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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破壁记 陈登科-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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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多人都替程璞捏把汗,结果却什么事也没有,这是安东做了工作。那位首长从来没有遇到一个部下敢这样当面煞他的威风,气呼呼地带着全部车队当即离开了这个市。他倒也没有耿耿于怀想给程璞小鞋穿,只是后来在大区的军政委员会上讨论这个市委的领导班子时,提名安东去任第一书记。
  安东到这个市之后,首先去拜访了程璞。
  跑到办公室,他不在;跑到他的宿舍,也没有找到他。七转八弯,终于打听到程璞正在一座化工厂的烟道里。见面时,程磨子正磨得一身黑漆漆的焦油。他们俩便坐在锅炉房的台阶上。程璞呵呵地笑‘道:“欢迎你!实在对不起,咱俩连握个手都不行……”——因为他的手简直象从柏油桶里伸出来似的。安东也哈哈大笑,但笑罢却想不出第一句话该说什么。一路来的时候,他就心情很复杂:这个程磨子不知道以后合作起来顺不顺手?上次在程璞和那位首长顶撞时,自己是圆了场的,程璞会不会计较,误认为自己是有意来取而代之的?现在一看程璞,却象什么事也没有过似的。他笑得这么真切,讲欢迎这两个字时,一点也没有做作。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一眼看穿了安东的心事,马上坦率地说:“你大概担心我这个人不大好处,是么……哈哈哈。”他笑得这么爽朗,这么有感染力。安东不需要回答,他已把在路上那些想法统统打消了。
  很自然地,又说到了那位首长。想不到程璞却一拍大腿:“这个人是很会打仗的,是个很了不起的将才。打仗的人都有股子火爆脾气,否则怎么能带兵……”他夸赞这位首长和当面顶撞他,都一样的认真。当然,这时就不可能不提起那次会上的冲突了。他问安东:“他常提这事儿么?我等着他再来检查工作……”说完,又呵呵呵地大笑了起来。
  安东道;“他呀,现在每到一个地方去检查工作都要先问问:‘那里有没有象程磨子这样的人?’”
  两人又大笑了一场。
  总的来说,安东和程璞合作得不错,这个市的工作做得挺有起色。
  但是,五七年以后,安东自己也没有想到他和程璞之间的关系,会酿成这样一个悲剧,以致于他不得不执行来自上面的一个指示,在市委会上主持讨论了开除程璞党籍的问题,并且自己也举了手。
  那时,程璞在市委分工管的是生产——包括工业生产和农业生产。
  一九五八年大跃进,和其他各地一样,市里成立了一个大办钢铁的指挥部。这个指挥部的办公室主任叫成木林,因为一只脚是跛的,大家都叫他成跛儿。据成跛儿自己讲,这只跛了的脚是在涟水战役中被蒋介石的七十四师打伤的。安东在涟水战役中是一个旅的政委,听说成跛儿原来还是友军的战友,从感情上就很照顾他。
  这个成跛儿是反右派之后才转业到安东这个市的,安排在大办钢铁指挥部后,工作积极,为人也热情。三天两头朝市委书记家里跑,一去,便捧着一大堆表格,滔滔不绝地汇报起今天又炼了多少钢,多少铁,又超过了指标的百分之几十——因此,在省里的钢铁简报上,安东这个市总是名列前茅。安东心里油然而生一股乐滋滋的味道。当时,程璞调到中央党校去学习了几个月。安东在写给程璞的信中总是附去几份简报。可程璞的回信却对这些成绩淡漠得很,在一封回信中,干脆把简报退了回来,并在上面用红铅笔画了个很大的问号。
  这个问号引起了安东的不愉快。这个问号也给成跛儿看见了。他察言观色地打量了安东一眼。当时,安东正在吃晚饭,喝了半碗稀饭就搁下了筷子,皱着眉头,闷闷地吸了几支烟,问道:“老成,听说你们准备搞一个庆功会,程璞同志来信,问我们是不是真的炼出了那么多钢铁?”
  成跛儿一颠一颠地走到安东面前,翘起脚说道:“首长!我这只脚上,挨过蒋介石的弹片。到现在,那块弹片还嵌在脚脖子的骨头缝里,碰到阴雨天就又酸又痛。不过这酸痛更加激起了我满腔仇恨……”他说得很激动,泪水已汪在眼里,快要涌出眶外了,转过身去擦擦眼眶的泪水,又继续说,“……想想看,这是美国的弹片呀!我们过去不就吃亏在比人家少了几吨钢铁么?我经常用这件事来教育钢铁战线上的广大群众。现在正叫做热火朝天,大街小巷都办起了炼铁厂……可是,唉……”他没有讲下去,目光停留在那个问号上面。脸上带着十分委屈的样子。
  安东也没有再问什么,他对成跛儿说:“这样吧,程璞同志就要回来了。你们多向他请示请示……”
  程璞从中央党校回来的第二天,成跛儿就请他去参加大办钢铁第一阶段的庆功大会。
  大会是在市体育场召开的。
  红旗招展,锣鼓喧天自不必讲了。会场门口还用红布扎起了一座高炉的模型,里面装上了电灯,一亮一亮,真象是沸腾的铁水。
  成跛儿在台上,捧着话筒的双手,邀动得都发抖了:“……同志们!我们要把钢铁搞上去,以很快的速度,赶上英国卫超过小日本!追上美国!想到这个伟大的目标,我成木林甘愿把自己的骨头都拿出去炼铁炼钢……我脚脖子挨过蒋介石的炮弹,到现在还有一块弹片嵌在我的骨头里,碰到阴雨天就又酸又疼,一想到这,我满腔仇恨全变成了力量……”
  底下的声音被一阵潮水似地嗡嗡声淹没了。有的人在窃窃私笑:“这话我已经听他讲过至少十遍了……”
  程璞坐在后面,一言不发,脸上没有表情,只有两只眼睛,出奇的明亮……
  成跛儿一颠一颠地来请他讲话:“程书记,您是刚从北京回来的,一定带来毛主席的指示,我们老早就巴望着您来了——同志们都等着您的指示!”说完,就转身朝着台下的群众,扬扬手,意思是:安静!安静!程书记有重要指示……
  但没等他启口,程璞打断了他的手势,说道:“我没有什么话好讲。”
  成跛儿窘了一下,转脸笑道:“对!对!我们请程书记给功臣模范发奖……”
  他不等程璞表态,便对着话筒宣布起来。功臣模范都坐在台上,程璞是无法推托了。他被成跛儿拉着,把一朵朵大红绸子做的花,别在一个个模范的胸前。程璞机械地和一个个模范握手。模范们有的露出笑容,有的拘谨得有点手足无措,但更多的脸几乎是淡漠的,甚至带点痛苦……
  走到一个叫张大锤的工人面前,程璞是认识他的。快解放的时候,就是这个工人一锤砸开了国民党军火仓库的大门,夺取了武器,武装了工人护厂队,保护了这个城市的工业。在庆祝解放的庆功会上,程璞也给他戴过大红花。那时这个身高八尺,虎背熊腰的魁梧汉子双手握着这个市委书记的手,满脸堆起憨厚的笑容,挺起胸脯,望着大红花,显得又神气又自豪。可是,这次程璞握着张大锤的手时,发觉他的眼里含着痛苦的泪花,还没等程璞把大红花戴在他胸上,一滴眼泪滴在花上,张大锤的嘴直打哆嗦,想讲什么,却又讲不出来……成跛儿陪着程璞走到他身边,笑道:“程书记,您看,工人同志都感动得流泪了……”
  程璞没有讲什么,散了会,他把张大锤找了来,问道:“大锤,男子汉是不会轻易掉眼泪的,对吗?”
  这一问,张大锤眼眶又红了,硬嘎咽咽地说:“老程,你咋这么晚才回来?”
  程璞没有吱声。
  张大锤说道:“唉,老程,这些日子,你不在市里,叫我怎么对你说呢?说老实话,象这样炼钢炼铁,把我们的国家都要炼光了。我心痛哪!你说,叫我抡着二十八磅的大锤砸铁门,砸铁栏杆,甚至连老百姓的锅都砸。砸!砸!砸得家家户户人哭鬼嚎……唉!我成了什么人了?!”他的声音变得颤抖了,“起初我还相信成主任的话:‘那是砸掉私有制,砸掉个体生产的保守性。’他还说,‘共产主义就是吃大锅饭,一条巷子办一个食堂就够了!……’老程,我难道真糊涂了?落后了?砸掉了铁门铁窗,铁锅铁栏杆,炼出铁来不还是要造这些玩意儿么?!……何况砸下来的是好钢好铁,炼出来的是一堆氧化铁,什么也不能做。这不是糊弄国家么?!我今天是被他们硬拉上台的。我不知道我竟成了功臣、英雄……”讲着,他痛苦地捶着自己的胸脯,“什么英雄呀?!现在老百姓看着我提着大锤走来都躲起来了。连我老婆也把家里沾着点五金的东西瞒着我藏起来了。”张大锤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晚上,程璞坐了小吉普,穿大街过小巷,挨个儿地看了百十个大大小小的炼铁基地。访问了不少工人和居民,回到家时,成跛儿已经在他的书房里等着。
  程璞的书房很简单,除了一张书桌,几张藤椅,两架塞得满满的书刊,唯一的装饰是挂在墙上的一幅立轴,上面只写着粗粗大大的两个颜体字:“崇实”。这是程璞在安东那里认识昔憬后,昔憬送给他的。
  成跛儿一见程璞回来,便从藤椅上欠身站起来,满脸堆着笑:“程书记,您辛苦了……”说着,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中华牌”,麻麻利利地抽出了一支烟。递到程璞面前。
  程璞摆摆手,推辞了。
  成跛儿笑道:“程书记,您抽烟的嘛……”他的眼睛注视着程璞被烟熏得蜡黄的手指。
  程璞也笑了笑:“你是不抽烟的!”他的眼睛注视着成跛儿白白净净的手指,“你口袋里装着烟是专门招待人的罗?”
  成跛儿未置可否,还是笑着。接着从另一只口袋里摸出了当天的《简报》,说:“程书记,您今天亲临庆功大会,亲自发了奖,对大家的鼓舞大极了……您看,就一个下午,我市炼铁的产量打破了历史最高纪录……听说您晚上还亲自视察了一个个炼铁基地……这种精神,我们一辈子也学不到……”
  程璞没有回答,接过《简报》看了起来。
  成跛儿一颠一颠地走到书架前,浏览着程璞的藏书,嘴里喃喃自语:“哎呀!书记这种学习的精神,太令人感动了。乖乖,这么许多书,马列主义都在书记肚子里背得滚瓜烂熟了。看这些书的边边我就有数了,虽没有翻破,也快翻烂了。”
  但他的目光却在程璞的脸上溜圈儿。
  程璞的脸色是严肃的。偶尔,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简报》是整整齐齐夹在一份卷宗里的。翻到最后一页,是一张报告。大意是:大办钢铁的群众运动规模越来越大,现在由市委书记兼着指挥部指挥的职务,已经不适应形势,建议配备一个专职干部来担任副指挥。程璞的笑,就是看到这样一个“报告”而引起的。他合起卷宗,锐利的目光在成跛儿的脸上盯了足足一分钟:
  “木林同志,你看谁来担任这个专职副指挥呢?”
  “安书记和市委工交部好几次建议,要有一个能深刻理解大跃进的意义的干部,对大办钢铁要有充分的认识和积极性,最主要的是要有强烈的党性和无产阶级的感情……”
  “晤——!你看什么是无产阶级感情呢?”
  “这……”成跛儿略带点羞怯地说,“许多同志都推荐我……我……哪能挑这么重的担子?!我只不过挨过蒋介石的炮弹,现在还有一块弹片嵌在脚脖子的骨头缝里。一遇到阴雨天就又酸又痛;一痛就使我心里燃起满腔怒火。帝国主义所以敢于欺侮我们,不就是因为他们多几吨钢么……不过,我向安书记表示过,我是没有能力来领导这样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的……”
  “唔!你讲得很好,很谦虚。”
  成跛儿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心里却兴奋得象点着了炼铁护的火,烧得满脸通红,他已感到这位管生产的书记对自己有了一个好印象。现在只等他的一句话了。
  程璞笑了笑:“我但愿你是由于能力低才干出这么多蠢事的。砸掉银行的铁门,砸烂群众的铁锅,拿来化为铁水,再浇满你表格上的超产纪录,这是无产阶级感情么?”
  成跛儿一惊,额头上有点象铁水奔流了。
  程璞讲话的声音并不高,但一字一句都重甸甸的:“你常常想到脚脖子里那块美国造的炮弹片,这很好。不过更要想想,照这样搞下去,蒋介石可以不用炮弹就能反攻大陆了。因为我们自己把自己快糟蹋完啦!我看过你们炼的铁,别说造炮弹,就是造箍木桶的铁皮都会散了架子的。这样的生产数字有屁用!你的纪录创造得越高,扫垃圾的任务就越重。同志,不要自己骗自己。更不能骗国家!”
  他拿起红铅笔,在《简报》上重重地又画了个问号。
  成跛儿呐钠地问道:“那……我?”
  程璞直截了当地说:“怎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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