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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半生逍遥-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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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虽不能睁眼看见,却能听见房里有人走了进来,脚步声咚咚的,是厚靴踩在地上发出的声响。

    进进出出,来来回回。

    “夫人,热水备好了。”

    “夫人,公子的衣物已经取来了。”

    这个声音她很熟,是府里琴南的声音,也是莫青璃手下的鬼卫之一。

    “好了,你们下去罢。”这次是钟离珞清冷的嗓音。

    “夫人,不需要我们帮忙么?”红袖竟也在。

    “我一个人可以,你们去忙着自己的事便好”

    接着是窸窸窣窣的衣衫摆动摩擦着空气的声音,门吱呀一声,关上,脚步声渐渐远去。

    想是他们都退了出去。

    四周立刻安静了下来,莫青璃也不知道这场雪停了没有,许是停了,许是没有。偶尔听见“咔嚓”一声,是外面树上的枝桠被积雪压得狠了,最终不堪重负,做出落地前的最后一番挣扎。

    忽然觉得胸口闷闷的疼,想被甚么禁锢住了,不让它逃离。

    恍惚中觉得有人来探她的额头,衣袖丝质的触感冰冰凉凉,携了淡淡的冷香,擦过她的脸颊,冰凉的手指顺着她的额头、鼻梁、下巴,慢慢扶上了她的衣襟,轻轻一挑,莫青璃身上衣衫的禁锢都似解了开去,几乎霎时贴紧了四周的空气,冷得厉害。

    除了右肩已经被血和金疮药混合出的不知名的东西粘住的地方,开始胶着出销魂蚀骨的疼。

    看见莫青璃身体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钟离珞只得加快了手里的速度,将粘着在女子肩上的衣衫用剪刀剪开,取过一旁温热的毛巾仔细擦拭掉左肩上的污秽,扯过一旁的被子轻轻盖上。

    过了一会儿,又开始擦拭她的身子,重新上药包扎伤口,换上清爽干净的白色中衣。

    莫青璃实在昏沉的厉害,想睁眼看一看她,眼皮依旧想抬都抬不起来,只能看见一片雾般的白光,现出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

    钟离珞看着榻上安静得好像只是在睡觉的女子,冰凉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轻轻摩挲着她的脸,声音低低的,好像稍微抬高一点就会哽咽出声。

    “对不起。”

    她另一只手伸进被衾握住莫青璃的右手,指尖同样冰凉。

    为甚么要说对不起,莫青璃不明白她话里的意味,而这个时候她也没有气力去深究,一阵倦意袭来,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怨我没有早些去找你,不然你身上也不会有这么多伤口。”

    方才钟离珞替莫青璃换下衣物时,才发现她身上远远不止左肩一处伤口。

    无论胸前还是背后,辨认得出的有刀伤、剑伤、暗器,疤痕不下十道,左手臂上还有一排野兽咬过的齿印,看齿痕深度,曾经见骨,这些伤口有新伤,有旧伤,而且近期似乎敷过“去腐生肌散”之类的药,泛着粉红的色泽,已经浅了许多。

    最骇人的是偏离心脏不到半寸的地方,有一个圆形的疤痕,看得出来是箭伤,而且这道疤看起来年岁似乎最久,也没有变浅的迹象,猜想得出是莫青璃刻意留下来的。

    钟离珞手指摸到了莫青璃的右脸上,那里有一道浅浅的血痕,是在天牢里拜长风一剑所赐。

    她低下头,轻轻将唇贴在莫青璃脸上的伤口,眼里有些湿润。

    对不起,是我的错。

第38章 将君计(七)() 
莫青璃睁开眼的时候,屋子里有昏黄的烛光弥漫。

    一瞬间有种不知身在何方的感觉,睁大着眼睛,有些茫然地盯着头顶的白色帐幔,上面简单用红线挑出几支素净的红梅。看着看着,她又忘了自己在看些甚么。

    莫青璃右手撑在榻上,坐了起来,平日睡觉都没有躺得这么久,身子有些酸,不过精神倒是好了许多。

    抬手碰了碰左肩的伤口,绷带一层又一层,包扎得严严实实,绷带下是伤口愈合时自然而生的痒意,身上也已经换上了干净的棉质中衣,清爽了许多,于是干脆的下了榻来,在屋里来回走动走动,活动活动筋骨。

    避开左肩,伸了个不怎么舒服的懒腰后,听见房门外有轮椅的吱嘎声,飞快的躺到了榻上,将被子蒙到鼻子下方,只露出一双迷蒙的眼睛,装作刚刚醒来的样子望着房门口。

    门“吱呀”一声开了,钟离珞左手端着碗清粥,右手控制着轮椅进了房来。

    “醒了?”钟离珞轻轻道了声,随即将手上的粥搁在圆桌上,往莫青璃那边去,边道:“我猜你约莫这个时辰会醒,去厨房熬了点小米粥,有些烫,等会再喝。”

    莫青璃看着她,眼里仿佛有水光似的,没说话。

    “怎么了?”钟离珞伸出右手探到她的额头,来回摸了摸,又用手背试了试自己额头的温度,轻轻松了口气。

    不知怎么,从昨夜开始莫青璃一直发热,足足一天一夜才退烧。

    莫青璃还是没说话,瞬也不瞬地望着钟离珞,没受伤的右手勾住她的后颈,闭上眼睛微微仰起下巴,唇角却轻轻弯了起来。

    钟离珞笑了笑,扯过一旁的枕头垫在莫青璃身下,让她舒服些靠着,才配合的低下头安静地与她亲吻。

    二人的相处大多时候是淡淡的,像爱人也像亲人,连亲吻也是,只是轻轻地贴在一起,摩挲着对方柔软的唇瓣。

    许久,唇被女子轻轻抵开,屋内的气氛终于有了燃烧起来的症状。

    “!”莫青璃眼睛猛地睁开,右手松开了钟离珞的脖颈,往下按住她的肩膀,用力向后推开。

    钟离珞的轮椅被推得倒退了好几步,人也就势后仰倒在椅背上,回过神以后,明显的眼里一丝后怕:“谋杀亲妻?”

    莫青璃捂着嘴,含糊道:“我这几天待在天牢,三天没有漱口。”

    “是四天,你昏迷了一天一夜。”钟离珞又幽幽道:“推得这么狠,是要谋杀亲妻?”

    莫青璃干笑了两声,单手不好控制,自己情急之下力道的确使重了一些,连忙顾左右而言他:“哈,我想漱口,桌上不是有粥么?凉了就不好了。”

    “琴南,去,打水来,让公子爷洗漱。”钟离珞目不转睛的觑了她片刻,方对着门外道。

    “是。”门外传来应声。

    说来琴南似乎好像永远都站在房门口,不分昼夜,随叫随到。

    钟离珞很奇怪,于是便问莫青璃:“琴南原来都站着休息的么?”

    莫青璃看了一眼门外,“琴南”正往远处走,笑道:“这个不是琴南,是琴北,鬼卫里的一对双胞胎,白日才是琴南,夜里琴北轮值。”

    钟离珞:“”

    自己方才叫琴南,琴北也应了。

    伸手就着莫青璃脸颊柔嫩的肌肤捏了捏,这人绝对是存心的。

    “啊,张嘴。”钟离珞手里端着粥,正把勺子送到莫青璃嘴边。

    “”

    “怎么不张嘴。”

    “我一个手可以的。”

    钟离珞勺子放回碗里,将碗放到她手里,淡道:“吃罢。”

    莫青璃当真就边吹凉碗里的粥,眼角余光扫了钟离珞一眼,就着碗口喝。

    “脾气这么倔。”

    钟离珞忙夺下她手上的碗,还是一勺一勺的喂她,看她不张嘴就瞪她,瞪到她张嘴为止。

    除了三岁以前父王娘亲喂过莫青璃吃东西,这十几年还是头一回,她心里有些不自在,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三月缠绵的春雨,痒痒的,挠人心。

    莫青璃这人太好强,又习武,也没甚么小灾小病,这次难得有个机会,钟离珞怎么会不好好把握住。

    喂粥的人反而比喝粥的人更乐在其中,一碗小米粥愣是喂了小半个时辰,虽然后来不是用汤匙喂的

    当然,粥有没有凉,我们也略过不提。

    许是白日歇得太久,夜里莫青璃反而是睡不着了,不过钟离珞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过,早早的便睡了过去,正好给了她窥看的好时机。

    烟眉皓目,雪颜冰肌,眉目间淡淡一抹温柔随烛光点染开来,就像深藏在古窖里的竹叶青,清冽醉人。

    莫青璃抬手,隔着一层空气细细描摹着女子精致的五官,细长的眉,清冷的眼,微抿的淡色的唇。想,世上再没有生得如她一般好看的人,也永远不会有。

    若是时光恬静,恒远绵长,没有凡尘琐事打扰,这个故事也就不必往下说了。

    “叩——叩——叩——叩叩。”

    三长两短,是窗下青衣传来的敲击声。

    偏生莫青璃还无法生气,因为是她自己吩咐的,无论何时,只要有消息,立刻报上来。她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觉得青衣不太聪明,难道都不会看时机的么?

    莫青璃没有立刻出门,只是用传音入密问他甚么事。

    青衣道:“泽阳回来了。”

    泽阳回来了,所以事情可以求证了。

    莫青璃小心翼翼的拿开钟离珞搭在她腰间的手,想起身去拿衣物,谁知她却忽然醒了过来,与她一样套起了外衫。

    莫青璃愣了一下神。

    钟离珞看了她一眼,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若无其事道:“我陪你一起。”

    莫青璃伸手按住她的手,道:“不必了。”

    钟离珞盯着她的手片刻,似是有些受伤的垂下眼,眸子里水泽晃动,没说甚么话,解下外衫复又躺下,只不过这次,是背对着莫青璃。

    莫青璃晓得她是误会了,也没忙着解释,随着她一并躺下,右手扳过她的肩,并排躺着,手指则顺着她的胳膊滑下去扣住她的左手,良久方道:“我的意思是,那些事,今夜且不去管它,明日再说。”

    自己好像是太忙碌了,成天只要有消息就往书房跑,不论昼夜、不分时辰,却从来没有想过她的感受,半夜醒过来,身边总是冰凉凉的,如果是自己,自己会伤心的罢。

    如今她是自己的妻子,不是旁的人,是要与她相守一生、相伴白头的人。

    莫青璃头往那边靠了靠,枕在对方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怎么就忘了呢,是妻子

    第二日清晨。

    莫青璃与钟离珞惯常早起,便是昨日有些疲累,歇了一宿也已恢复了精神。

    推开门,屋外的雪竟是下了一整夜,层层叠叠的,覆盖了整片庄院,一眼望去尽是白茫茫的一片,日光冷然,金色晨光从叶间滑落,洋洋洒洒的铺在雪地上,雪花形状不一,棱角分明,阳光照上去,隐隐绽出光点来。

    雪积得很深,莫青璃穿着高筒的牛皮靴子踩上去,发出吱呀的声响,本来想着和钟离珞去前厅用膳,雪这么厚轮椅无法行走,于是就干脆把早膳传到房里来。

    用完膳以后,莫青璃刚想去书房见昨夜回来的泽阳,一只脚跨出了门框,忽听得背后女子道:“我想去看看。”

    这是钟离珞第一次提出这种要求,先前她一向不主动询问这些,莫青璃私心里是不想她接触这些的,可是又不想拒绝她,于是又问了一遍:“要去书房?”

    钟离珞看着她,点头。

    莫青璃跨出去的脚收了回来,倚在门边沉吟半晌,终于点头道:“好”。

    这些事情,如果她想要知道的话,就让她知道。

    自己虽不是奸恶之徒,但也不是甚么纯善之人,也会耍阴谋,玩诡计,满手血腥,所有的一切加起来,才是完整的自己。

    她把那件狐裘披风又给钟离珞围得紧紧的,戴上了大大的兜帽,在她身前单膝蹲下,道:“上来。院里雪积得厚,轮椅不好过去。”

    钟离珞看了看眼前瘦削的黑色肩背,小心翼翼的避过她左肩的伤口,紧紧搂着她的脖子,脸颊轻轻贴着她颈部柔嫩的肌肤,将狐裘上银色兜帽往前拉,两人脖颈几乎是贴在一起,那兜帽又大,自然将两人一起遮挡了。

    明明不算宽阔的背脊,却比任何人都能让她安心。

    “走咯。”莫青璃左手低垂在身侧,右手往后勾住钟离珞的腰,轻呼一声,起身出了门。

    房门外是十数株并排而载的寒梅,如今这个时节正是开得最好的时候,或白、或红、或黄,齐齐盛放在雪白的枝头,勾红嫩蕊,幽幽清香。

    莫青璃的步伐很稳,钟离珞趴在她背上,半点颠簸也不觉得,眼前就是横伸出来的乌褐色花枝,于是右手伸出去折了枝头两截梅花,一白一红,花心采了一层薄薄细雪,煞是好看。

    莫青璃因为受了伤,在府里休养,也就没有再用玉冠把头发束起来,只是依着往日的习惯用红色发绳随意绑在身后,钟离珞看着手上握着的两枝梅花,左看看,右拣拣,拉下兜帽,把那枝红梅别在了莫青璃耳旁的发间,自己则握着那截白的。

    “好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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