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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节

名捕夫人-第5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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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伙儿人,就是三年前偷了景翊身上的银镯子,转头又把张老五堵到僻静巷子里暴揍,末了还在景翊背后砍了一刀的那伙儿人。
  冷月狠狠一愕。
  景翊从没提过那些是宫里人。
  景翊打小就是宫里的常客,他未必认得所有在宫里过日子的人,但一眼认出哪些人是从宫里来的倒是很正常的事儿,不正常的是宫里居然会有一伙既想打景翊的主意又需要对张老五下手的人……
  更不正常的是,宫里人都深谙“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道理,若要动手,必是一铲子下去连根刨个干净,怎么能容得张老五又在眼皮子底下过了三年,又怎么还容景翊至今仍可大摇大摆地出入宫禁?
  冷月也把声音压得低之又低,“那些宫里人……是哪个宫里的人?”
  “慧妃宫里的。”
  好巧不巧,慧妃就是在三年前大约那个时候身体状况倏然急转直下,服尽了各路灵丹妙药,到底还是卧床挣扎了不足半年就闭了眼。
  冷月不禁拧紧了眉头。
  一巧连着一巧,即便没有什么看得见摸得着的证据,冷月也不得不相信张老五与慧妃之间确实是有些什么的了。
  不过……
  “这些跟张老五的孙子是不是亲生的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这句不是景翊答的。
  声音从屋角的木质屏风后面传来,清淡,平稳,就像随着这声音从屏风后走出的人一样,安然得好像他打一开始就已经被请进来了。
  “阿弥陀佛……”神秀不远不近地站定,含着那抹似乎已经长在脸上的慈悲笑容,气定神闲地看着被他惊得迅速握剑起身的冷月,以及起身不及被冷月的膝盖狠撞了一下下巴的景翊,立掌不疾不徐地道,“王拓施主突然决定取消法事,进宫去向皇上辞行了,想必最多一个时辰之后寺门就会重开,该来的不该来的都会进来,时辰不多,师弟的废话有点儿多,还是由贫僧来挑些要紧的跟冷施主说说清楚吧。”
  冷月手里的剑没有出鞘,但右手也没从剑柄上挪下来,下颔微扬,只做了些微的调整,就自然过渡到了一个攻守自如的架势。
  她只知神秀武功精深,却不知居然能精深到同在一个屋檐下而不觉的程度,这要真打起来,她估计就真要念念阿弥陀佛了。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神秀客客气气地宣了一声佛号,“刚进来。”见冷月握在剑柄上的手又紧了紧,神秀悠然一笑,举目在屋中环视了一番,“贫僧自幼就住在这间僧舍里,熟悉得很,自然来去自如一些。”
  神秀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冷月却丝毫也轻不起来。
  她的武功虽算不得精深,但在军营里待久了,警惕已成了习惯,甭管在什么样的屋子里,能当着她的面来无影去无踪的人,整个安王府门下也数不出五个人来。
  这样一个人,这样走出来,是因为想要简明扼要地对她说点儿什么要紧的事情。
  冷月一双凤眼微微眯起,声音微沉,“你想跟我说什么?”
  神秀一声佛号刚念出一个“阿”,就被景翊截了过去。
  “他想说是他说服张老五去死的……”
  景翊两手捧着依旧被撞得一跳一跳发疼的下巴,满面乖巧地看着笑容微僵的神秀,“对吧,师兄?”
  

☆、第70章 剁椒鱼头(二十一)

  神秀微微颔首;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纤长的睫毛一垂一扬之间;像是替主人完成了一声不便发出的轻叹。
  从见神秀第一眼起;冷月心里对这个人的怀疑就一直没消停下来,无论是动手杀张老五,还是动口让张老五自杀,神秀都是要能力有能力,要时机有时机的。
  不过直到现在,怀疑也只是怀疑,一则确实没有任何板上钉钉的证据;二则;即便张老五与慧妃真有那么一段要命的过去;那也跟这个自幼出家天天窝在寺里吃斋念佛的小和尚没有一个铜子儿的关系;他实在没有什么看不得张老五多活几年的理由。
  更何况,用景翊的话说,神秀想要告诉他们却拐弯抹角始终没有说出口的话应该是与成记茶庄的茶叶有关的,这就更沾不上张老五的边儿了。
  可眼下神秀这副模样显然是默认了。
  不等冷月问为什么,景翊已不着痕迹地凑到与冷月并肩的位置,一边继续揉着酸疼的下巴,一边像解说戏文一般漫不经心地对冷月道,“他为什么要跟咱们说这个?因为他想让咱们知道张老五是听他的话撞死的……他为什么想让咱们知道张老五是听他的话撞死的?因为他想让咱们早点儿了了这事儿早点儿离开这……他为什么想让咱们早点儿离开这?因为他知道撒谎骗不了我,造假瞒不过你,咱俩再待下去一准儿能发现真正说服张老五去死的那个人其实不是他。”
  景翊这话说得足够糙,却也足够清楚。
  再说清楚些,那就是神秀想要替人顶下劝说张老五自尽这件事。
  冷月皱了皱眉头。
  以前经手的那些杀人放火的案子里确曾出现过为了种种原因甘愿代人受过的情况,但这回不同,本朝刑律里从没提过把活人劝得不想活了是个什么罪,神秀实在没有替那人遮掩的必要。
  除非……
  神秀嘴角眉梢的微笑隐去了些许,但依旧不失多年修炼而成的和善,“师弟何出此言?”
  “因为你脸上有字。”
  景翊这句话说得自然且真诚,神秀要不是在景翊那双足够清澈的狐狸眼里看到自己一干二净的脸,几乎真要伸手去摸摸自己的脸了。
  “什么字?”
  景翊抬手依次戳过自己的额头,右脸,下巴尖,左脸,每戳一下,吐出一个字,四下戳完,吐出四个字来。
  “生,不,如,死。”
  冷月已经习惯景翊在别人脸上看出她永远也看不见的东西这件事了,但要说这个施然微笑的人满脸写着生不如死,冷月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儿犯嘀咕。
  神秀也像是听了什么事不关己的戏言一样,原本淡下去的笑意猝然浓郁起来,看得景翊直摆手。
  “你不用笑,笑了也没用,我小时候第一次在寺里见到你的时候这四个字就已经在你脸上了,这么些年早就在你脸上长瓷实了,你就是笑出一朵向日葵来也盖不住……”景翊说着,摇头一叹,“枉我一直以为你是不得已才在这儿当和尚的,这两天还琢磨着回头走的时候要不要一块儿把你救出去呢。”
  神秀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到底还是笑着的,“多谢师弟费心。”
  “为你费心的人又不只他一个。”
  冷月淡淡地说着,微眯起眼睛,扫了一眼这处整洁得无可挑剔的僧舍——严格来说,应该是在景翊住进来之前整洁得无可挑剔的僧舍,被景翊住了这两日,屋中就已有了些微的属于景翊的痕迹了。
  第一次进这间僧舍的时候,冷月只当神秀是个酷爱整洁的人,但仔细看着眼前的神秀,再看看这间僧舍,冷月才发现这两日每每看到神秀都会出现的那种挥之不去的别扭感究竟是从何而来的了。
  比起整洁得过分的僧舍,神秀在自身行头上实在马虎太多了,不是不够干净,而是痕迹颇多,比如从他左边袖子袖口的磨痕可以看出他是个常用左手的人,而侧腰间衣带打结的顺序却是与惯用右手的景翊打出来的一样,意味着他原本是惯用右手的,却不知为什么非逼着自己改用了不惯的左手。
  而这间僧舍在景翊没有住进来之前丝毫没有类似的痕迹,那时几个倒扣的茶杯围着茶壶摆了个完美的圈,所有能居中摆放的物件全都是居中放置的,笔架砚台这样常用来判定用手习惯的物件都收在了书架的底层,各个家具经常被手接触的表面都被打磨得干干净净,单看这间屋子,绝看不出从小在这间屋里长大的那个人是左撇子还是右撇子。
  所以,一直以来,这间屋子八成不是由神秀自己收拾的。
  先前一双眼睛只盯在神秀疑点满满的言行举止上,竟让如此明显的线索就这样在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
  “那个整天帮你收拾屋子的人在你身上花的心思可比他多多了,你是怎么谢那个人的?”冷月眉梢微扬,声音轻了三分,冷了五分,“把他劝张老五自杀这事儿揽到自己身上,免得他清名受损,在寺里混不下去,是吗?”
  神秀没承认,也没反驳,就只用出家人惯用的打马虎眼方式,含含糊糊地宣了声佛号。
  景翊眉梢微挑。
  他不知冷月是怎么想到的,但显然冷月已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那就好。
  “那个……”景翊嘴唇轻抿,插了句与此情此景八竿子打不着的话,“我突然想起来,王拓摔碎的那个瓶子是我借来的,摔成粉我也得还回去,我先去把那些碎渣子敛起来,免得一会儿师兄弟们打扫屋子把它们当垃圾扔了……你们先聊着,我收拾收拾就回来。”
  景翊说完,略带抱歉地一笑,转头就走了,悠然得好像冷月和神秀这会儿是在他家里做客扯闲篇一样。
  景四公子想一出是一出的毛病在京城里几乎是人尽皆知的,冷月没拦他,神秀似乎对此也有所耳闻,俩人眼见着景翊在这么个剑拔弩张的时候屁颠屁颠地跑出去捡什么破瓶子,脸上愣是全都没有一丝惊讶。
  还是冷月先把目光从景翊离开的方向收了回来,面无表情地盯着神秀微笑均匀的脸看了半晌,才不轻不重地清了下嗓,“我忘了刚才说到哪儿了。”
  “……”
  神秀嘴上没说,但脸上已写满了阿弥陀佛。
  神秀一时也分不清冷月是真忘了还是假忘了,只得一五一十道,“冷施主问贫僧,贫僧是否是出于感激,才替那个长年以来为贫僧收拾屋子的人遮挡罪行,以保其清誉。”
  “哦……”冷月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叶眉微扬,不疾不徐地道,“也就是说,还真有个人一直在替你收拾屋子。”
  神秀微微一怔,还没回过神来,冷月已道,“方丈清光大师,对吧?”
  神秀又是一怔。
  “劝张老五去死的要是个俗家人,就算是被人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张老五是自己撞棺死的,谁也用不着为他偿命。”冷月缓缓地放下握在剑柄上的手,嘴角微勾,慢悠悠地道,“出家人就不一样了,出家人讲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要是一任方丈生生把活人劝去自杀了,传出去,他非得被唾沫星子活活淹死不可,对吧?”
  神秀浅浅地蹙起眉头,看向冷月的目光有点儿说不出的复杂。
  “王拓为什么要用写答卷的法子选抄经僧人,你就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事后也该猜出来了吧?”冷月眯起凤眼盯着神秀微变的神情,话音又放慢了些,好像有意要让神秀听清并记牢她所说的每一个字似的,“你没阻止他这么折腾,是因为高丽人最信神佛菩萨这一套,敬一寺方丈像敬一国君主一样,所以王拓找僧人来写答卷的时候把寺里所有普通僧人都找了一个遍,唯独没找方丈来写,所以你相信凭他那个一半浆糊一半水的脑子想破天也想不到方丈身上去,对吧?”
  神秀仍然轻蹙着眉头,还是没出声。
  冷月挑着那抹并不像是代表愉悦的笑容,声音又轻缓了几分,“不过咱们练武的人都有个毛病,就是但凡有一丁点儿的不确定就不敢彻底放心,武功越高这毛病就越重,所以你还是担心万一有个万一。你知道王拓脑子不好使,有把要紧的事儿往纸上写的习惯,在中原见着菩萨显灵这么大的事儿他一定会记,你就故意把他记的东西送到行馆去,让礼部的人发现,想让礼部的人赶紧把他从寺里弄走,结果还没来得及把王拓弄走,就发现景翊已经看出苗头来了,所以你索性就跳出来把这事儿往自己身上揽了……不过,不管是方丈给你收拾屋子,还是你帮他擦屁股,都不是你心甘情愿的,所以你才会一直顶着一脸生不如死过日子,对吧?”
  神秀微微颔首,宣了声似是而非的佛号。
  冷月缓缓地叹了一声,顺便把那抹冷飕飕的笑容也叹掉了,像是站着说话站累了,转头坐回了椅子上,把手里的剑往桌上一搁,翘起了二郎腿来。
  神秀自幼在寺里长大,没见过多少女人,坐在椅子里翘二郎腿的女人还是头一回见着。
  怪的是这种男人做起来都嫌粗鲁的动作,这个女人做起来却只让人觉得娇憨慵懒,像是仰躺在地上晾着肚皮晒太阳的猫一样,看过去就舒服得很。
  “其实你犯不着跟我打哈哈……”冷月悠悠地打了个哈欠,没掩口,无声地咂了咂嘴,才道,“问证词是景翊他们那些官员的事儿,刑部给我的那点儿薪俸只是让我管抓人的,至于抓得对不对,我说了其实也不算数,自有薪俸比我高,说话比我好使的主审官员来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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