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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偷窥一百二十天-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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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丈夫黑青的眼圈,突然变得如此陌生并丑陋不堪,麻红梅在心里画了个红色大叉。

不久,她有了新的发现——几个月前,崔志明给妻子上了高额人身保险,一旦麻红梅意外亡故,他就能获得上百万的赔偿。

那个夏天,崔志明说在郊外看中一个废弃厂房,可以盘下来经营废品生意。他带着麻红梅来到荒野,空荡荡吓人的废墟里,堆满各种易燃物品。崔志明正要从背后将她推入井底,早有警觉的麻红梅躲过一劫,两人展开生死搏斗,麻红梅抽出藏在身上的榔头,最终将丈夫砸晕过去。

她已猜到崔志明的计划——放火将妻子烧死,伪装成意外事故,领取保险赔偿。麻红梅同样也放了把大火,无人旷野里烈焰冲天,将要把崔志明烧成灰烬。忽然,她改变了主意,冒着葬身火海的危险,将丈夫救出。并且,留下他的衣服、钱包还有证件。

麻红梅将他囚禁在郊外的小屋,但这地方随时可能拆迁,必须另寻一个安全所在。

于是,她在市中心找到一栋烂尾楼,发现了荒凉的空中花园。

这鬼地方是天生的监狱。

麻红梅用了足足三个月,每天清晨来到烂尾楼,利用堆在十九层的剩余建筑材料——水泥、黄沙、砖块与石灰,亲手砌起坚固的黑墙。当时,周围没有任何高楼,无人可见这项浩大工程,即便在楼下仰望塔顶,也难以感受高空的变化。

终于,麻红梅把崔志明打晕后转移到空中监狱。

每个清晨,她都会上来送吃的,扔一瓶水和一个包子。偶尔会把女儿吃剩下的菜,打包带给饥饿的崔志明。天凉以后,她给丈夫送了席子、毛毯还有大衣。

除了过年那几天——麻红梅带着女儿回到老家,在流花河畔买了块墓地,在墓碑上刻下崔志明的名字,把他的衣服埋入地底。

第二年,崔志明怕妻子要在楼顶上关他一辈子,每天在墙上写“正”字,以免遗忘时间。反正再怎么喊救命也没用,他不再高声咒骂麻红梅,更不会抓得满手鲜血自残,而是每天对着墙壁发呆,简直十年面壁图破壁。

第三年,开春,他向妻子祈求泥土与石榴树苗。麻红梅满足了他的要求,监狱从此变成花园。当石榴冒出新芽,他开始制作捕鸟工具,甚至抓住可恶的老鼠,自己生火烤了吃掉。崔志明开始习惯于这个新家,至少安全而幽静,不会有高利贷来找他了,更不会有酒精、烟草、乱七八糟的女人与麻将牌的噪音。

第四年、第五年、第六年……崔志明不再提出放他出去,唯一的请求是让他看一眼女儿,但麻红梅无情地拒绝了他,虽然这时崔善刚考入大学。

一个个寒冬与酷暑之后,当墙上的“正”字已成百上千,被雨水冲刷得难以辨认,他再也记不清自己被关了多少年。崔志明只能从雨后倒影里头,看到自己渐渐变白的头发与胡须,从挺拔迷人的中年男子,变成一个佝偻后背的老头。

六年前,崔善有个暑期找不到房子,只能跟妈妈一起住。多年来,她对妈妈从未关心过,比如每天清晨会消失一两个钟头。直到有天妈妈生病住院,连续一个星期,麻红梅对于病情并不担心,但总是看着窗外惶惶不安。

终于,妈妈在病房悄悄对女儿说:“小善,必须告诉你一个秘密,否则,你爸爸就要死了。”

崔善一直以为爸爸死于那场大火,她十二岁那年。

于是,麻红梅将以上所有秘密告诉了她……

“小善,你来选择吧——是你自己把你爸爸放出来,还是报警将我送进监狱?”

最终,她的选择却是:“妈妈,告诉我具体地址,我去烂尾楼上,给爸爸送饭!”

那天下午,是崔善带着食物和水,登上这栋烂尾楼顶,送给饿得奄奄一息的爸爸。

当她趴在高墙之上,俯视那个骷髅般生存的男人,却没有丝毫怜悯,连一声“爸爸”都没叫过。

她还在恨爸爸,因为七岁那年的小白。

崔善只做了几天的临时狱卒,崔志明也没看到女儿的脸。不久,麻红梅提前从医院出来,继续对丈夫的漫长囚禁。

女儿始终保守这个秘密,没有对任何人说过——X也不会例外。

前年冬至,麻红梅在林子粹家做钟点工意外身亡。两周后,崔善才接到噩耗,匆匆回国后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去殡仪馆领取妈妈的骨灰,而是直奔这栋烂尾楼。

然而,崔志明消失了,整个空中花园一无所有,除了冬天干枯的石榴树。

爸爸去哪儿了?

要么是几年前死在了这里?或者早就被妈妈释放,如今躲藏在地球上某个角落?

唯一可以确认的是,现在囚禁自己的这座空中监狱,正是妈妈亲手建造起来的。

她早已忘了这栋楼的具体地址,更不清楚烂尾楼的名字,只知道在市中心,楼下有个市民广场公园,紧挨着贯穿南北的高架桥。

现在,这是她的家……

第二十五章 梦的最后

    

第一百一十九天。

巴比伦。

当中国第一个王朝尚未建立,这座城市已矗立于肥沃新月地带的末端。犹太人在尼布甲尼撒二世的“巴比伦之囚”后诅咒道:“沙漠里的野兽和岛上的野兽将住在那里,猫头鹰要住在那里,它将永远无人居住,世世代代无人居住。”

尼布甲尼撒二世最著名的遗产,是巴比伦空中花园。他的王后是米底公主安美依迪丝,来自今天伊朗的西北部,那里有层层叠叠的山峦与森林。为了让王后见到故乡山水,尼布甲尼撒二世下令按照米底的景色建造空中花园,被古希腊人列入与埃及金字塔、奥林匹亚宙斯神像、亚历山大灯塔、摩索拉斯陵墓、罗德岛太阳神像、阿尔忒弥斯神庙齐名的世界七大奇迹之一。

公元前539年,波斯大帝居鲁士征服美索不达米亚平原。消灭过斯巴达三百勇士的薛西斯王,下令摧毁巴比伦城。两百年后,亚历山大大帝决定修复这座古代奇迹。然而,大帝死于一只蚊子叮咬,巴比伦塔继续躺在幼发拉底河畔的废墟下直到今天。

以上是X的声音,昨天通过航模传来的录音笔。

崔善反复倾听这段并不新鲜的故事,仰望天空与四堵高墙,巴比伦塔与空中花园?

这天清晨,当她从雾霾中醒来,在墙角捡到一个女包,印着大大的LV标志,一摸就知道是山寨。

昨晚X又来过了,空气中隐隐有男人的味道。

这算是哪门子礼物?打开包,没有手机,更不会有皮夹子、餐巾纸、防晒霜、唇膏,甚至卫生巾。

但有一本护照。

大红色的封面颇为土气,打头就是PASSPORT,下面印着个国徽,像艘帆船载着几棵椰子树,最底下是一行英文——

REPUBLIC OF SODOMA

崔善反复念了几遍,忽然想起一部电影:索多玛共和国?

从没听说过这个国家,疑惑地翻开护照,发现第一页就是自己的照片。

晕。

那是一年多前她拍的证件照,怎么会出现在这本护照上?再看底下的英文,写着一行陌生的名字——

Surname:ZHANG

Given names:XIAO QIAO

按照最常见的中国人的名字,倒翻过来就是“张小巧”?很有赵本山的《乡村爱情》的味道啊。

底下有英文的出生年月,却比她的实际年龄小了一岁。生日从6月22日变成了12月22日——从夏至出生变成了冬至,正好地球公转了二分之一。

英文的出生地则是FUJIAN CHINA。

福建省?崔善这辈子都没去过。

护照再往后翻,除了一些原本印着的文字,全是空白,也没有任何签证与出入境盖章。

张小巧?这是X给她的新名字?可在这个空中监狱,要这本不知道哪个鬼国家的护照又有什么用?

第一次,她对崔善这个名字有了亲切感。一百二十天原始人的生活后,她相信,当人类祖先没有名字地活在荒野中,就跟他们的捕猎对象没什么区别。而人之所以跟动物不同,是因为我们有了名字,所以跟别人不同,才可以被人记住,自己才变得重要——或者说,有了名字,人才变得自私,是这样吗?

崔善还是把护照塞回山寨LV包。

中午,她被楼下的鞭炮声惊醒。还有几支热闹的高升,耳膜刺得直疼。火药味飘到空中花园,小时候每年过春节,都盼望闻到这气味,长大后反而觉得刺鼻厌恶。

有人结婚?新房在对面那栋三十层楼?多少钱买的房子?新娘漂亮吗?当崔善还是个小女孩,羡慕过披着婚纱的新娘子,四个多月前还有憧憬——现在不会再有了。

深夜,最后一粒薄荷糖,在嘴里慢慢溶化,渗透在舌尖的味蕾,伴我同眠。小白又来了,尾巴尖的火红斑点,在夜雾深处闪过猫眼石般的光。崔善梦见了妈妈。

十二岁那年,爸爸失踪后不久,妈妈带着她去过一次教堂,也是崔善这辈子仅有的一次——少女的她曾暗暗发誓,下回再进教堂,就是自己披上婚纱的那天。

没想到妈妈笃信宗教,跟着老家亲戚一起信的。星期天教堂里挤满了人,哥特式的穹顶之下,彩色玻璃透出暧昧神秘的光,宛如离天国如此之近。崔善好奇地东张西望,还以为这是给爸爸来做七的了。妈妈狠命掐她大腿,让她安心听祭坛上的神父讲话。

满头白发的神父,说着浓厚乡下气的普通话,费了半天劲才大致听懂——

很久很久以前,全世界只说一种语言。男人与女人们,来到巴比伦原野,建造一座高塔,“塔顶通天,为要传扬我们的名,免得我们分散在全地上”。人们昼夜不停地堆积砖块,直入云霄。要是一块砖头从塔上掉下来,会有人痛哭流涕,因为搬块砖到塔顶要整整一年,那样的悲伤你无法理解。耶和华说:“看哪,他们成为一样的人民,都是一样的言语,如今既做起这事来,以后他们所要做的事就没有不成就的了。我们下去,在那里变乱他们的口音,使他们的言语彼此不通。”高塔倒塌,人类语言隔绝,互相分离仇恨,去了世界上各个角落。

后来,那座城就被叫作巴别,意思是变乱。而从未建造成功的高塔,又叫作巴别塔、通天塔、巴比伦塔。

梦的最后,鼻息间飘过某种熟悉的男士香水味。

第二十六章 失去意识

    

第一百二十天。

崔善在清晨醒来,盖着厚厚的白鹅绒被,恍惚之间闪过个念头,这会不会是天鹅的羽毛做的呢?

高楼顶上的天空是灰色的,干枯的石榴树枝却一片雪白——正在融化的雪。

融雪正在带走一切可以带走的热量,包括血管里最后一点体温。被子几乎被雪浸湿,肌肉与关节快冻僵了,深入骨髓地冰冷。她迅速套上大毛衣和羽绒服,踩上毛绒拖鞋。

如果,今晚还睡在这里的话,一定会被冻死的。

一秒钟后,当她看到墙角还躺着另一个人,确信如果冻死才算是走运。

穿着灰色呢子风衣的男人,三十多岁的高大身材,皮肤在融雪中冻得苍白,头发上结着冰凌,只有口鼻中呼出的热气,证实他不是一具尸体。

崔善认识这张脸。

在第一百二十天——她还没忘记在墙壁刻下这个数字。

“林子粹!”

男人的额头有块新鲜的伤口,地上有凝结的血迹,从墙上摔下来的?还是被扔下来,就跟崔善来到这里的方式一样?该怎么办?就这样看着他,任由他昏睡过去,会慢慢冻死的吧?

她想要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林子粹唇上的霜在融化,崔善抱住他,用体温挽救他冰冷的身体,直到呼吸化成喘息。

才看到墙角躺着一架纸飞机,浸在雪里有些发软,她捡起来拆开,有行熟悉的字——

“他说的任何话,你都不要相信,切记!”

这是X留给她的口信。

上次录音的最后,崔善提出请求要见林子粹一面——X才是有求必应的好男人。

感谢偷窥我的你。

切记,她反复警告自己,回头林子粹已睁开眼睛。

覆盖着长睫毛的男人眼睛,最初的迷惘过后,看清了崔善的脸。不知是喜是悲?他东倒西歪地退入石榴丛,轻揉额头的伤口,摇头问她:“你好吗?”

“我很好。”

这样的重逢时刻,又变成了像什么似的。

“小善,是你救了我?”他摸着里里外外的口袋,却没找到手机和钱包,失望地理了理纷乱的头发,“有你的味道。哦,这些天你到哪里去了?让我想想——对,四个月,我一直很担心你。”

“如果世界末日来临,只能带一种动物上诺亚方舟——马、老虎、孔雀、羊,你会选择哪一种?”

“你?怎么问这个?”

面对一脸茫然的林子粹,崔善冷静地问:“告诉我,这四个答案,分别代表什么?”

“马代表事业,老虎代表自尊,孔雀代表金钱,羊代表了爱情,你所选择的就是你内心最在乎的东西。”

“当初,我的回答是羊,而你选择了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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