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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节

昭华-第2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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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度笑道:“大人辛苦,远涉海洋,抗击倭寇,朝中无一日不论倭寇,也无一日不称赞大人的功劳。我家东翁,虽未和大人谋面,但是也知道大人的功绩,也要感谢大人为我家船只护航的恩德。”

    陈瑄就把脸沉下来:“你家东翁的具谢,我实在不敢当!我不久之前,在海上巡逻之时,追捕倭寇,捣其巢穴,却发现你家船只茕茕尾随,形迹可疑,果然在船上搜到火铳二百支,不知作何解释?事关国家大义,我不敢丝毫隐瞒,只能据实上奏,听闻朝中如今有锦衣卫勘验查案,还未有分晓,却不知今日先生出现在我这里,是何打算?”

    王度依然是这样翩翩,神色一点不变:“大人既然把话说明了,那学生也就直说,正是为此而来。十五日前,大人追击倭寇,进入海岛之中,就发现了庆元号的商船游弋,旗语不明,感谢大人没有在奏疏之中,直接给定了罪,没有明说与倭寇交通这样的话,以致事情,还有和缓的余地。”

    “当时你家船只虽然形迹可疑,”陈瑄哼了一声道:“但是确实也没有与倭寇有过直接接触,若是我在他船上见到一个倭人,我陈瑄早就参他张升里通外国、背华勾蛮了!既然没有见到,我自然不会空口白牙诬陷。”

    “但是现在却有人想要空口白牙诬陷一个这样的罪名了,”王度道:“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皇上将这个案子交给了他,他可是和张家,有前愆的!”

    陈瑄垂下了眼睛,道:“锦衣卫只忠于皇上,他纪纲得罪了谁,我都不奇怪。”

    “锦衣卫执行的是皇上的意志,以至于人们不敢恨锦衣卫了,而恨这样始作俑者的人,”王度笑道:“大人可要小心,您的一片赤诚爱国之心,怕也被当了枪使,扎向了别人啊。”

    陈瑄霍然道:“此话怎讲?”

    “当初将大人引向海岛的人,现在在什么地方呢?”王度道。

    陈瑄不由得一震,当时他剿灭了海盗,又扣押了庆元号船只,但是心上还有颇多疑问,再要招来那个指路的渔民,这个渔民却不见了,之后怎么找也找不到了。如今听到王度的话,这让他不由得觉得,这个案子的确是让人震悚的。

    “大人,这案子水深,如今牵扯出了许多人,您怕是还不知道,”王度道:“有些人要做一个大案,您也不是适逢其会。”

    “现在牵连了多少?”陈瑄似乎又有了壬午之难的回忆,他压着嗓子道:“军器局、有吧?这火铳的源头,不可能不追究的,还有谁?”

    “还有神机营和市舶司,甚至还有工部。”王度道:“也许还会追究下去。”

    “不可能,不可能,”陈瑄大惊失色道:“神机营跟此案有什么关系?”

    “张升不承认自己通倭,他只承认自己买了火铳,”王度道:“是从神机营副将谭广那里购买的,是旧枪。大人在庆元号商船上,也见到了护卫,他们手中,是不是有枪,而且是旧枪?”

    陈瑄点了点头,这些护卫手中的枪是军器局生产的,但是都比较旧了,他当时只以为是用的时间久了,并没有细加思索,现在看来果然是有疑问的,张升有新铳卖给倭寇,自己的船只护卫却拿着旧枪?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他的枪是从神机营买的,而不是从军器局盗卖出去的?”陈瑄觉得匪夷所思:“神机营的枪,都有阴刻,他船上的那二百支枪,是没有阴刻的,只能在军器局里——”

    “没错,”王度道:“张升的枪,都是从神机营购买的旧枪,这些枪都有阴刻,明明白白写着神机营。而那二百只新枪,是军器局工匠的私活儿,他们私造火铳,卖给”

    等王度说完,陈瑄的脑门上已经开始滴落汗珠了,他很快就想起来当时和倭寇激战的时候,发现倭寇的船上,竟然也有碗口炮,当时他以为是倭寇攻陷了沿海的军器局,或者是卫所,从里面偷盗出来的,后来又以为是张升私通倭寇提供的,现在才知道居然是一帮子勋贵在盗卖火器,也只有他们有胆子,甚至能将大炮都弄出来,军器、军用这些东西,说白了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他们要弄出来也是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而张家看样也是勋贵,实际上是外戚,然而张升能带给他们的利益太多,他们原打算也要将张升带入他们这个群体之中的——只不过张家“不识好歹”,拒绝了伯府、侯府的联姻罢了。

    陈瑄他定了一会儿才道:“这些人里,谁要张升不好过?”

    王度见他十分聪明,不由得道:“大人真是一点就通。这个人,我家东翁已经有些眉目了,这当中许多私怨,不能放在台面上讲,但是这人用了这样的法子,居然和锦衣卫勾结起来,非要置人于死地,而大人在不明真相之中,却又做了他的帮凶,我实在是替大人惋惜。”

    陈瑄他向来是个聪明且给自己留后路的人,要不然在当初靖难的时候,也不会在一个相当好的时机里,帅师投降了。而这次他在上疏之后,就一直食不甘味坐卧不安,也是因为他根本不想得罪东宫太子,所以王度的到来,给他指明了一条路。

    “先生真是我的大恩人啊!”陈瑄拉着王度的手,表达着由衷的激动感激之情。

    王度拒绝了他的盛情款待,冒着大雨走出了千户所——他忽然站在台阶上停了一停,望到了雨幕之中,海岸上舳舻相衔的百艘巨船,这就是当初凭空放了燕王渡江的战船,他凝视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深切的哀恸,像是要把这一刻记在心间似的,没人看见他眼里倏然而逝的泪光——他很快就走入了泼天大雨中。

第一百章 搁置() 
陈瑄的奏疏很快就到了京师,与之一同出现在皇帝案头的是纪纲对这个案子的结案报告,皇帝看完了之后,又让马云也看:“陈瑄说捉到了倭寇头目一名,会说汉话,他审讯了一些东西出来,说这些个火铳,还有碗口炮、连珠炮,都是倭寇攻陷了千户所,从千户所中搬运出来的。”

    马云就道:“千户所中——按说是没有火铳并火炮的。”

    “按说,对,”皇帝就道:“但是朕的军器局已经烂成筛子了,大小火器,都能往外头搬运。朕养了一窝硕鼠啊,这些人哪管什么家国君父、黎民百姓呢?”

    “张升的口供在哪儿?”皇帝问道。

    “张升只承认从谭广那里购买折旧的火器,”马云道:“谭广受讯也是这么说的。纪大人是审讯了郑管事,攀扯出张英,然后张英是指认了张升的,张升自己不认售卖火器的罪名。”

    “郑管事和张英的口供,”皇帝就道:“是纪纲动了大刑拷掠出的吧?”

    马云就道:“皇爷圣明,奴婢跟着纪大人,这印象最深的,就是锦衣卫用刑的手段了,的确是名不虚传啊。”

    皇帝嗯了一声,似乎陷入了一种思索之中,他口中喃喃自语道:“你说,皇考当年设了锦衣卫,为什么最后又焚毁了刑具呢?”

    马云自然不会接口,而皇帝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道:“现在是张升通倭之事存疑,而勋贵盗卖火器之事证据确凿。朕对他们的容忍已经到了极限了,三千营的事情,朕还没忘呢。”

    皇帝的眼中,出现了果决,马云知道他下定了决心——不过皇帝又忽然道:“东宫,如何了?”

    “太子殿下潜心读书,如今冼马杨溥、金问专讲《尚书》一章,太子似乎别有心得体会。”山寿道。

    “杨溥、金问何人也!”皇帝不耐烦道:“敢侍太子!”

    “杨溥和内阁的杨荣大人,是同榜进士,”山寿小心翼翼道:“金问是——”

    “都是太子挑出来的词臣罢,”皇帝怒道:“跟王汝玉、尹昌隆一样,没有学行,就是会讲《黄庭》、《老子》,蛊惑人心!”

    山寿不敢说话了,他刚才明明说了杨溥在讲《尚书》,但是皇帝觉得这些人都是不学无术之人,他也没办法抗辩。

    而皇帝又道:“太子妃呢,她兄长出事,她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马云和山寿面面相觑,本来他们还怕太子妃又闹到御前,加倍警惕呢,结果这些日子以来,反而什么动静没有,然而这让皇帝不适应了,又问太子妃怎么没反应。

    山寿就道:“太子妃、嗯,也不是没反应,听尚食局的人说,膳食减了许多,东宫的人,都为此而忧虑。太孙殿下,并不知道这事儿。”

    皇帝的眉头微微松了一些道:“朕还以为她要一哭二闹呢,往常不都是这样任性使气吗,这一回倒是出人意料了。”

    “太子妃娘娘任性使气的时候也不多,”马云就道:“而且事关大义,娘娘向来知道分寸,不会曲为庇护的。”

    纪纲自以为握住了必能置张升于死地的口供,然而皇帝却让他将张升这个案子放下来,先查军队之中的贪腐和占役买闲之事。这让纪纲有如陷入了冰窟之中,他相信皇帝也很清楚——军队之中,黑幕重重,盘根错节,是一块连在一起的铁饼,纪纲之前得罪了无数人,大都是文官,他很清楚这些文官没有报复的能力。而他也得罪了勋贵,无非是一个两个,不能大面积招致报复,但是他再强悍,再无所畏惧,也不能一下子得罪了所有的勋贵,而且是站在汉王身后的勋贵。

    他纪纲敢牵连勋贵多少人?这些勋贵没有一个是干净的。皇帝把他放到虎狼窝里,却不再为他保驾护航,由着他喂狼了。

    然而他手下的袁江却为他出了一个主意:“都督勿忧,皇上让您查办贪腐案子,但是这案子没有由头,无非是当初三千营哗变留下的影子。您挑一两个的鱼虾下手,慢慢查,拖着查,反正这案子说起来,不急于一时,不在当下就要破案。等着这些勋贵收住了手脚,等到一应事物,都处理干净了,都督不就好交差了吗。”

    张升的通倭案,先期激起的水花大,后续的响声却小而无声了。他被从锦衣卫的诏狱之中,转移关押到了刑部的大狱之中,没有说被放出来、而庆元号在张昶和郑氏的主持下一再收缩,全部摒弃了海上的生意,大船被拖行到了岸上,没有维修,很快在风吹日晒下变成了一堆烂木头。同时又收缩了盐引的生意,只做米粮,钱店也不在各州府扩张,而是转入了地下。

    张昭华不知道皇帝什么时候会大发慈悲将张升从牢里放出来,但是张升能保全性命,就是万幸了,庆元号的资本是雄厚的,它即使断去了海外甚至运河的贸易,但是钱庄依然是它能东山再起的根本。而这一次市舶司的官员也受到了很大的牵连,张升打点过的那些官员,全都一撸到底,甚至判了重罪。而神机营的副将谭广,这一次也直接被贬谪为军营小卒。

    这比之前预想的好太多了,唯独让张昭华觉得愤恚的是首恶袁容、李让几个,上蹿下跳地想要在张升不在的时候攫取庆元号的股份和话语权,虽然让张昶和郑氏打下去了,但是这二人的行径实在是太让人厌恶,尤其是永平还旗帜鲜明地支持高煦夺嫡,天天在皇帝面前说高炽的不好,妄图左右皇帝的心意,这更让人无法忍受。

    “阿娘,我今儿骑马去了。”皇太孙走进来行了个礼,脸色红扑扑地隐约还能看到细密的汗珠和蒸腾的的热气。

    张昭华嗯了一声,忽然看到他腋下还夹了寿哥儿,吓了一跳,不由自主责备道:“你骑也就行了,他骨头都没长结实,怎么敢轻易骑马,摔下来怎么办?”

    皇太孙道:“他没事儿,给他挑的是一匹温驯的母马,范弘抱着他呢。”

    张昭华看寿哥儿果然高兴地手舞足蹈,也就不说什么了,倒是问他今儿没有课业还是怎么地,皇太孙似乎心情挺好的样子,道:“今儿就是没课,我打算要去宝庆公主府上玩耍呢。”

    张昭华就道:“你倒和宝庆玩得好,她辈分上还是你的姑母呢。”

    朱瞻基养在皇帝和先皇后膝下,而徐皇后那时候又躬亲抚育丧母的宝庆,这两个娃娃年岁相近,玩得挺好,也就是一个月前,宝庆公主出嫁了,甚至还是朱瞻基去送嫁。

第一百零一章 防火墙与避雷针() 
“她日子过得怎么样?”张昭华就道:“驸马待她好不好?”

    “那肯定好啊,”朱瞻基喝了一碗酸梅汤,忽然“扑哧”一笑道:“永平姑母看到了赵辉,回去似乎家宅不宁了许久呢。”

    张昭华哈哈大笑起来,她也不管朱瞻基这样的调侃有没有礼貌,因为他确实说了个实话——因为从宝庆开始,皇帝决心不管是驸马还是仪宾,或是王妃、郡王妃,一律不从公卿勋贵门第之中挑选,而是切切实实要从民间选秀,之前高皇帝也这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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