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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上嫁-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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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只是叹息着摆手,这丫头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什么脾性是她没摸透的。毕竟年幼天真,不及宁毓心思缜密,偶尔口没遮拦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两人说着话,忽闻外头有人喊寿儿,是宁毓的声音,寿儿急急忙忙地应了,边朝殿外跑边道:“娘娘,姑姑叫呢,奴婢先去了啊。”说完朝几个侍立的宫女看了一眼,“好好伺候娘娘。”接着方一溜烟儿往偏殿里去了。
那丫头一蹦一跃地去了,沉锦望着她的背影觉得滑稽,不禁掩口笑了起来。再去看窗外,雨势似乎小了一些,却仍旧是珠串连绵。她略思索,又举起玉笛吹起来,然而这回远处再没有人相和了。
她独自吹奏了良久,直到腮帮子泛酸才停歇下来。心中涌起小小的失望,然而转念又觉得没什么,知道司业在大胤,在距离她不甚遥远的地方,这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了。她是个容易满足的人,不会奢求也不会妄想,有一份支撑她走下去的动力,就够了。
她凭窗而立,愣愣地望着天边的雨水出神,双手紧握着玉笛,像捧着一件稀世罕见的珍宝。
********
雨停在酉时须,虽然浓重的乌云徐徐散去,也仍旧见不了阳光了。苍穹暗下来,唯一可见的只有那一片片苍茫的暮色。
宫女内官们进殿摆膳,沉锦将将坐下便听见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深色衣袍的内官猫着腰进殿来,沉锦抬眼看,认出这是未央宫掌事的福宁海,又听他恭谨道:“娘娘,君上已经到殿外了。”
皇后迟迟地哦了一声,刚要起身接驾,今上却已经提步进来了。她同殿中的宫人一道福膝给他见礼,他侧目看她一眼请她平身,生疏而客套。
她心头隐约觉得他还在生气,应个谢直起身,复抬起眸子看今上,他面上却并没有多的表情,那目光清正澄定,看不出悲喜,亦看不出喜怒,垂眸看了眼桌上的饭菜坐下来,瞥见她还站着,因淡淡道:“坐吧。”
这句话在她听来总有些不对劲,颇有几分反客为主的架势。她心头蹙眉,面上却一丝不露,低眉顺目地应声谢,这才敛衽在他身旁坐下来。
皇帝用膳有独特的派头,须专人布菜专人试菜。眼瞧着两个主子落了座,陈高连忙上前几步,拾起桌上的箸筷就要替今上布菜,然而今上却伸手拂了拂,他心头不解,却也不敢发问,握着筷子有些进退不得。
今上也不言声,只是侧目看了眼皇后。沉锦先觉得不可理解,心头一琢磨似乎又明白几分,不免有些气闷。然而气闷也不能表露,她吸一口气将筷子从陈高手里接过来,含笑替陈公公解了围,道:“我来吧。”
连吃个饭都得折腾她,这个皇帝,简直是没安半点好心!她心头气鼓鼓的,面上却还得佯出一脸微笑来,掖袖夹起一块什锦豆腐放到他身前的小碟中,随口道:“君上怎么来了?”
这个问题有些蠢,他因略皱起眉,语气不善:“你是朕的皇后,朕到你宫里需要什么理由么。”
这话将她堵得哑口无言,只面上怔怔地望着他。这副模样有些滑稽又有些可怜兮兮,他不经意间抬眼瞧见了,暗自思量语气是否重了些,又缓和了几分道:“近日雨水多,皇后身子不好,要万分仔细。”
他这句话关怀话听在她耳朵里不痛不痒,沉锦面上很平静,缓缓道:“臣妾多谢君上关切了。”说完又漠然道,“其实方才君上误会了,臣妾只是觉得,才刚册封了四妃,君上冷落她们,并不大好。”
这番话从她口里说出来,倒颇有一国之母的气魄,大度而贤良。他仍旧是那副神情,寡淡而疏离,只是忽然朝着陈高开了口,语气像是腊月的湖水,多一分就要凝成冰似的:“朕今晚歇在未央宫。”
沉锦听了却惶然大惊,手抖了抖,红木筷子落在桌上,与青瓷碰撞发出清冽的声响。今上侧目朝她看一眼,“皇后怎么了?”
她拾起筷子稳住心神,朝他勾起个笑,“恐怕宫人要在背后说臣妾品行不端,兴专宠之风,四妃只怕也以为臣妾是妒后了。”
他闻言朝她一哂,口吻喜怒难辨,“皇后温良,恐怕永远也当不成妒后。”
这话分明是夸赞,然而听在人耳朵里却不像是那么回事。沉锦笑了笑,“君上似乎很了解臣妾。”
慕容弋也牵起唇角,笑得有些高深:“直觉罢了。”
两人一番对话听得宁毓倒捏一把汗,生怕皇后一句不中听的将君上触怒。然而万幸,皇后没再说话,只是埋着头专心致志伺候今上用膳,今上也不再言声,整个殿中只有玉漏滴答的细腻音响。
用过晚膳,宁毓同寿儿伺候皇后浴香汤。她浑身浸泡在温热的水流中,心头却惶惶的,大婚那次她躲过去了,今晚呢?还会有这样的运气么?若没有,又该如何是好呢?
她将头整个儿沉进水里,直到快要窒息时才猛地钻出水面。宁毓见她迟迟不上来,心头明白她在拖延时间。然而这种做法幼稚得可笑,拖延得了一时拖延不了一世,今上就在寝殿里头,没有军机处的奏章也没有政务,今晚是怎么也躲不过去了。
又捱了半个来时辰,直到十指指尖都泡得发胀,她才从池子里头上了岸。宁毓取了流仙衣来替她穿上,她垂眸一看,这样的寝袍穿了也相当于没穿,轻轻薄薄的一层,覆在皮肉上,像是蝉的翼。
宁毓取来胭脂点在她的唇上,又上下打量一番,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她复引皇后去寝殿,推开门立在外头,待皇后入内后又将门合上。沉闷的一声“砰”,敲打在耳畔,像是催命的钟声。
沉锦深吸一口气朝里面走,绕过重重明黄的帷帐,看见一个人立在烛光的阴影中,瞧不见神情面色。
再定睛看,他手上握着一样东西,是她的玉笛。
她悚然一惊,朝他走过去,边走边试探道:“君上会吹笛子?”
那头的人半晌不言声,她居然莫名感到有些紧张,好一会子,他终于开了口,仍旧惜字如金,漠然道,“并不会。”
未几,今上从阴影中走了出来,眸子随意地朝她看过去,视线却像是定住了。
轻薄的蝉衣下是凝脂般的肌理,她的肩部线条很美,孱弱却匀称,细细的两条膀子,上头没有一点瑕疵,像极无瑕的白玉。
被一个男人这样注视,沉锦只觉得自己就像待宰的牛羊,浑身都叫嚣着不自在。她感到有些羞耻,偏过头,径自朝床榻走去,脱去绣履翻身上榻,在里侧睡下去,仰躺着,面上没什么神情,目光却是闪烁的,不知落在何处。
天底下恐怕没有比这更痛苦的煎熬,她死死咬住下唇,一眼也不敢看皇帝,只听见那头一阵衣衫窸窣,紧接着床榻的另一方凹陷了下去,是慕容弋除衣上了她的绣床。
少顷,一只炽热的手覆上了她的肩头,滚烫的温度,灼得她浑身一个激灵。她合上眼,似乎是压抑到极致了,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尖锐的疼痛传上心头,令人难以承受。
醉人的龙涎浓烈到让人无法忽视,即便是闭着眼,她也知道他正覆上来。忽地,一阵湿意顺着眼角蔓延下去,没入了黑发间,又消失不见。
几乎与此同时的,那只覆在她肩头的手离开了。她有些茫然,睁开眼看过去,却见慕容弋已经背对着她躺了下去,侧着身,面朝她相反的方向。
“君上……”
“朕乏了,睡吧。”他合上眼,凉声道。

  ☆、第二十章

同一张枕榻上,躺着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帝后一个面朝里,一个面朝外,彼此像是两个陌生人,甚至连睡觉的姿势都显得生疏而拘谨。
沉锦躺在软枕上,出于紧张和恐惧,她浑身上下都绷得紧紧的,半分的动弹也没有。他躺在身边,给她的感受就像是一柄放在枕畔的利刃,此时虽藏在鞘中,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抽刀扎下来,刺得她鲜血淋漓。
她竖起耳朵听身旁的动静,他的鼻息均匀地传过来,像是睡熟了。皇后稍稍松一口气,却还是不敢真的睡过去,因为不知道他会不会半夜爬起来对她做什么事。今夜甚至比大婚那日更难熬,那时他同她至少隔了一扇墙,不像此刻,彼此同睡一张枕席,就连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忽地,他动了动,吓得她浑身寒毛倒竖,顷刻间便半撑起身子坐起来,将锦被抱在胸口,摆出一副保护自己的姿态,神情像是面对毒蛇猛兽,俨然如临大敌。然而他却只是寻常翻个身,接着又沉沉睡过去。
她呼一口气松懈下来,揩了把汗垂眼去看他,这是一副如玉的容颜,有精致的五官,也有漂亮分明的轮廓。他合着眼,就像是褪去了一身的棱角同利刺,变得柔和平易了,甚至显出几分温润的况味,像司业一样。
转念又被自己的想法唬了一跳,她有些懊恼,自己怎么会拿他同司业相比呢?白泊奚是谦谦君子,遗世出尘,就像是天上的明月。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她将目光从他脸上挪移开,甩甩脑子又躺回榻上,愣愣地出神。
今上沉眠,皇后却这么强睁着双眼僵到了半夜。因为下过一场大雨,今夜天边挂着一轮圆月,皎洁的月色从窗格子里倾洒下来,有几分凄清的意态。
沉锦有些熬不住了,脑子每捱一刻就混沌一分,微微翻了个身仰躺着,双目迷茫地望着床帐,借着月光隐约能瞧见上头绣了几只鸟,不甚清明,看不出是水鸭还是鸳鸯。又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意志力终于一寸寸土崩瓦解下去,缓缓合上了眸子。
皇后骨子里是个单纯的人,这样的人往往入睡极快,阖上眼不消片刻便能沉入梦乡。月光的清辉映在她的脸上,安详恬静的睡容,几乎带着分孩子气,和往日里刻意疏远的模样不同。也许打心眼里把皇帝当做敌人,是以一言一行都是谨慎警惕的,这会儿睡着了,倒显出难得的真实来。
她有一头长而乌亮的青丝,密密实实的铺在枕畔间,有幽香不时窜入鼻息,淡淡的,熟悉的,属于她,并不浓郁,却像是有意无意地拨撩。
今上显然了解她入睡的习惯,甚至连时辰都能估摸得精准,因为几乎是同时,他在黑暗之中睁开了眼。
********
一夜难得好眠,竟然没有受什么噩梦困扰,倒是分外难得。
沉锦天蒙亮便转醒,睡眼惺忪地朝旁边看,外侧的床榻空空如也,慕容弋已经不在了。宁毓进来伺候她起床,一面扶她下榻一面给她解释,“大胤视朝的时辰一贯都很早,君上天没亮就走了。”
她听了没什么反应,显然对他的行踪并不关心。宁毓扶她在水银镜前的杌子上坐下,招呼两个宫女过来替她抹发油,自己则去整理帝后共寝的床榻。掀开锦被一瞧,雪白的素绢上仍旧干干净净,登时眸光微闪。
侧目看皇后,她却一脸的平静。宁毓心头纳罕,事情到了这一步着实有些离奇,昨夜没有如山奏章,她亲自将皇后送入的寝殿,没道理会这样。她觉得怪异,她们的皇后肤光胜雪貌可倾城,君上若是个正常男人,怎么可能佳人在侧而坐怀不乱?
思来想去没有结果,只好亲自再去问沉锦。宁毓耐着性子等她梳妆换衣,之后便打发走一众宫人,拉起她的手低声道:“怎么回事?昨晚君上仍旧未同皇后圆房么?”
这话很直接,没有半分地婉转迂回,沉锦是个黄花闺女,听了难免飞红双颊。她别过脸去摇头,口里道:“昨晚君上只说他乏了,便各自睡去。”
宁毓闻言很是惊骇,放开她的手在殿中来回踱步,口里还念念有词:“怎么会这样,君上多年不曾娶妻,难道……”她噤了声,面色却蓦地一变,被脑子里的猜测吓出一身冷汗。
沉锦端详她面色,试探道:“难道什么?姑姑想到什么了?”
宁毓的眼光有些闪烁,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她看见后也跟着焦灼,追问道:“你快说啊,难道什么?”
宁毓长叹一口气道,“其实奴婢一直有些奇怪,君上这样的年龄,照理说皇子公主们都该遍地跑了才对,他却未立后妃,甚至一个姬妾都没有……难道真的是身子有毛病?”
皇后却并不怎么赞同这个想法,摇头道:“我不这样觉得。”她想起昨晚那只覆在她肩头的手掌,炽热的温度,几乎能灼烫进人心。她是个女人,有属于女人的判断力,那样的反应,绝不是个身子有毛病的人。她想起来有些脸红,略笑了笑道,“虽然不知他为什么不圆房,但这于我而言,是好事。”
沉锦的想法宁毓明白,她是个单纯的小姑娘,认为不圆房便能守住自己的清白之身。然而这样的想法单纯得可笑,她皱紧了眉头道:“娘娘太天真了。帝后成婚,理所当然就会有皇嗣。日子短还没什么,时日一长,你的肚子迟迟没有动静,不知情的不知会在背后怎么说道你呢。”
宁毓说皇嗣时,特地拔高了音量来强调,她却被吓了一大跳。皇嗣……皇嗣?她同慕容弋的孩子,简直是不能想象!
她不寒而栗,连忙扯了宁毓的袖子让她别说了,“姑姑愈说愈过头了。”
宁毓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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