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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谢宗玉文集x-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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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游魂。这是我随意起的一个网名。进了聊天室,这时我才发现电脑可能出问题了。聊天室看不到一个人,我以为是午夜人少的缘故,就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换,但没有哪个房间里有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网上不分昼夜,二十四小时都会有人在上面蹲着,今夜的情况显然属于反常。我混沌的头脑突然像有人用针扎了一下,一下子异常清醒起来。然后我就发现,不但不见别人,我连自己的名字也看不见。空荡荡的聊天室像古代的某些战场遗址,人要么已化骨为土,要么已远远地离去了。这里只剩死一般的岑寂。我呆在春江花月夜聊天室里,有些惊讶的心,渐渐变得伤感起来。夜,寂静极了,耳际这时却仿佛有飘渺的音乐传过来,正是《春江花月夜》之曲,我不知它是从网络深处传过来的,还是从历史的深处传来的,或者是从我的意识深处涌上耳际的。伤感中又有点怕的感觉了,今夜一切都怪怪的。我正准备退出去,屏幕上突然跳出一行字:古墓丽影对午夜游魂说:嗨,你好?
  我吓了一跳,我问:你是谁啊。我怎么看不见你?
  古墓丽影:我是影子,你怎么看得见我呢?
  我:我看不见你的名字呀,这是怎么搞的?我的电脑出错了吗?
  她:我也看不见你呀,因为你是游魂呀。
  我:喂,别开玩笑,我的电脑真的有问题,没有哪个聊天室可以看见人。
  她:我们已经成魂成影了,你还要见人干嘛呢?
  我:我的屏以前是淡绿色的,这时却是深蓝色的了。是怎么回事呢?
  她:这是我们这边世界的颜色啊。
  我:求你别开玩笑了。我一个人在家,真的好怕哦。
  她:你多大?我没跟你开玩笑呢。
  我:二十二岁。我总觉得今晚怪怪的。我还仿佛听到有人吹笛。
  她笑:是啊。这就对了,你死的时候不正是二十二岁吗?我是青凤啊,是我在给你吹笛啊。
  我:青凤是谁?我好像不认识啊。
  她:你?今夜谁家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知道吗?
  我:知道呀,唐朝张若虚的诗啊。
  她:这诗就是为你我作的啊,那年你进京赶考,不幸溺水身亡,妾身知道后,就从明月楼上纵身跳下去了。一千多年来,我一直期待着与你相逢,但山高水迢,总不能得以所愿。今晚上网,不想竟不期而遇,也算是功夫不负苦心人啊。
  我:你确定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她:不是人,是魂。
  我:可是我的确是人呀。
  她:你已投胎转世了吗?你这个负心薄幸郎,妾为你守身千载,你却弃我去了人间。我恨死你了。
  我:……我并不知道你在等我,我也不知道我的前世。我怕,你走吧,我要下了……
  她:你怕什么?你怕我吗?你这个死鬼,为什么要用午夜游魂来蛊惑我?
  我:我是随便起的一个名字,也许我并不是你要找的人。我要走了。
  她哭:别走呀,我找你千年了,好不容易找到你,你现在把我一个人扔在时间的孤旅中,我怎么办呀?你在哪里?让我去寻你吧。
  我:别,别,你别吓我。我真不是你要找的人。我真的要走了……
  说罢,我一点鼠标,真下了。我发现我真的陷入她所讲故事的氛围中了,理性告诉我,她是一个爱搞恶作剧的女孩,但由于今晚电脑出错的缘故,我真把自己吓得有些怕了。如果她讲的属实,那么对方敲动键盘的就不是一双人手了,而是午夜里的一阵风。就像《人鬼情末了》里面的那样,键盘自动噼哩叭啦地跳动着,那真是太可怕了。
  我先是关了英特网,想想还不对,就连电脑都关上了。拉开窗帘,外面天已大亮。我站在窗前茫然了一阵。然后又拉上窗帘,屋子复归幽暗。我横躺床上,还在胡思乱想,如果她真是我千年前的爱人,那我就末免太负她了……我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真有些走火入魔了。朗朗乾坤,哪有鬼呀。可能是我自己心中有鬼吧?然后就想起了《红楼梦》里的贾瑞了,我现在大概是纵欲过度,心中就自现魔镜了。再这样下去,我恐怕也会像贾瑞一样吓死去。
  拉开冰箱,我又吃了四个生鸡蛋。我把蛋敲个小洞,然后用一根吸管插进去,猛吸。蛋清容易吸些,稀溜溜就进了口,蛋黄则要费点劲。也没多少腥的感觉了。吃完也说不上饱,总之不饿就是了。我决定再睡,睡它整整一天。其实整个凌晨,我都像没睡醒的样子,要不然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

  七、风月无边与红袖半支烟
  从上午八点二十三分,睡到下午六点三十二分,我是整整地睡了十个小时。这其间我被电话吵醒了一次,同事告诉我,胜利广场今晚举行盛大的集会,说我有时间可去那儿看看;又说明天上午青少年宫举行大型文艺汇演,要我也去看看。我含含糊糊地答应下来了,挂了电话,我骂一声扯他娘的蛋,然后扯了电话,接着再睡。
  起来后,拉开窗帘,有一缕斜阳像条金鞭软软地穿进来,照在西墙的书柜上。我坐下来,觉得妻子不在家的日子还真难熬。我不知现在已是她离开的第几天了,我也不知还要多久她才能回来。我想了一会,就起身去做饭,我好像有几天没吃饭了。洗锅的时候我想家里缺个女人终究不行。后来等把饭烧糊了,我又想,妻子其实还是有作用的。饭烧糊的原因是我煤气拧得过足,而锅又太大,米又太少,稍没留神,就全烧成锅巴了。为了能够将锅巴啃下去,我只好又煮了一碗蛋汤。将汤淘饭,我勉强吞咽下去了,但感觉还没有吃生鸡蛋的滋味好。
  黄昏过后是夜晚,热闹和喧嚣都被玻璃挡在暑夜的街头,屋子里静悄悄的。我把电视机打开,但上面的每一个人都在做戏,要么傻乐,要么傻悲,要么不幽默强作幽默,要么不严肃硬扮严肃。一个个人影在眼前晃动着,但我不知他们究竟在干啥。所谓参与意识,我可是没有半点。
  关了电视,又来上网。我其实犹豫了好长一段时间。但还好,电脑居然恢复正常了,淡绿色的屏幕依然是淡绿色的。每一个聊天室也都人满为患的样子。我用风月无边的网名一上去,在我还没找到红袖半支烟的时候,她已找到了我。
  她笑靥如花:呵呵,你好呀。
  我想,她应该不是我千年前的妻子吧?但也不一定,要不然对她我怎会絮絮叨叨说那么多呢。要知道即使是编故事也得有兴致呀,这故事不但是骗她,就连我自己也骗进去了。以致我一面对她,仿佛自己真是那个又高又帅的男妓了。
  我把今凌晨电脑出错的事告诉了她,还说我遇见了千年前的情人。我把故事的来龙去脉讲给她听,她在那边笑得花枝乱颤,说我编故事的能力实在不坏。这回我说的是事实,她却认为我是编故事。我再三请求她相信我,她只是笑,最后她说:我就估且信你一回吧。对电脑的使用你一定还处在最初级的阶段吧,你也许是点错了一个键,才会出现你说的那种情况。而那古墓丽影也是常见的网名呀,我就看见过好几次。难道你不知道,这是一个电影的名字?好吧,现在我们言归正传如何?
  她把我连续几天来的撒谎当作“正传”了,难怪老林说谎话重复一万遍便是真理。不过对她的解释我还是将信将疑,但对凌晨的事我再也不知说什么好了,我知道再说她也是不信的。也就是说真相如果以违背常理的面貌出现,就是虚妄。
  我说:你还要知道我什么呢?我的生活你已全部掌握了啊。可你是什么人,我还半点不知呢?
  她:我?自由撰稿人嘛,我早告诉你了。
  我:多大?多高?多重?多美?婚否?住哪?
  她:28。166。103。不知道,不过他们都说我美。否。北京。
  我笑:你好干脆呀,这叫欲将取之,必先予之吗?
  她笑:错了。我已经取了,这是回报而已。
  我:有性伙伴吗?穿皮短裙吗?留长发吗?喜欢抛媚眼吗?染趾甲吗?喝醉酒吗?午夜上街吗?
  她:有。有一条,但很少穿。留,现在的头发就披肩。不喜欢。染过一回,但当天就洗了。常喝得微醉。一个月大概有那么三四回独自走在午夜的街头。
  我:三围是多少?性生活愉快吗?剪腋毛吗?修草地吗?手淫过吗?吻男根吗?
  她:你?……太过份了!
  我:我这不是在索取回报嘛!
  她:你这些问题我可以不回答吗?
  我:好吧,其实我并不想知道这么多。对不起,我今晚的心情有些不好……
  她:为什么?
  我当然不能说我妻子不在家,今晚吃糊饭了。我只能说:这样的日子我过得有些腻了。我发现我拯救别人的时候,却并不能真正拯救自己。我已经有种心灵被掏空的感觉了。我想离开深圳……
  她:是呀,你做这事总不能做一辈子吧。何况就如你所说的就算是拯救别人的灵魂,你也可以用另一种更好的形式。你是个很有才华的人,来北京吧,我这里有些朋友,也许能帮你筹办个人画展。
  我:谢谢你。我不去北京,城市已让我相当厌倦了。我想去西北……
  她:你不是因为凌晨电脑出错的事吧,你今天一定还有别的其它的事,是不是?
  我苦笑:我可能爱上了一个客人,在她永远地离开我后,我才知道她在我心中的份量。她今天与她老公移居加拿大,我在机场远远地为她送行。然后我才发现,我可能爱上她了。
  她:你不是说你能把握分寸吗?你不是说两人陌生得恰到好处,既不产生爱,又不失性趣吗?
  我苦笑:是的。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在施舍。但当我与她在一起后,就感觉自己是在受惠。这种感觉没过多久,我就发现自己心中已暗生爱意了。本来我对所有的客人都有爱意,但那种爱意好比浮萍,而现在对她的爱却如陆地植物,已深深的扎了根。我一直没收她的钱,我想也许当初我多少收些就会阻止这种爱的萌生。
  她:时间会抹平一切的……如果是因为这个,你也没必要去西北……
  我:但我突然有种累的感觉了。而呆在这座城市,虚幻意识更重了……
  她:你打算去西北做什么?
  我:先到草原看看,再到沙漠看看,然后去西藏。一边也可以画些画,也可以记些笔记。如果有好的安身之所,就住个一年半载,写点回忆录,对过去生活作个交待。
  她:再然后呢?
  我:再然后?我还没想好,也许在布达拉宫当名喇嘛;也许去爬珠穆琅玛峰,然后遇上雪崩,被积雪从此永埋。
  她笑:别臭美了,喇嘛庙不会接收你的,积雪也不会掩埋你这样的人!
  我:你?我都这样了,你还要打击我?要不,你也去爬雪峰吧,在雪崩掩埋你的同时,顺便也将我掩埋,这样好吗?
  她:我才不要死呢,我怕冷,我不去西藏,我要呆在北京好好享受这一切。你来北京我就陪你,你到其他地方就别捎上我。
  我:好吧……那我只好一个人上路了……
  她笑:别这样一副惨兮兮的样子,好吧?我知道你今天心情不好,你才这么说。等过了一阵子,就会一切复原的。人总会遇上一些挫折的,人一受挫就会思考,就会迷惘。然后都觉得自己有罪,都有那么点赎罪的感觉,然后就说要上西藏,葬于雪地。你累不累呀。
  我:你今天看起来深刻了很多?未必我也有赎罪的感觉?
  她:是呀,这些天你一直为自己辨解,事实上你骨子里消除不了那一丝罪恶的感觉。
  我:唉,也许是吧,但那不是我的错,而是历年来侵蚀我的中国教育之错。如果我没读那么多书,这种罪恶感也许就不存在。……不说这个了,对我的采访应该已经差不多了吧?我以后一段时间可能不会上网了,咱们就此别过,如何?
  她:不要呀。我……我其实也不是纯粹为了一篇稿子而每天来这等你,我有些把你当朋友了。听着你的叙说,我仿佛能够感知你的气息,仿佛自己也致身于你的故事中了,仿佛自己就是你身边的清云……仿佛那个雨夜是我俩在淋那场大雨……
  原来是这样的?难道讲叙人不知不觉进入故事之后,倾听者也跟着进来了?我现在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坚持在她面前把这个故事讲完整了,是因为我喜欢上她名字的同时,也喜欢她这个想像中的人了,我所虚构的所有女性,其实都是对她的一种猜测而已。换句话说,不论有多少女性出现在这个故事中,而我的潜意识却一直把她当作女主人公了。别人说贾宝玉是意淫,而我这样,大概是更深一层的意淫了。那么,我真能去北京找她吗?当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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