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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聊斋]兰若寺-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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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娘无时无刻不在看着他,并不是要看他会不会干坏事,而是单纯的母亲害怕孩子走失一样,不让孩子离开自己的视线。

    对于这种关怀,白献之有些难以招架,所以逃出来透气了。

    越是被人照顾,越是被关怀,白献之就越像个孩子。

    就像一块脏了布被重新刷洗,纵然有些污渍永久的洗不干净,但这块布的本来颜色也重新暴露。

    槐序是书画大家,在这块布上重新作画,容娘是女工大家,把画变成刺绣,永久的停留在布上。

    白献之自己无法察觉,他身心质本如一,孩子的身体和孩子的心在无意识间就被影响。

    若叫槐序来看,必然要抚掌而笑,说“蓬生麻中,不扶而直”云云。

    黑山自然不会只有一座孤峰,白猿在翻过山岭,在猴山停下。

    猴山上生着不少果树,果树众多,自然就成了猴子的定居之所。

    白猿回了猴山,就被猴群吱吱喳喳的围了,献上时令瓜果,供他取食。

    白猿活得年岁久远,看惯了风霜,这满山的猿猴,没有一个比得上它年岁久远。

    若不是机缘巧合误食灵草,白猿也不可能活得这么久。

    白献之骑着白猿回来,在猿猴中随意嬉闹,看在祖宗的份上,也没有猿猴不给面子。

    白猿在石台上吃瓜果,又有灵猴捧来葫芦瓢,献上猴儿酒。

    白献之贪吃,先把瓜果吃了个饱腹,又闻着酒香灌了几大口。

    白猿怕他喝坏了身子,不肯再给他喝,白献之也无法。

    这头白猿年深日久,自从在槐序那里得了炼气之术,服食日精月华,法力越发深厚,真打起来,山宝这头山魈都未必能打得过它。

    白献之小胳膊小腿,自然也犟不过,最重要的是他自得其乐,否则他脑子里虽有一堆厉害的魔咒魔法,真用出来,除了容娘能稳稳把他压住,还真没人能治得了他。

    白献之吃饱喝足躺在白猿怀里养神,白猿神色慈祥,清瘦的脸上浮现笑意,轻轻拍着他的背。

    只是闲暇时光过得飞快,意外总是时时发生。

    远处忽然传来猿猴凄厉的叫声,惊得满山飞鸟惶惶不安。

    猴群立刻炸开,朝声音的源头赶去。

    白猿一把把白献之扛到肩上,风驰电掣一般纵向远方。

    赶到地方,白猿这才发现有一头青狼带着两个陶俑在山林里捕杀猿猴。

    猴群投掷石块树枝,尽力反抗,但这些不曾得道的动物纵有几分本事,也丝毫不能给对方造成伤害。

    青狼人立而起,抓住一只猴子就猛地掼在地上,摔得个七荤八素,不省人事,若是有反抗剧烈的,便直接摘了头颅,送到口中吃了。

    白猿把白献之放到树上,长啸一声,震得树叶簌簌颤抖,化作白光揉身扑上,正撞在青狼的怀里,把他撞开,救下他手里的一只猴子。

    白猿正待追击,两只陶俑一左一右拦在白猿面前。

    陶俑上布满了裂纹和符咒,火红的符咒如同岩浆一样流淌。这两只制作并不精良,只是大概有个人形,脸上只是一片模糊,并没有五官。

    然而白猿却如临大敌,做出防御的姿态,白猿张口咕哝一声,发出干涩的并不熟练的声音,“这里是黑山,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在此杀戮。”

    青狼一时不备,被白猿击退,此时重新爬起来,咧开嘴露出锋利的牙齿,流淌着涎水,朝白猿怒吼一声。

    青狼尚且不能化形,只以幻术化作人相,开口说人话,道:“我家大王邀请贵客,还缺一道压轴好菜,就拿你做一道油泼猴脑吧!”

    青狼撕开幻象扑了上去,和白猿撞在一起。青狼胜在尖牙利爪,却并不是白猿的对手。

    方寸之地争锋,白猿腾挪转移,更像个拳术大家,躲开青狼的爪子,伸开五指就抓在他的脸上,留下五道血痕。

    “擅自进入黑山领地,你们就不怕我家主人的怒火吗?”

    白猿闪身一拳砸在青狼的背上,把他打退几步,冷冷的道。

    青狼被连番戏弄,恼羞成怒,“黑山树妖姥姥,他已经不在山上,你当我不知道吗?你们还不出手!”

    两个陶俑上黑气涌动,黑气触及的地上草木迅速枯黄,仿佛被火焰灼烧过一般。

    黑气如同长鞭,猛地抽向白猿,白猿像后一翻,躲过黑气,却不料黑气忽然转折,正抽在白猿的腰腹上。

    白猿怪叫一声,翻滚着逃开,低头去看时,之间要腹腔皮毛尽黑,血肉枯萎,痛得他龇牙咧嘴,难以动弹。

    白献之在远处观战,看到陶俑出手伤了白猿,顿时怒火上涌,他已经看出了门道,这两具陶俑并非活物,而是强行将怨灵灌注陶俑催生出来的傀儡,以陶俑为衣庇护怨灵,以怨灵为动力催动陶俑,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一种人。

    偃师。

    青狼再次扑上,“有我家大王人俑在此,你还想挣扎?”

    青狼利爪抓向白猿的眼睛,白猿身子一缩,随后脚下发力,窜到树上,但是腰腹之处受到重创,白猿伸臂勾住树枝是,却差点掉下去。

    青狼哈哈大笑,开始撞击树干,这头老猿显然已经不行了,撞下来送回山寨,就是一道无上美味。

    白献之如何能坐视不理,他因白猿而脱困,大恩尚且未报,怎么坐视他死在面前。

    白献之咬破手指,催动体内沉寂的法力,念动咒语,指尖上飞出三滴血液,由红转黑,似乎有恶鬼在血液里挣扎要扑出来。

    化血成兵!

    三滴血液化作漆黑的魔箭,射向陶俑和青狼。

    啪。

    陶俑的胸口被魔箭击碎,青狼猛地一个躲闪,仍旧被击中左臂。

    黑气顺着青狼的左臂上爬,青狼惊叫一声,撕掉自己的左臂,转头就逃。

    陶俑被击碎之后,怨灵无处依附,只能顺着青狼的影子钻了进去,跟着青狼逃走。

    白献之面如金纸,脸上魔纹浮动,被眉心一点金光生生抹去一道。

    魔纹和金光退去,白献之一头从树上栽了下去。

    白猿狼狈的滚下树,张口呼唤猴群。

    躲远猴群受到召唤,喧闹着跑了过来。

    猴群循着白猿指示,三五一群,将白猿和白献之背起,朝兰若寺的方向而去。

    金华城。

    槐序把弱水府托付给张梨棠照看,就乘着狼车离开金华。

    张梨棠怀里抱着芭蕉,身边站着青丘,目送马车离开。

    纵然相处时日尚短,然而有些人却仿佛注定会相遇,总能在对方的生命里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这就是相见恨晚吧。

    张梨棠笑了笑,看着马车转过角落,消失在眼帘里。

    泉上人驾着狼车离开金华,就把两架马车分开,一辆马车由泉上人施法,以符纸所化四匹马拉着,穿过旷野,飞速朝黑山行驶。

    一辆马车由狼鬼拉着,沿着大路不疾不徐的朝黑山行进。

    野外,离了人群之后,四匹马拉着的马车浮空而起,无视崎岖颠簸的路面,浮空而走。

    走出几里开外,一个女尼拦在路上,她坐在禅杖下念经,看到马车浮空而来,睁开眼睛,道:“妖孽,我等你多时。”

    大路上,不疾不徐的马车看起来行走舒缓,事实上如同幻影一般穿梭在光影里。

    槐序闭目养神,“妙谛会去堵那辆马车?”

    泉上人笑得狡猾尚且俏皮,“会的,聪明人,总会多想。”

    另一处,妙谛禅师一掌拍碎了马车,脸上浮现出羞恼的神色,“妖孽,果然狡诈!”

    然而已经失了先机,现在再回头去追,除了追进黑山被那妖孽嘲笑一通,必定不会有第二个结果。

    妙谛禅师愤愤不平,却也只得转身离开,任由槐序毫无阻碍的返回黑山。

第十九章 问罪() 
狼车驶入黑山,就好比龙游大海,虎入深山,狼鬼脱去马形,四足踏起风烟,山宝和木贵揭了画皮,手足并用,在狼车后奔跑呼啸。

    也只有四只黄鼬尚且能够自持,但此刻也喜上眉梢,面色欢愉。

    人世虽好,繁华虽妙,可纷纷扰扰,片刻不得清净,所谓月是故乡明,此情此理而矣。

    狼车在兰若寺前停下,破败的门扉缓缓打开,分外的清幽冷寂。

    寺里住人,山宝和木贵却都没有住房子的习性,更喜欢傍着古木巨石为生。

    他们一得木气而生,一得石气而化,更亲自天地自然,因此人模人样的作揖行礼后,就此退下。

    槐序撩开帘子,下了狼车,泉上人把狼车赶往前进,卸了鞍甲,把狼鬼纵入深山。

    狼鬼呜咽一声,扫着尾巴在树林里消失不见。

    “姥姥回来啦。”

    黑乌鸦拍着翅膀尖叫一声,落到槐序伸出的手指上,槐序摩挲着它的脑袋,它也任由摆弄,末了叫道:“姥姥,赏,赏。”

    槐序失笑,喂了它一粒黄精丸,喜得它飞起直直叫唤,“姥姥大美人,姥姥大美人!”

    黑乌鸦卖得一手好乖,鹿童和鹤女也来讨赏。

    槐序让黄大郎把布囊打开,把囊中的礼物纷纷发出去。

    直到容娘得了信过来诉苦,槐序这才凝固了脸色,不想扰了孩子们的喜悦,槐序跟着容娘到了后院。

    白猿躺在地上,腰腹间的肌肉萎缩,气血不断衰败。

    见到主人过来,挣扎着要爬起来,被槐序按住了。

    槐序伸手在他创口摸了摸,道:“这是先被强行抽取了精血,又被戾气所伤。”

    槐序捻了捻手指,手指上忽然燃起一缕火星,“还有火毒。”

    槐序吹灭了手上的火星,给白猿喂了一粒补精的丹药,又进去看白献之。

    白献之躺在床上人事不知,槐序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未曾有感应。只得俯下身子,以额相触,眉心相对,以天眼观之。

    六道轮回盘转动,槐序仿佛看到一口漆黑的深井,井水翻滚如墨,唯独井底有一口明月,牢牢镇住井眼,让井水无法流动。

    这一颗明月把井水镇住,也把白献之的精神镇住,才会让他迟迟无法苏醒。

    槐序能瞧到那颗明月和自己法力同根同源,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只把自己的元神放出,化作一棵青碧流光的宝树,宝树上叶如碧玉,堆着层层叠叠的玉屑,垂下千万璎珞,俨然圣洁如斯。

    槐序挥动宝树,璎珞舞动垂入井中放出毫光,把黑水照得通透,渐渐平静下去。

    黑水不再作乱,井中明月也不再下狠手镇压,逐渐放松,光色融融。

    槐序收了元神,离开了白献之的识海心界。

    “没事了,等他醒了就好。”

    槐序顿了顿,又想起井中的翻滚的黑水,如同森罗地狱,充斥着凶厉和死寂。

    “等他醒了,教他抄《清静经》。”

    容娘松了一口气,听到要他抄经,又笑出了声,“献之这惫懒的,要他抄点经文磨磨性子也好。”

    槐序点点头,把担忧压在心底。还是让他慢慢长大,不要生得太快才好。

    槐序解决了白献之的事情,再去医治白猿。

    槐序从袖子里取出一粒种子,剥开白猿坏死的皮肉,把种子埋进去。

    片刻之后,种子吸取了白猿身上的戾气和火毒生根发芽,迅速抽枝长叶,开出两朵娇艳的花,花谢过后,槐序把整株花从白猿体内拔除,把根茎枝叶和落花碾碎,敷在萎缩的皮肉上,拿白布包好。

    “这几天搬运气血之时,好生温养,不可太过剧烈,三日后将白布揭了就没事。”

    槐序把老猿扶起来,让他躺倒软凳上,听他禀报前因后果。

    槐序听着他的描述,眯着一双眼睛,手指头在椅子的扶手上缓缓摩挲。

    “青狼、贵客、山寨、陶俑、偃师……”

    槐序从嘴里吐出一个一个的字,又止不住的冷笑了起来。

    “老朋友这是寂寞难耐,或者是看我修行出了岔子,想要试试我的手段?”

    想要吃猴脑,何须亲自来黑山杀戮,又是缘何知道他不在黑山,偏偏挑了这个日子来。

    只怕沛公之意不在酒,而是剑指他本人来了。

    槐序闭上眼眸默默推算,六道轮回盘转动,一根又一根的因缘线缓缓浮现。

    追溯因果,由果推因,或者由因推果,这就是算计天意人心的基础。

    槐序十二因缘转轮经已然入门,把周身芜杂的法力都化作纯净的带着佛性的法力,去贪、嗔、痴,可以借助天雷转化阴阳,重新化形。

    这就可以推动六道轮回盘,发挥些神通妙用。

    想到此处,槐序忽然心中一动,知道这是自己的劫数到了。

    多行不义,自然劫数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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