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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破壁记 陈登科-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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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咬破了自己十只手指……
  只有每天从铁窗里飘进长江海关大钟嗒哨哨地敲十下的声音时,才在她心里唤起一阵难忘的甜蜜的回忆。她更加思念昔憬,更加热爱昔憬,更加热爱这个家。但这个家,现在,至少现在,也被人用刀划了一个血淋淋的十字。
  一个甜蜜的十宁,一个血琳淋的十字,天天在她脑子里反复交替出现。
  秦斐想定了,她不能无缘无故地被这群魔鬼活活折磨死。要死,也要为冲破那块乌云而控诉……
  她想起了江边直指苍天的烟囱。那是她亲自参加劳动建造的。每次从窗口里看到它,就象她此时此刻的形象。烟囱,也被折磨得没有烟了。没有烟,就没有了工业的生命。烟囱也在控诉!它指着天空,愤怒无声地控诉……
  她终于找到一个机会,爬出窗子,跳下二层楼,飞也似地跑向了江边。她攀着烟囱边上的铁梯,一级两级地往上爬。无数级钢铁的踏级,冰冷的梯子,沾着她手指上的鲜血。她喘着气,不看下面,只看上面。上面是那么厚的云层啊,重甸甸地压在祖国大地。她要冲破它……已经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但为了冲破这乌云,她又有了勇气,继续往上爬,二百级……三百级……
  她终于站到了烟囱顶上。
  长江海关的大钟的时针,指着了这个凝聚着她一生痛苦和喜悦,失望和希望,而最后又终于变成了血淋淋的那个“十”字。沉重的钟声敲响起来了……
  秦斐安详地朝前跨了一步,她终于走下了人生的舞台……
  风在耳边呼啸。
  江浪在脚下咆哮。
  人群里只有急促的呼吸。那是一种几乎窒息的呼吸。……
  一块白色的绸手帕在天空飘着。
  白手帕上留着秦斐最后的呼喊,那是用血写的:“生是党的人。死是党的鬼。我是无罪的。”
  天快亮了。
  山峰后面又升起了玫瑰色的云霞。
  昔憬从枕头套的夹层里取出了这条白色的绸手帕。血字已经凝固,变成暗褐色。昔憬深陷的眼眶里,老年人的眼泪,也已经凝固。他那棱角清楚就象花岗岩上砍出来的脸庞,又象一尊石像那么庄严,甚至带点冷酷。他低声地说:“这是一个好心人从秦斐的档案袋里偷出来交给我的。据说,这是她的主要罪证!”
  安东再也忍耐不住,霍地从草铺上坐了起来:“罪证?!是秦斐的罪证?!这是非黑白要颠倒到什么程度?!不!这不是秦斐的罪证!是那些杀人凶手的罪证!历史的长河不会永远倒流。总有一天,我们要审判这些杀人犯,阴谋家。昔憬!这一天不会远了。……”
  昔憬苦笑了一下:“七一年,林彪这个大野心家摔死时,我还关在牢里,隔了两个月才知道这件事,当时我心里暗暗高兴了一阵。那几个月,看守我的,审讯我的,都有点变态。一个个都缩着脖子不敢在我面前逞威风了。我心想,这下大概总能把文化大革命中出现的冤狱平反了吧!可是,我的想法马上被无情的现实粉碎了:三十多年前糟蹋了秦斐,六年以前逼死秦斐的那个方绍武有一次恶狠狠地对我讲:‘昔憬!你不要得意。林彪执行的是一条右得不能再右的路线!你过去判了我七年,我现在要关你十四年……’这个流氓,居然当着我的面大讲当年和秦斐的关系。秦斐的死,也是他告诉我的:‘嘻嘻……现在咱俩用不着争风吃醋了!’当时就把我气昏在监狱里……醒过来之后,我终于明白了,中国不止一个林彪……”
  “对!”安东激动得叫了起来,“过去和林彪穿一条裤子的人现在还在当政!……秦斐的血不会白流!你我的牢不会白坐!我坚决相信历史会把大林彪小林彪,男林彪女林彪统统清除出来……”
  昔憬的眼睛是迷惘的。
  安东抓住了昔憬的肩膀,带点生气地说:“你不信么?!难道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中国,八亿人民的中国,真会让几个政治流氓永远统治下去?……”
  昔憬还是迷惘地摇摇头。
  “不要忘了我们的人民!”安东的声调已经象一个市委书记在做动员报告了,“他们最明白是非曲直。过去,有救过你的黄包车夫,撑船的夫妻,还有铁路上的司机……他们可以视五万块大洋为粪土,冒着生命从蒋介石的手心里把你救出来。现在,有……”
  昔憬打断安东的话,辩解道:“这番话,在西安事变时,当着蒋介石,我都理直气壮地对许立讲过……可是现在,站在我们面前的不是蒋介石,而是能签署中央文件的我们自己党内的首长。他们也是一口一个人民,一口一个革命……”
  安东道:“对,因为我们党的威信太高了。假使蒋介石披上共产党的外衣,也会使魔鬼变成天使,散发着革命的光圈……这就是新形势下面的新的斗争特点……我们的人民有时就比我们看得透。为什么有人敢把秦斐的手帕送给你?!为什么象鲍桂兰那样的一个普通妇女在嬉笑怒骂声中褒贬分明?!……他们不看你是什么党,什么官,就看你对人民做了好事还是坏事!昔憬,一个老党员有时也会变,变得象一个宗教徒,人家打了你左面耳光,你还要把右边脸凑过去……原谅我,我说得太刻薄了……”
  昔憬的眼眶里又盈起了一星泪水:“安东!我确实不止是被打了一记耳光。不!应该说不止是被戳了一刀……索性再让我把我的大儿子昔霁的事情也对你讲讲吧。”
  第五章

  昔憬和秦斐的第一个孩子叫昔霁。这名字是母亲起的,取雨过云开,朗朗晴空的意思。那是在解放后的第三个年头,秦斐随口一哼就是那首“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的歌子。生了第一个孩子,昔憬来问她该起什么名儿,秦斐想了想,便说了个霁字。对她来说,那风雨飘摇的生活,实在是苦够了,希望下一代的头顶上,永远是风和日丽,阳光普照。秦斐的文化程度不高,这个“霁”字,是在戏曲唱本里学来的。难怪昔憬常常夸秦斐那股子灵气。
  这股灵气在昔霁身上,甚至还超过了母亲。
  他长得也象母亲,一直到上学的年龄,陌生人还没有认出这是个小子。小子毕竟是小子。热情,活泼,还带点顽皮。水灵灵的大眼睛,骨碌碌一转,就会生出一个好玩的点子。爸爸的一切是没有什么吸引力的:写字台,公文皮包,一大堆一大堆的卷宗——他当然不知这是什么东西,反正看起来跟装药的纸口袋差不多;而药,那是绝对不能碰的。而妈妈的每一样东西,对孩子都具有无比的吸引力。尤其是舞台上的一切,简直是一个神话世界。
  有一次,秦斐快化妆了,却找不到白毛女的头套,急得满台转,后来实在没有办法,化妆员临时赶到戏剧用品商店重新买了一副,戴在头上又不太合适,半场戏演得窝窝囊囊。秦斐憋了一肚子气回家,却看见自己的儿子正满头白发地又哭又唱,唱得弟弟妹妹都眼泪汪汪的,而当老子的昔憬还居然在一边打着板。秦斐又气恼又好笑,一把将儿子头上的头套揪了下来,惹得挨个儿的四个孩子,哆唻咪发,抑扬顿挫,一齐哭了起来。那时,昔霁才七岁。
  还有一次,昔霁已经上三年级了,磨快了一把刻图章的刀子,拉着弟弟妹妹,卷起袖子,硬要在他们的膀子上划两刀,说是种牛痘。弟妹当时的嚎陶大哭就不必讲了。秦斐一直等到小女儿膀子发炎,红肿发烧的时候才知道,真想揍昔霁一顿。气乎乎地等到他放学,回来的却是一个浑身水淋淋的儿子。才是清明时节,冻得嘴唇都变乌了。她问他干什么了,儿子回答得很轻松:“掉水塘里去了!”真是想打又不忍心,不打又不解气。帮他换好衣服,还熬了姜汤,气得把儿子反锁在房里。晚上,昔憬回来,秦斐一五一十地在老子面前告了儿子一状,埋怨地说道:“你也不管管!”
  哪知道昔憬回答得也很轻松:“这很好!”
  秦斐气得连连捶了丈夫几拳:“还很好?!”
  昔憬不紧不慢地答道:“他们学校两个小同学在塘边捞蟠料,掉进塘里了,要不是你那宝贝儿子,都淹死啦!我下班前,人家家长都写了大红纸的表扬信,千谢万谢地送到我机关去了。”
  秦斐又惊又喜,心肝宝贝地喊了一阵,连忙打开锁,一看,大吃一惊,窗户打开了,儿子从窗外的水落管子上溜了。儿子的床铺空着,窗户被风吹得劈啪作响,桌子上摊着已经做完的作业。那是一篇日记。昔憬看了看,笑着对秦斐讲:“我说好嘛,儿子做了好事,并没有记在自己的功劳薄上……”
  秦斐笑着慎道:“象你!胆大包天……”
  只有一件事情,这孩子胆大得连昔憬都皱起眉头。安东那个市里,有一个市委书记处的书记,叫程璞。一九五九年年底,在批判右倾机会主义的当口上,挨了批评,甚至被开除党籍,还撤了职。有一次,安东来到他们家作客的时候,谈起了程璞。谈着谈着,哪料到才九岁的昔霁冲着安东便说道:“你们讲的那个程璞叔叔没有错!”
  几个大人都吃了一惊,昔憬挥挥手,“去!去!小孩子家懂得什么?”
  昔霁不但不走,反而挺起胸,理直气壮地道:“我听安东伯伯刚才讲,程叔叔因为反对在村里办食堂,所以犯了错误。那不对!我们学校里有几家在农村的同学,都在叽咕,说办食堂吃大锅饭都要饿死人了……”
  昔憬板起脸:“住嘴!”
  昔霁一点也不怕:“什么吃饭不要钱呀?那是懒汉,二流子们瞎起哄……”
  安东很尴尬地笑了笑,对昔憬讲:“嗬!你这个儿子,将来可非把咱们老一辈抵到墙拐子里不可。”
  秦斐连忙牵着昔霁的手走到外屋。哪知道他走到门边还扭过头,倔头倔脑地说:“程叔叔反对村村队队都办钢铁也没有错……”
  秦斐把他拉到门外,低声地说:“霁霁,你怎么这样不礼貌?以后爸爸和安东伯伯这些大人讲话,你不许听,更不许擂嘴。”
  昔霁不高兴地撅着嘴:“他们又不到我们学校里去听听,人家都在说:砸锅卖铁,再去炼钢铁,这是刻疮补肉。……”
  秦斐被顶得回答不出话来,只是纠正他说:“不是刻疮补肉,是刻肉补疮……”
  安东走后,昔霁再想去问爸爸,可走到爸爸房门口,只听得他在房间里踱着步,地板踩得咯咯吱吱地响,说明爸爸的心情也很烦乱。半晌,才听得他站定了,对妈妈讲:
  “看来,霁霁象你,将来不是搞政治的!‘’
  昔霁当时当然不懂得这话的含义,但心里蛮高兴,因为他本来就想当一个画家。于是,又闯祸了……
  有一天,昔霁在公园里看见一个画家在写生,左手握着一块板,板上还挖了一个窟窿,大拇指正好套在里面。这真是一块神奇的板,乱七八糟的颜色,在上面搅拌搅拌,一会儿变成了画布上的天空河流;一会儿又变成花草树木……太妙了,把小昔霁的心都吸引住了。他守在那个画家的身后,一声不响地看了足足三个小时。
  回到家里,他找了一块木板,也挖了个洞,套在手上,从妈妈的柜子里,找到了化妆的油彩,一色一色挤在板上,还扯开一个枕头套子象模象样地钉在椅子背上,就随心所欲地涂抹起来。
  秦斐回来,一看这光景,气得哭笑不得。昔憬却哈哈大笑:“这树画得还挺有生气呢!”他看看秦斐拉长了的脸,便道,“我不会画,可看过的字画也不算少。画画,就讲究个神似。老画家还要保持点童心呢!……”
  秦斐搡了她丈夫一下:“都是你惯的!”说完便去扯钉在椅子上的枕头套。昔憬却按住了她的手:“留着!不是我惯的,倒是儿子身上有着你的艺术细胞!”
  秦斐撇撇嘴,笑了。
  昔霁的艺术细胞果然由此发展起来了。先是参加了少年宫的绘画小组,十二岁就考上了美术学院的附中,而且成绩出奇的好。
  孩子也真从母亲身上继承了她的艺术气质,热爱生活,热情地歌烦党和社会主义,又敢于创造自己的艺术风格。他住在学校里。母亲回家,儿子也回家。秦斐眼看着顽皮的儿子嗓子变粗,嘴唇上的汗毛也渐渐变浓,经常产生一种古怪的念头:这原来就是我的儿子!事实上他们也已经象朋友一样交谈艺术上的见解了。而且一交谈起来,儿子的话总比母亲多得多。
  讲着讲着秦斐总是掠掠昔霁的乱蓬蓬的头发,笑道:“你比我幸福得多了,生在社会主义的新中国,能看到那么多的书……”
  有一次,昔霁问秦斐:“妈,你看过《木木》吗?”
  秦斐摇摇头:“什么‘木木’呀?”
  昔霁说:“屠格涅夫的一篇小说。要不要我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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