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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奔向太阳-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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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刚犹豫了很久才决定,不变动原来的安排。他不想让鲁冰知道这件事,但
如果鲁冰明天真的来了这儿,那瞒她也没有意义了。拉里不知道这里面的曲曲弯
弯,一个劲摇头:“你真不该让她到这种地方来,你怎么能同意她到这种地方来
呢?”

    鲁刚不愿多解释,苦笑道:“是她一再坚持的。我不想过分拂逆她,你知道,
不管怎么说她还是一个病人。”

    拉里看看他,不好再说什么,他和平托律师常常为鲁刚担心,他对自己乖戾
骄纵的妹妹向来是百依百顺,这不象他平素嫉恶如仇的为人。但拉里是公司的老
人,知道这个被噩运纠缠的航天世家里,有不少悖于常理的、不足为外人道的隐
情。他叹口气,缄默下来。

    班克斯从汽艇前扭过头,嘻皮笑脸地说:“你的妹妹太漂亮啦!她要是嫁给
我,我保证今生不再碰任何一个女人!”

    拉里知道事情不妙,没等他说话,鲁刚的脸色已刷地阴沉下来,从牙缝里挤
出一句:“滚你妈的。”

    班克斯满脸通红,两眼冒出怒火。这七八年来,他已成了鲁刚的玩命伙伴,
从心底泯灭了老板和雇员的界限,他没想到这么一句玩笑话惹得鲁刚翻了脸。老
拉里急忙拍拍他的肩膀笑道:“班克斯,那不是你的小露丝吗?”

    他扭回头,看见一个女子正向他打着飞吻,这个“小”露丝可一点也不小,
她是一个黑白混血女人,身材高大,臀部宽厚,看起来象一头巴西河马。班克斯
马上忘了这场不快,从舷窗探出头,高兴地吆喝起来。布莱克也找到了旧相识,
是一个身体娇小的泰国女人。汽艇靠上岸,侍者系好缆绳,班克斯和布莱克跳上
岸,同自己的相好拥抱着进去了。老拉里早已没了这种兴致。他踱到一家小酒吧,
坐在角落里要了一杯郎姆酒,安静地啜着。他看见鲁刚最后一个离开汽艇,换了
一身衣服,独自到豪华的顶楼餐厅去了。

    今天是周末,夜总会里顾客很多。底楼大厅里,在紫色的旋转灯光下,人们
都在疯狂地扭动着。左边是赌场,身穿燕尾服的侍役正在熟练地分牌。班克斯和
布莱克已经无影无踪了,他们多半已被自己的相好拖进了爱巢,那是在下面几层
房间里,也就是在水下,是用被海水淹没的楼层改建而成。这些房间改建得很巧
妙,用大块玻璃密封了原来的门窗,顾客们作爱时还能仰头看着水中嬉戏的鱼儿。
鲁刚没有在这些地方停留,他顺着旋转楼梯径自上了顶楼。

    顶楼餐厅是透明式建筑,半透明的淡绿色的天棚,四周是锃亮的落地长窗,
厅里摆着雕饰精美的红木桌椅。这里的顾客大多是达官贵人、名媛命妇,她们的
珠宝在灯光中闪烁着,几只雪白的吧儿狗蹲在椅子上,从容地看着众人。乐池里
正在演奏月光奏鸣曲,乐手们动作舒缓,乐音带着梦一般的朦胧。

    餐厅里有几十名漂亮的正当妙龄的女侍,都穿着无肩上衣,超短裙,在各个
桌子中来回穿行着。看见鲁刚进来,一名衣冠楚楚的男侍忙迎过来,领他来到预
定的餐桌旁。这张餐桌邻着窗户,窗户中嵌着辉煌的倒影。鲁刚点了菜,很快一
名女侍就送来了开胃酒。

    “你好,老虎。”

    她含情脉脉地盯着鲁刚,鲁刚大笑着把她拥入怀中,吻着她白晰的后背,吻
着她的嘴唇和眼睛,阿慧起初抗拒着,但很快也陷入情热,向鲁刚报以热烈的回
吻。

    阿慧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南方女子,身材小巧,嘴唇丰满湿润,一双眸子象羚
羊般明亮。三年前,她离开已沦为泽国的华南某地,来到这个销魂之窟。她很幸
运,很快就遇见了鲁刚,从此把一腔痴情泼洒在这个粗野不驯的中国同胞身上。

    四周的绅士们投过来冷漠的目光。在餐厅中同女侍调情是件违规的事。真正
的绅士另有寻欢的地方,他们在那里能随心所欲地干很不“绅士”的下流事,但
在某些场合又必须穿上绅士的燕尾服。邻桌一个头发花白的白人低声对他的情妇
说:“看见了吗?这是一艘空天飞机的船长,中国人鲁刚。”他叉起一块小牛肉,
轻蔑地说:“一个粗鲁的野蛮人。想想吧,上个世纪70年代,当人类的航天梦刚
刚实现时,那时宇航员是何等的俊杰!他们都是人类的精英,受过高等教育,一
言一行都是人类的楷模。现在呢?……”

    他摇摇头,没有说下去。情妇是个乳房很大的金发美女,好奇地打量着鲁刚,
低声笑道:“我倒希望你象他那样吻我,就在这儿。你敢吗?”

    绅士压低声音说:“不,我要在楼下的房间里干更勇敢的事。”

    两人低声窃笑着。鲁刚听到了他们的低语,懒得理他们,更加放肆地同阿慧
拥抱亲吻。他是这里的大主顾,没有人来干涉他们。餐厅老板是个越南人,他知
道在全球性的经济衰退中,相对来说中国人的腰包稍为鼓一些,那些衣冠楚楚的
西方人都是外强中干,所以他一直默许、怂恿阿慧用自己的柔情留住鲁刚。阿慧
用双臂挽住鲁刚,轻声说:“老虎,你又有几个月没来了。”

    “我刚跑了一趟太空运输,前天才到家。”

    “老虎,我真的想你,你再不来,我真要发疯了。”

    鲁刚笑着说:“我也想你呀。”

    阿慧伤感地说:“你在外边顾不上想我的,我知道。老虎,你还记得咱们第
一次见面吗?”

    “当然,是6 年前吧。”

    那时阿慧刚来到这个夜总会,鲁刚是她碰到的第一个客人。夜总会的越南老
板说,鲁刚是这里的大主顾,要好好侍侯他,那时她对这个外貌粗野的有钱的汉
子满怀恐惧。但那晚鲁刚只是把她搂到怀里,平静地同她聊天,问她家乡在哪里,
父母都好吧,为什么来到这个地方。阿慧被他的亲切融化了,把久藏腹中的苦水
都倒了出来。她说我的老家在太湖畔,是有名的鱼米之乡。但海平面一天天升高,
通过长江倒灌进来。好长时间,她的乡人一直在同老天爷搏斗,修堤筑坝,他们
至死不相信自己祖祖辈辈的故土会被海水夺走,但终归是天意难违。首先是地下
水位逐渐抬高,把良田变成盐碱地,接着已经盐化的地下水象自流井一样向田里
倒灌,眼睁睁看着良田成了沼泽,村民象蚂蚁一样被一步一步赶走。只有爷爷和
几个老人坚决不走,他们说这可不比往日的逃荒,这么多失去土地的人,哪儿能
盛得下?不,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家乡。

    “他们用剩下的积蓄买了机帆船,由农民变成了渔民。我的爹妈和乡亲们移
民到甘肃去垦荒,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如今我和爷爷已经失去了联系。”

    她钻在鲁刚宽阔的怀中,说着,哭着,不觉睡着了。第二天早上是鲁刚把她
唤醒的,醒来后她首先感到惊慌,因为客人们花了钱不是为了听一夜哭诉,他一
定会生气的。鲁刚已经穿戴整齐,递给她一张支票,轻声说:“这点钱你拿去,
把爹妈和爷爷安顿好。”说完他就走了,阿慧震惊地发现,支票上的金额竟然是
10万元!……从那以后,她一直焦灼地等着鲁刚重新出现,10个月后她才见到鲁
刚,那时她立即扑上去,和着泪水吻他。

    此后的6 年中,她一直把鲁刚当作自己的丈夫。这会儿她痴痴地看着鲁刚的
眉眼,微嗔地说:“老虎,你什么时候才能娶我?你让我还要盼多久呢。”

    鲁刚有些窘迫。没错,他喜欢温柔可人的阿慧,自认识她以后就没有要过别
的女人。这个外表娴静的女人在心里有一团火,一团极为炽热的情火,他被烧得
情思迷乱时也答应过娶她——他也确实打算娶她,如果他能办到的话。可是,他
知道心里有一个深藏着的情结,一个从不示人、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情结,所以,
他绝不会让阿慧坐上鲁家主妇的位置。……也许,现在就该设法从阿慧的爱情之
网里脱身?

    他没办法回答,便以一阵热吻堵住阿慧的嘴。忽然他感到大厅里反常的安静,
不,大厅本来就很安静,只有似有若无的梦幻般的乐音飘落于地;但这会儿的安
静中又有一层只可意会的停顿,鲁刚抬起头,一个衣裙飘飘的仙子出现在入口。
她披着银狐皮披肩,一件中国真丝白裙,裸背低胸,身体左侧是流畅致密的皱折,
波澜澎湃,右侧则显出逼真的人体曲线。酥胸上挂着一根很细的项链,作工极为
精致,一粒黑钻在坠上拆射着光芒。她的身体颀长,胸围和臂围处很丰满,皮肤
白中透红,这正是近十年最时髦的自然色。她知道自己拥有性别的骄傲、姿色的
骄傲、甚至财富的骄傲,立在入口,似乎有意作一个刹那的亮相,目光傲然从容。
然后,她从众多顾客中找到了哥哥,看见了仍腻在哥哥怀里的阿慧,目光顿时阴
沉下来。

    鲁刚很尴尬,他没想到今晚妹妹会来得这么早,便近乎粗暴地把阿慧从怀中
推开。阿慧用受伤的目光看看鲁刚,垂下眉眼,端上托盘飞快地走了。她知道鲁
刚有一个正在上大学的妹妹,但她没有想到就是这个珠光宝气、性感迷人的女人,
他们的相貌也没有什么相似之处。阿慧在洗脸间擦干了泪水,才走出来为客人上
菜。

    侍者接过鲁冰的披肩,把她领到鲁刚的餐桌旁。鲁刚起身为她拉开椅子,安
顿她坐好,问她:“你要喝点什么?还是冰茶或者可乐吗?”

    “不,我今天也要喝威士忌,和你一样。”

    鲁刚略带诧异地看看她,笑着为她要了一杯,然后含笑打量着妹妹。妹妹目
光清彻幽邃,但在两潭秋水中常飘过一丝浮云,使她的目光有些迷茫。鲁刚知道
这是她得病后常有的神态。虽然有时也为她的乖戾骄纵生气,但想到横死的父母,
想起妹妹在神智上受到的挫伤,他也就把气愤自己化解了。他愿意永远记着妹妹
小时的模样:胖乎乎的小囡囡,一见他回来,就扎着双手,口齿不清地咕哝着
“可可,可可”,向他扑过来。

    但今天他不免在心里责怪妹妹的打扮太出格,不象一个大学生,这身衣服无
形中使妹妹和他疏远了。他喜欢妹妹穿一件清纯飘逸的白色休闲装,或者穿一件
淡绿色的学生裙,那才符合他对妹妹的印象,或者说符合他一直保留在心中的记
忆。他也在心里责怪妹妹,不该坚持到这种肮脏地方来。但他知道任性的妹妹不
会听他的责备,便叹口气,亲切地问:“你从厦门怎么来的?乘飞机吗?”

    “不是飞机,是那种飞机轮渡。”

    “噢,你说的是地效飞机,每天一个班次,下午2 点从厦门出发,半个小时
就能到达高雄,对吧。”

    “对,我又从高雄租了一辆快艇开到这儿。”

    “冰儿,你约我见面,有什么事吗?”

    “没有。”

    “真的?”

    鲁冰稍带不耐烦地说:“真的没有,很长时间没见你了,我只是想见见你。”

    “学校里功课紧不紧?”

    “还是那个样子,反正我不打算当钢琴演奏家。”

    “上月六日是爸爸的忌日,你回家乡扫墓了吗?”

    “去了。”

    “代我献花了吗?”

    “嗯。”

    上月六日,鲁刚还在小行星轨道上。那天鲁斯式飞船上出了点小小的故障,
氢氧电池的一根输氧管密封破裂,引起一场小火灾,幸而很快被扑灭了。当然,
这个小小的事故也完全可能让“挪亚方舟号”永远葬身在寒冷的外太空。他从不
把这些告诉妹妹,不愿让她为自己担心。

    近几年,他常盼着同妹妹见面,见面之后的谈话却有些困难,实际两人的生
活都互相向对方封闭,除了对过去的回忆,似乎没有太多的共同话题——而回忆
过去又是很危险的,极可能牵涉到父母的横死。鲁刚仓促中又找了一个话题:
“姚云其好吗?这个年轻人心眼还是很厚道的。”

    鲁冰烦倦地说:“不要提那个可怜虫。”

    鲁刚又在心中暗叹一声。姚云其是一个性格软弱的青年,对鲁冰百依百顺。
以鲁刚的性格,当然不会喜欢这种没有男人味的男人。妹妹与姚云其同居两年多
了,更是一直把他当成可以呼来唤去的奴隶。这使鲁刚对他的鄙夷中夹着同情。
不过姚对鲁冰的爱倒是十分真诚十分狂热的。只要鲁冰一句话,他可以毫不犹豫
地跳入火山口,或把自己的心剜出来。爱情可以使一个最软弱的男人有几份阳刚
之气,鲁刚对他的看法也多少有些改观。他问:“钱够花吗?这几个月资金周转
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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