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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天雷 作者:刘晓刚-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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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夫妇脸色煞白,嘴唇嚅动着不知道在嘀咕什么。楚天梅分开人群走到姚所长旁边,姚所长停止喊话,把大略情况给楚天梅说了一遍。女孩子的父亲劫持了三楼这户夫妇的儿子,原因是女孩子跟男孩子发生了性关系,传染上了性病。男孩子是女孩子的同班同学。现在劫持人质的罪犯精神有些失控,什么条件都不谈,一口咬定非要还他女儿清白不可,否则就把男孩子从楼上扔下来。楚天梅问罪犯手里的凶器,姚所长说是一把刀。 

        那人从三楼窗户里探出头来,一只手揪着男孩子的脖子,一只手握刀抵住男孩子的下颚。“你们还我女儿清白!你们养出这样的狗杂种糟蹋我女儿,我把这狗杂种千刀万剐!” 

        楚天梅问姚所长:“通知武警狙击手没有?” 
        姚所长皱着眉头歪着脑袋说:“还没来得及呢!我看不至于吧,他撒完疯就没事了。” 
        楚天梅瞪姚所长一眼,刚要说话,头顶上一声惨叫,接着一个东西落在楼门前的台阶上,蹦了两蹦,弹到一边。落下来的是一根大拇指。中年夫妇扑到台阶下面。女的捡起拇指攥在手里,跪着朝楼上歇斯底里地嚎叫。男的想把女的拉起来,但手足酸软无力,根本使不上劲。最后只有蹲下去,抱头在地,浑身哆嗦。 

        楚天梅对姚所长说:“你让女孩子求她爸爸别伤人。我翻阳台进去。” 
        楚天梅冲上楼梯,在一分钟之内爬到三楼。出事这家是东户,楚天梅敲中间那户人家的门。 
        里面有人轻声问:“谁?” 
        楚天梅回答:“警察。” 
        门刚开一条缝楚天梅就挤进去,开门的男人差点被推个跟头。楚天梅来到阳台上,两家的阳台相隔不到一米,中间搭条横杆,晾着衣服。楚天梅把杆子和衣服抽回来,踏上阳台的水泥栏杆,轻轻一跃而过。阳台门锁着,楚天梅蹲在门下,从兜里摸出一根细铁丝,插进锁孔拨弄。门开了,楚天梅蹑手蹑脚闪进门里。 

        厨房里传来暴跳如雷的怒吼:“你还哭个屁!你还给这个小杂种求情!看我回去不揭了你的皮!你把我的脸都丢光了!” 
        楚天梅来到客厅,拔出手枪,伏低身体往厨房里一看。罪犯正背朝着他手舞足蹈地乱骂,手里的男孩子已经四肢瘫软,像一摊稀泥一样任由摆布。楚天梅飞身跳进厨房,用枪把在罪犯的后脑勺敲一下。罪犯哼都没哼一声就扑在窗户上,上半身耷拉在窗户外面。男孩子蜷缩在地下,大小便失禁,裤腿上全是淋漓的尿水,一身恶臭。 

        楚天梅在楼门口抽完一支香烟。救护车把女孩子的父亲拉往医院,男孩子除了缺失的大拇指以及脖子上两道不深不浅的口子,没发现其它创伤。男孩子右手包着纱布,左手被女孩子握住,两人相对流眼泪。那对惊魂未定的中年夫妇围着大难不死的宝贝儿子转圈,也跟着流眼泪。楚天梅瞧见两个孩子脚上穿的情侣鞋,一只红一只黄,想不通怎么才这点年纪就能得上性病,不由生起气来。姚所长带那对夫妻和男孩女孩上车,回派出所录口供,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楚天梅看一眼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他让两个刑警队员开车先回分局,自己一个人溜达出小区,沿着马路散步。一股没来由的烦躁包围着他,让他不停地出汗。风很冷,路上行人稀少,天上飘下些小雨点。 

        他经过一家面包房,进去买块蛋糕。刚付完钱手机就响了,一个线人来电话,告诉他后天晚上东湖有帮派火并,一派是南城海老四,一派是西城港仔帮。他挂上电话,三口两口吃完蛋糕,把包蛋糕的纸扔进路边的垃圾箱。他决定直接回家睡觉,不管后半夜发生什么事他都得回家睡觉。这里离家不远,可以走回去。他希望好梦不要被吵醒。有时候电话是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东西。也许海蓝蓝会发邮件来。她已经好久没有消息了。 
     
                第十一章 
        一 
        黄东阳用一个半月的时间把东湖边上的新酒吧建了起来。在这一个半月里,梦娜教会了秦雪雷开汽车。本来黄东阳给梦娜买辆日产阳光是为了梦娜上下班回家方便,车买到手梦娜却说开车累,干脆让秦雪雷学会了给她当司机。黄东阳想都没想就同意了。秦雪雷每天下午跟梦娜去公司的货场练车,他学得很快,三天就能上路,两个礼拜就能对路面上的各种情况应付裕如。梦娜当着黄东阳的面夸了秦雪雷好几次,说他聪明伶俐。秦雪雷觉得梦娜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怪了,他想这大概是他的错觉。 

        在这一个半月里秦雪雷继续为大小姐开车门。按理说秦雪雷已经升职做了阿七的副手,开车门的该换个人了。那天阿七让一个服务员去送大小姐,没两分钟那个服务员就回来了,跟阿七咬了咬耳朵。阿七把秦雪雷从吧台后面叫出来,说大小姐吩咐,还得秦雪雷去干开车门的老差使。秦雪雷赶紧跑出去,帮大小姐拎吉他盒子上车。大小姐正眼都没瞧秦雪雷一下,看上去挺不高兴的。过了三天,黄东阳给秦雪雷打个电话,告诉他大小姐想换他当司机。从那天晚上开始,秦雪雷送完大小姐送梦娜,一气儿给两个女人开了十天的车。末了梦娜笑嘻嘻地对秦雪雷说:“你以后专送大小姐一个人吧。就当我免费给她培养了一个开车的。”秦雪雷断定两个女人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事情。 

        这天晚上送完大小姐,秦雪雷回到酒吧,没看到梦娜。阿七说梦娜今天有事,临时找了另外一个跳舞的顶替。秦雪雷担心专门为梦娜来的老客人不买账,闹场子。果真跳舞的时候台底下嘘声大作,怪叫连连。凌晨三点钟秦雪雷换衣服下班,吧台有电话找。秦雪雷拿起电话,梦娜在电话那头说:“你过来一下。马上。” 

        秦雪雷打一辆出租车到黄东阳家。保安用楼门口的可视电话跟楼上联系,秦雪雷听见梦娜沙哑含混的声音让他上去。屏幕上白花花的,看不清楚梦娜的脸。他坐电梯上楼,房门虚掩着。他推门进去,整个客厅只开着一盏落地灯,梦娜缩在长沙发的角落里。他站到落地灯前面,侧着身子不挡住灯光。 

        梦娜垂着头一声不响,长头发披下来遮住大腿和膝盖。梦娜穿一身黑色长裙,露着大半个后背,裙子的腰收得紧紧的。梦娜抬起头,他吓了一大跳。梦娜的嘴角破了,右眼睛下面一块黑青,被落地灯照得像个黑洞。他马上断定黄东阳不在家,而梦娜的这张新面孔就是黄东阳的杰作。梦娜看着他,眼睛显得更黑了,里面跃动着两团火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心跳得四肢无力,浑身发软。过一会儿,梦娜说:“咱们开车出去吹吹风。” 

        秦雪雷开着车在空旷冷清的城市里转悠,梦娜坐在他身边。窗玻璃都摇下去了,天窗也打开了,可就是感觉不到风的存在。梦娜指挥他把车往海边开。出城之后四周漆黑一片,大灯的光柱挑得远远的,把密不透风的黑暗撕开两道口子,照着柏油路上画着的白线。两个人谁也不说话,风灌满车厢,一团寒凉。梦娜双手抱着肩膀,秦雪雷胸口的衬衣被风吹得鼓起来。风像一只被衬衣裹着的小动物,在秦雪雷的胸膛上小腹上不安地蹿动。 

        秦雪雷问梦娜:“是不是有点冷?”      
               梦娜点点头。“有点。不过没关系,转过这个弯就到了。” 
        他们来到海边。秦雪雷把车停在长堤上,熄了火,闭了灯。他们下车,梦娜在前面走,秦雪雷在后面跟着。他们顺着台阶下到沙滩上,在黑暗里穿行。秦雪雷什么都看不见,只感觉到梦娜被风吹起的裙边拂过他的小腿。当他们停住脚步的时候,秦雪雷才知道大海就在一步之外的地方向他们低语。大海像一个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庞然巨物,在一个未知的世界里,从异常遥远的地方向他们低语。在海风和海浪里,秦雪雷感觉到梦娜的呼吸。她的呼吸起初是急促的,但渐渐归于平静,在海的有节奏的低语里归于平静。秦雪雷朝前迈了一步,海浪打湿了他的鞋袜。海在抚摸他,他在海的身边。他下垂的指尖碰到了梦娜的裙角,梦娜的裙角在海风中飘扬。 

        天上终于出现了微弱的星光,遮蔽苍穹的云雾逐渐散去,星光越来越明亮。在朦胧的星光里,秦雪雷看见梦娜坐在沙滩上,脱掉鞋子,把脚埋在沙子里。梦娜双手支在地上,向上仰着头,长发垂向地面,仿佛在凝视夜空中的什么东西。夜空中只有星光,但秦雪雷知道梦娜凝视的绝不是星光。秦雪雷想走,觉得这个环境不适合他。正在这时,梦娜开始说话了。 

        “我生在云南的一个小县城。很小的一个县城,大概有七八万人。整个县城只有一个大烟囱。我小时候总喜欢趴在窗台上望那根烟囱,幻想自己变成一只小鸟,飞去烟囱顶上落着。在小学里老师讨厌我,因为我虽然聪明,但却特别喜欢漂亮衣服,像个小妖精。我上初一那年,爸爸去乡下承包了三十亩烟地,开始种烟叶。种烟叶很赚钱,也很辛苦。我们云南人把赚钱叫做苦钱,钱不是赚出来的,是苦出来的。放暑假我会去烟地里帮忙,收烟时节爸妈忙不过来。采烟叶从七月中到八月底,太阳晒得人头晕眼花,叶片的味道强烈刺鼻,捏在手里黏糊糊的。我居然没被太阳晒成个非洲人,真是命好。” 

        梦娜换个姿势坐,两只手抱住腿,下巴搁在膝盖上。海风越来越大,海风的咸涩冲进秦雪雷的鼻子。海风的味道比烟叶好得多,梦娜的命却不如她自己说的那样好。秦雪雷想。 

        “每一株烟像人一样粗细,有的比人还高呢。烟叶是椭圆形的,有半米长,一片压一片。烟叶会长角虫,草绿色,手指一般粗。捻下来扔在地上踩,能踩出一泡绿浆来。好恶心。烟叶在采摘的季节油脂最多,糊满整个叶片,反射着太阳光,闪闪发亮。摘一天烟叶人就累得全身酸痛,从头到脚油腻腻的,除了烟叶的味道,别的什么味道都闻不出。爸爸摘五六个星期的烟叶,能瘦上七八斤。每天傍晚歇工,爸爸都要喝烧酒,一喝就是半瓶。我妈妈爱昵人,会点按摩。爸爸喝酒吃饭,妈妈就给他疏松筋骨。爸爸摸着我的头说,不知道以后哪个好男人娶了我,也能像他一样享上这般福气。” 

        秦雪雷站得脚发酸。他坐下来,离梦娜一个胳膊的距离。他闻到了梦娜身上的香味儿,一点烟油味道也没有。梦娜拨拉着沙子,摸到一个贝壳,丢掉了。秦雪雷想起妈妈教给他的话,“自古红颜多薄命”。梦娜这样的女人肯定碰不上好男人,坏男人说不定倒能享上她爸爸一样的福气。可是男人有好坏之分吗?人有好坏之分吗?他想把这些说给梦娜听,终于忍住没讲,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胸膛里一阵酸楚。梦娜把腿盘起来,接着说下去。 

        “收完烟叶还得烤烟叶,烤得好的烟叶才卖得出好价钱。爸爸是个烤烟的好手,他自己在村里盖了个烤房。我和妈妈把烟叶扎成一捆一捆的吊在烤房的屋梁上,爸爸带几个工人把烤房封严实,点火开烤。烤烟最怕烟道里的叶片起火,爸爸没日没夜地耐心照料。你知道吗,火候大了烟叶的色香味就不够成色,火候小了会留下霉菌。烤好烟叶可真不容易啊!等我们给烟厂交货后换回一沓沓的钞票,爸爸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我去昆明买漂亮衣服。我发育早,十三四岁身材就成熟了。爸爸让妈妈陪我去买,他不喜欢逛街,一个人在百货商场外面等。我和妈妈从商场出来,总看见爸爸蹲在街边抽烟。” 

        梦娜的声音低沉,叙述的语调很平缓,好像讲的是别个小姑娘的故事。秦雪雷从梦娜的讲述里感到了一种哀伤,一种永远也回不到从前的哀伤。他想起小时候父亲带他进山套野兔赶野鸡的事,那可比烤烟有意思多了。但是梦娜的忧伤把烤烟这件事印在他脑海里,他开始想象梦娜家乡的一切。阳光,蓝天,红土,青山,还有一个刚刚发育、辛勤劳作的少女。黑暗的苍穹透出些亮色,天顶像块紫水晶。秦雪雷知道黎明就要来了。 

        他侧过头问梦娜:“你放寒假干什么?冬天用不着去烟地吧?” 
        “放寒假正是种烟的时候。烟苗得种在垄上,我和妈妈要把苗根的土弄松,还要清干净杂草。云南的冬天不太冷,难得遇上一场雪。种完烟苗,爸爸天天去垄上看。烟苗密了不好,要撒得稀些才行。春节我们一家三口在县城过年,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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