稳把那口烟抽完再理论。 
  按说这一家人的脾性,都是那有福之人的脾性,如果没有那场辛亥革命,日子该是风平浪静。 
  可谁能料到“后来”,“后来”是最没谱的事。 
   
  二 
  王爷,福晋过世后,二格格把他留下,说:“你就是我们家的一个‘账本’,尤其是我的‘账本’,丢什么也不能丢你,你要是不嫌弃这院子里的晦气,就把这儿当你的家吧。”说罢,竟有些哽咽。 
  好在他自幼生长在这宅子,不说别的,就说这院子的一草一木,他也所知甚详。父亲本就是二格格、三格格的家塾,年少时,二格格或是三格格有了兴致,还教导过他一些皇家礼数,他也就更添儒雅。 
  那时家里所藏字画颇多,有些是宫里赏赐,有些是下属贡进。值钱一些的或让大爷那些“狐朋狗友”——二格格这么说的——谁见、谁爱、谁拿去,不太值钱或那些保管不善的,谁也不当回事,随手丢在一旁,竟至破损。 
  家大业大,谁能记着自己所有的一切。 
  父亲看着不忍,授课之余,便试着修补那些字画,毕竟人老眼花,又没做过,很不应手。他在一旁看着、看着就上了瘾,开始是好奇,渐渐上了手,没想到后来竟以此为生。所以,除了在跨院偏房里住着,实际上并没有靠王府为生。 
  特别在王爷、福晋、大爷相继过世,三格格下落不明之后,二格格有事没事就把他叫到上房,或说些没头没尾的话儿,或让他坐下,陪她无言地喝两口。 
  自己媳妇怀了孕,二格格竟说:“要是个儿子过继给我如何?” 
  虽是民国了,也不能没有尊卑上下。不过媳妇很会说话,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只说:“承蒙您抬举。” 
  毕竟媳妇当年是福晋跟前的大丫头,见过世面,说话做事得体且不张扬,后来福晋赏他做了媳妇,那真是相敬如宾的日子。 
  二格格不无艳羡地说:“咱们府里,也就是你们俩过的是人的日子。” 
  哪知媳妇难产,大人孩子都没保住。 
  还真是个儿子。 
  他从此没有再娶,高不成、低不就,也没了意思。如今的世道,正像父亲在世时说的那样:“作孽呀,什么世道了,皇城也改成了黄城,不伦不类呀……” 
  父亲最不能忍受的不是失去的往日世界,而是“皇城也改成了黄城”诸如此类的细枝末节。 
  改变这些,比让父亲改什么都难,照他看来,国又如何,谁来当皇帝都是活,可要是没了旧日的品位,谁当皇帝也不行。 
  二格格又常对他说:“如今,你就是我最亲的人了。” 
  那么乔戈老爷呢,难道不是她最亲的人?他没敢问,比起乔戈老爷自己到底不是她的亲人。 
  自那些事一桩接一桩地发生后,二格格好像变了一个人,怎么说呢,好像她的心沉得很深,再不像从前那样容易让人明白了。 
  和乔戈老爷说恩爱又不恩爱,说生分又不生分,终日里相随相跟,可就像是各怀心思。 
  不论谁说什么,二格格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看着你,笑得你心里发毛,不得不寻思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 
  一会儿男装,一会儿女装,进进出出,相当忙碌的样子,可又没有什么正当的职业。 
  至于乔戈老爷,玩戏子、宿青楼,二格格不是不知道,却从不相干涉。 
  若是乔老爷那个跟班——现在虽然不叫“随事处”了,跟班还是有的——或丫头、老妈子传点儿风言风语,她听后也就一笑,摇摇扇子走人。 
  她摇扇子的派头真飒啊! 
  不过以二格格的性格来说,如此这般对待乔戈老爷的寻花问柳,是不是有点反常? 
  确如二格格所说,这院子果真“晦气”。 
  先是大爷死在拳匪刀下。 
  再说四叔那封信,如果早来一个月,王爷也不会让二格格、三格格去美国投奔他。 
  接到四叔搬离旧金山的消息后,王爷马上让海军部的人给船上的二格格、三格格发电报。 
  过了没几天,国民革命军就推翻了大清帝国,王爷更没了主意,到底让她们回来,还是继续前行?再打电报,船上回电说,没有二格格,只有三格格,而且早已在旧金山下船。 
  又拍电报给船长,让他在旧金山继续寻找,谁知道是不是真找了,回复说,遍寻旧金山,毫无结果。 
  在国民革命军推翻大清帝国之后,不要说一个郡王,就是宣统皇上,又指挥得了谁! 
  记得当年李白成围了北京城,崇祯皇帝亲自敲响太和殿的景阳钟,宣大臣们上朝共商对策,平日里,鞍前马后、三呼万岁、一唱百诺的大臣们一个没来。 
  空旷的皇宫里,只有景阳钟颤颤悠悠的长鸣,犹自渐渐消隐在早春的暮色里,崇祯皇帝恐怕就是在景阳钟的最后绝唱中,下了自裁的决心吧。 
  曾几何时,主宰大明王朝的崇祯皇帝,只落得一个贴身太监王承恩跟随左右,眼巴巴地看着他自缢在煤山上而莫可奈何。 
  何谓凄凉,何谓孤家寡人? 
  那是被天下、被社稷所遗弃啊,对一位曾几何时至高无上的君王来说,世上再没有哪种遗弃,如此这般地让他万念俱灰。 
  到了这个时候,怕是只能上吊了。 
  接到这个信儿的当时,王爷眼睛一翻就过去了。也好,如果他知道二格格根本没去旧金山,而是跟叛逆大清、叛逆自己的乔戈老爷私奔了,那才更惨。 
  此时,福晋身边连个讨主意的人都没有,亲戚朋友也只能出些等于没出的主意。那些人,讲起享受个个都是行家里手,轮到办正事可就傻眼了。 
  再说民国之后,朝廷俸禄没了,人人忙着自寻活路,哪有心思顾得上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甥女儿或侄女儿的下落? 
  那些人和大爷一样,谋生的本事一概全无,全靠典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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