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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甲骨碎-那多-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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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坟。

不用孙镜提醒,徐徐立刻就意识到把自己吓得魂不附体的是只猫头鹰,讪讪放开孙镜的胳膊。

〃差不多就是这一片了。〃孙镜停下脚步,把麻袋从肩上卸下来往地上一扔,叮零哐啷一阵响。

徐徐拿手电筒四下里照,看见一个个高低不平的小土丘。树东一棵西一棵的稀稀拉拉,枝干细弱,生长得也歪歪斜斜不挺直。她觉得脚底下踩着的土地阴寒阴寒,连树的生命力都被这阴气吸了去似的。

〃清末的时候这儿叫断头坡,据说埋了很多砍断了头的死囚。后来世道坏了,附近饿死的或者打仗死的,只要没家属收敛,都拖到这里刨个坑埋了。〃

孙镜抖开麻袋,拿出铲子,递了一把给徐徐。

〃你看哪里高出一块,往下挖准有,上面的覆土不会很厚。我们分头挖。〃

这样的乱葬岗,当然不可能有陪葬品,除了骨头还是骨头。孙镜就是冲着骨头来的,他需要一颗和巫师头骨形状相似的头骨。做假的手段再高超,也得有趁手的材料才行。

孙镜把手电调到散光,架在旁边一株矮树的树杈间。其实这儿树间距很大,月光照下来,亮度足够了。要不是考虑到徐徐,他会熄了手电。




〃嚓〃,孙镜把铲子斜插进土里,脚一踩,再一挑,就铲了一大块土出来。这儿的土浮得很,并不密实。

第二铲下去,手里的感觉就不一样了。出土的时候忽地有一星磷火,浮动在空气里。

徐徐在另一边才只刚把铲子插下去。她总觉得有阴风往脖颈里钻,一哆嗦,又一哆嗦。她拔出铲子,跑到孙镜身旁。

〃还是两个人在一起挖吧。〃她小声说。

孙镜第三铲下去,又来回拨了几下。他手上早戴好了橡胶手套,蹲下身子在小坑里拨拉。

徐徐见他摸了个白森森的东西在手里,还没看真切,就又扔回小坑里。

〃是个小孩。换个地方再挖。〃孙镜扭头看看徐徐,月光下她脸色惨白惨白。

〃你没事吧。〃

〃没。〃徐徐回答得很简洁。实际上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出更长更完整的话来。

〃那你把旁边的土回填进去吧。我挖你填,后续工作做好,冤魂就不会缠着你。〃孙镜说着向徐徐一笑。

这话一说,徐徐就觉得有只透明的手渗进身体里,对着心脏狠狠捏了一把。

实际上骨头是孙镜刨出来的,要缠也缠不到徐徐身上。

〃没那么容易找到合适的,我估摸着总得挖个十几二十颗脑袋才行。〃孙镜说。

徐徐想象了一下二十颗骷髅头摆在面前的情形,深深后悔为什么要答应孙镜一起来挖坟。看他这么自如的样子,分明不需要自己帮忙,一个人就可以了。

他整天和尸骨在一起所以才不会怕。徐徐对自己说。虽然那些只是乌龟的尸骨。

〃这个家伙头顶心怎么是尖的,洋葱头吗?埋了。〃

〃见鬼,脑门上挨了一枪,否则就选他了。埋了。〃

〃呵,这家伙脑容量够大的啊,脑子再大死了一样喂蛆。埋了。〃

〃差……差不多就行了吧。〃徐徐说。

〃那怎么行,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完美的作品。它要做到的不单单是和真品互换后让人一时看不出真伪,还要扛住之后的鉴定会。〃

〃好吧。〃徐徐只好同意,毕竟这个计划建立在孙镜的作假技术上,一切要听技术人员的。

当然,孙镜所说的扛住鉴定会,不是指他能做出一个骗得过任何专家和仪器的仿品,没人能做到这一点。他要做到的是,在合适的时机挑起上博巫师头骨的真伪争论,然后诱导对其进行重新鉴定。在未来的这个鉴定会上,仿造的巫师头骨当然会被识破,但考验孙镜功力的地方在于,他要让所有人以为,从上博收藏这个巫师头骨的时候开始,它就是个假货。也就是说,欧阳文澜收了个假货,又把它当成真品捐赠给了上博。

显然,他们在为上博炮制一场大丑闻。如果可以做到,那么当真头骨在海外公开出现时,其来源就不会受到怀疑。

幸运的是,上博的巫师头骨从来没有被进行过年代鉴定。因为从这件甲骨出土,又到了斯文·赫定手上,再辗转至欧阳文澜,一系列转手都〃留传有序〃。这是收藏界的术语,意味着这件古物历来被收藏都有据可查,因此留传有序的古董就相当于有了真品保证。




当留传有序的巫师头骨被鉴定为假,想把人们的思路从〃在上博期间被调换〃上引开,除了孙镜的制假技术保证外,更重要的是在之前某个收藏环节上制造问题。

还有比斯文·赫定更合适的栽赃人选吗?他曾经托斯坦因把巫师头骨运出中国但受阻,于是就找人仿造了一个掩人耳目,偷偷将真品运到了海外。所以上博的巫师头骨年份鉴定的结果,死亡时间距今只有百年左右。这个乱葬岗上的骨头年代正合适,可以把黑锅丝丝入扣地盖在斯文·赫定头上。

在那个年代里,有太多的国宝级文物以各种方式流出海外。当调查的矛头指向斯文·赫定时,民众很容易会相信这一点,并且可以想象将如何的义愤填膺。近百年前的事情了,谁能查清楚,再说赫定确实作过尝试。〃莫须有〃三个字在中国向来犀利得足以杀人。

何况孙镜和徐徐这两个老千,有的是伪造线索混淆视听的手段。

解决了骗走巫师头骨的后遗症,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变得非常简单,简单到只欠一个调包的机会。

〃你这么好的策划能力,为什么不考虑专职干这行,甲骨真的很有趣吗?〃徐徐问。其实和最开始的自说自话差不多,她是无法忍受那一铲一铲的挖坟声。

〃当然,甲骨很迷人。说实话我也奇怪自己为什么对这些骨头有兴趣,大概是遗传吧,你知道从我往上一串都是搞甲骨的。〃孙镜用手向天上指了指。

〃不过他们都是纯粹的甲骨学家,不像我,又造假又当老千。我也说不清楚哪个是兴趣哪个算职业,但这重要吗?〃

〃不重要。〃徐徐有点丧气地说,〃许多人说我有天赋,可我总是把事情搞砸。我看你才是有天赋的那个吧。〃

〃只有在你还嫩的时候才会收到鼓励。〃孙镜回答。

〃切。〃

〃不过你确实有天赋,这点没人怀疑。就像我虽然根据欧阳文澜的性格弱点,制订出回借他所有捐赠品举行庆寿慈善展的计划,但执行人却非你不可。你轻而易举就能把他心里那撮求名的欲望勾出来浇上油点着,出面借回那些捐出去的甲骨文物。〃

孙镜嘴里说着话,手里拿着个白森森的骷髅头,从头盖骨的弧度到两个眼窟窿的大小间距,翻转看了一会儿,没有扔回坑里,而是摆在了一边。

〃这个还有点接近,备用吧。希望能找到更合适的。〃他说着转头看看徐徐。

徐徐却不敢去看这人头,整个人都是僵硬的,一看就非常不自在。

孙镜心里奇怪。开挖到现在也有好一会儿了,从开始徐徐的自言自语,到后来他有意识地陪着说话,照理徐徐的恐惧情绪该有所缓解,怎么却还是这副模样。

干这一行,虽然不说要常面对死亡,但胆子大神经坚韧是必须的。真正高明的老千,任心里如何惊涛骇浪,面皮上该什么表情还得是什么表情。徐徐现在的表现,可不正常。

看起来,他今夜坚持让徐徐跟着一起来挖骨头,还真是对了。

如果一个人在正常状态,当然会把心里秘密保管得好好的。要想撬出秘密来,得在非正常的状态,用非正常的方式。

通常一个人表现不正常是因为心里有鬼。而小街上有一个疯子老太说她见到了鬼,她见到的那个〃鬼〃现在正站在乱葬岗上,对着死人骨头怕得快要发抖。她在怕鬼吗?

有点意思,孙镜心想。他拍拍骷髅头的天灵盖,忍不住微笑起来。

〃你知道让自己不再害怕的秘诀吗?〃孙镜说。

〃什么?〃

〃如果你一直逃,受到的压力就会越来越大。想不害怕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不逃。你怕鬼吗?〃

〃切。〃徐徐哼哼了一声。

不过片刻后她小声地说:〃有点。〃

〃你相信有鬼?还是你见过鬼?〃

这一次徐徐却没回答。

〃你觉得韩裳死了会不会变成鬼?她死得可不太漂亮,通常这种死法很容易变成厉鬼的。〃

徐徐猛抬头看孙镜,他却侧对着她,一铲铲地挖土,仿佛那些话只是闲扯家常。

〃她……我……〃

〃你一直在怕,从那天开始。是因为韩裳的魂魄在跟着你?看着她脑袋砸烂的感觉怎么样,有鬼从里面冒出来吗?〃

孙镜慢吞吞说着,语气在这坟场上浸润得越来越阴森。他转过身正对徐徐,把一个刚挖出来的骷髅头托在掌上,挡在面前,看起来就像自己的头。

总算找到一个合用的脑袋了,自己这样子应该很吓人吧。孙镜心里想着,把骷髅头从眼前慢慢移开。

什么声音?

刚才他的视线被白森森的后颅骨挡住,现在却赫然发现,徐徐不见了。

孙镜不禁惊讶地张开了嘴。

〃不会吧。〃他喃喃说着,目光往下移去。

徐徐躺在地上,已经晕了过去。

孙镜愣了一会儿,蹲下去用力掐她人中,没半点反应。

他看着徐徐的脸庞,觉得自己也许做错了些什么。

〃别太重啊。〃孙镜叹了口气,把她横抱起来。

轻盈得让人心动,然后,体温就传了过来。

自己有多久没这么接近一个女人了?噢,并不太久,就在前几天,他的房门口,那两分钟的几乎难以控制的激情。

孙镜紧了紧双手。

徐徐长发垂下,在夜风里飘扬,微香。


                                  谨以此书,向悬念大师们致意。


六  宿命


  太阳很好。
  “那天中午,我想赶早一点,先在美琪戏院边吃点东西。”徐徐说。
    “我想在首演前后找个机会接触一下韩裳,探探她的底。正常做学问可没有花这么多钱的道理.而且她的学问应该做在演戏上,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甲骨文。” 孙镜有些忧虑地看着她,微微皱眉。
    “没想到会在半路上就碰见,不过看到她站在那儿的时候,我就认出来了。我正准备上去跟她打个招呼,就看见……就看见……”徐徐的脸色发白。
    “看见花盆掉下来砸到她?”
    “嗯。”徐徐紧咬着牙,额头上开始发出细汗来。之前的判断恐怕是有了些偏差。
    “还有呢?”
    “还有……我闭眼……闭眼……”
    “你闭上眼不敢看?再睁开的时候呢?”徐徐的嘴唇发抖,太阳穴一跳一跳。她突然用手捂住头,蹲了下去。
    孙镜叹了口气,弯下腰轻拍她的肩头。
    “算了,算了,不用想了。对不起。”
    这是第三次。
    自从在乱葬岗上被孙镜吓晕过去之后,每次徐徐试着回忆那天小街上的情形,就会有巨大的恐惧从身体里的某个黑洞中释放出来,然后头痛得无法再想下去。
    孙镜很确定,在那个深夜里徐徐的确是晕过去了。他知道有些经过专业训练的人可以主动令自己晕厥,但他相信徐徐不是这种人。所以他觉得自已也许不要试探,早一点直截了当地问徐徐,结果会完全不同。孙镜轻轻摇头,他采用了一种看上去更保险的方式,这没什么错。人必须要懂得防卫,尤其在向危险接近的时候。 防卫是为了避免伤害。但伤害是守衡的,总会落在某一方,不是自己,就是别人。
  行人们都往这边看过来,好在这条路上人并不多。
    几分钟后徐徐缓过气来,站起时脸色还有些苍白。
    这是在往欧阳文澜住所的路上。天气好得很,阳光明媚得带了暖意,光只这样在人行道上漫步,就是件让人心情愉快的惬意事。孙镜刚刚获得证明,人内心总有些角落,是外界环境无力影响的。
    徐徐看了孙镜一眼,她现在当然明白,这几天里孙镜的许多话和行为都是试探,这代表猜疑。
    被猜疑的滋味可不好受,而猜疑来自孙镜,更让她心情低落。但徐徐也很清楚孙镜为什幺会这样做,对换彼此的位置,她同样会心生警惕。谁让她一直不提在小街上的事,而偏偏又让孙镜知道她在那儿了呢。
    她究竟在现场看到了什么,孙镜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琢磨这个问题。回想此前谈到这个话题时徐徐的反应,总是在回避。这种回避更像是不自觉的,人在什么情况下会这么做?
  恐惧是最可能的,太过恐惧的记忆会让人不愿回顾,这是心理上的自发保护;要么是过于荒谬,认为讲出来也不会被人相信。
两人各怀心思,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欧阳文澜的宅子就在过r这个路口的不远处,他们在红灯前停下,孙镜清咳一声,说:“没精神啦?一会儿还得靠你花倒老男人呐。”
    他从裤袋里摸出一个小红袋.递给徐徐。
    “这是什么?”徐徐拉开袋口。
    “避邪的,早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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