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管闲事的人-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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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什么地方成了这个样子?”
“他们到叫作什么地方去玩… ”那个作母亲的也说不清楚。
还是另外一个女人来同医生说,才知道是刚才那位到玉皇阁去的奶妈,把这孩子在吃过饭后领到营堡上去玩,不知如何一失神,这孩子从奶妈的监视下逃出,走过到桥边去,奶妈不久就听到呱靡簧埃赝房葱『⒆右巡患俚角疟呷ィ蚯畔碌男『⒄榇ぞ?p》成一堆。人是已昏了。吮他拧他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哭出声来。于是抱回家来了。于是就想起傩寿先生了。
孩子只四岁,这一跤还不知是伤了什么。回到家来又不哭,又不喊,只把眼睛紧闭象一匹小猫儿的低低嘶着。医生非常怜悯的到床边去按揣孩子的全身,不到一会儿那奶妈从医生家拿来一切用具了,医生就开始把袖子挽到肘上来灌小孩的药。一面又安慰到那家中人说不要紧不要紧。
把药灌下去以后,约有十分钟,孩子忽然呱得哭出声来了。且不止,哭得声音非常长,医生搭着他的两只肥手,说这是气厥,既然喊得出声来,从声音中可以知道内脏还不伤,无妨了。
医生看那奶妈,见到奶妈在一旁只是作揖。“以后小心点好了。小孩子是本来也难照扶的,眼一打岔就出事情。”那奶妈,因为医生对她的过错,既在小孩子那里补救,又来用言语在主人面前补救,说明这过失是免不了的,就非常感激的对医生望着,且在眼睛中流出那感激的泪。
孩子在哭喊时也动弹了。医生又去脱了孩子全身衣裳各处的检视,见外面只腕上划破了一点皮,臀部成了青色。
“不要紧,不要紧。孩子命大,幸好不是横到跌下地,我看这样子,还似乎是有意跳下去,因为地方过高,才筑坏了气。”
奶妈在心中,可把医生佩服的了不得。原是奶妈就眼望到这孩子跳下桥的!他们玩,先只以为跳到第二级石段上面,谁知道孩子心太大,以为奶妈鼓励他从顶上那地方跳下,一 面为了给奶妈一惊,就在奶妈不防备的当儿踊身向下一跃。待到奶妈听到一种钝声时,这孩子已如同那另外女人所说的蜷成一堆昏过去了。
主人见到孩子已无大危险,又见到医生颜色很泰然,才想起喊丫头舀水给医生洗手,又才记起拿烟茶出来。
医生额上因走路匆促而出的汗,还大颗大颗贴在上面,洗手的水还不来,就用袖子去挨拭。这一家的人,只除了那下厨房去倒水的丫头外,全望到傩寿先生的额上的大汗以及扯袖子拭汗水的情形好笑。
四
傩寿先生死了。这作爹档的,就为了不能让儿子一人在地下寂寞,自己生着也寂寞,要儿子复活既不能,于是就终于死了。
死是忽然的,如一般人所说很没理由的,然而当真死了。
以后是每当什么人家的小孩子,磕破了头或割破了皮,别人想起要止痛止血,作父母的就叹气说,“傩寿伯伯已经死了,若在就好了。”就是那么来念到这个人的。
医生一死给了许多人不方便倒是真的。
一九二八年初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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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视界(white…collar)编辑整理】
好管闲事的人
沈从文
一
某一个星期四日,在一个画报的编辑室中,一个年青人口里含着一根烟,坐在一张摇
动椅子上摇来摇去看他的信件。
信件一大堆,在一种无从清数的凌乱无次情形下散满一桌子。
这少年编辑先生,每把一件东西攫到手,就随便撕开,看一 看,或是叹声气,或是笑
一笑,又或是在那远地寄来的照片上,用铅笔画上一个符号,就马上丢开,又取第二件。
是不是这工作少年人有很大的趣味?看他眉只锁拢去,聚成一堆,似乎工作已苦着这
少年人的心了。然而在那为烟子包围的脸部,常常是不自然的在笑,工作于少年,又似乎
未尝无大的趣味。以生活作游戏的心情,纵有着那疲乏的颓丧,也许这不是根本的无聊原
因吧。
这编辑室房中,除了这编辑先生以外,就只有一架钟似乎可以代表活动东西了。钟挂
在壁上,对着窗,编辑先生把头从写字桌的信件堆上举起,向左望,是窗子,向右望,就
望到了钟。一个圆脸汉子似的钟的表面,笑容可掬模样一为编辑先生见到就联想起他一个
朋友,于是他就去注意这朋友脸盘上的长短针所指地位。
——这只三点呀!
一种突然而起的怪想,在心中涌起,类乎在嘲弄另外那个朋友迂缓的语腔中他把钟责
备了一次,就又低头到外面寄来的稿件中去了。
钟却是仍然嬉皮笑脸的走。钟的达滴达滴声,在编辑先生脑中所起的联想是胖子朋友
剥瓜子。剥来剥去不见瓜子壳落地,但时间在这种细咬轻啮中,却当真一分一秒糟蹋了。
这少年,把一枝刚抽到一半的香烟,随意丢到脚旁痰盂里面去,烟头落水嘶的响一声,
就在这种响声中,少年却又燃了火吸上一根新烟。
一件件看去,照例的,一些顶坏顶糟的文字照片,也不能不裁开瞧瞧,这于少年就免
不了有些委屈。不幸的是每一 天总是如此。虽然在十张较精致的照片中有一张较佳,则已
不为辜负编辑人的眼睛。但实际上可以用的还不到二十分之一。一个画报社,原是要靠各
方面的材料供给,既不得不在报后面加上欢迎稿件字样,则丑的乌七八糟的自然而然就源
源而来了。有时且还得在这类金属糟粕的材料中选取那稍稍过得去的东西刊登,以免一些
蹩脚摄影家无端攻击。这事业,真有许多地方使人提起来摇头,没有办法的!
少年正吸着烟在一张女人相片上加以“放正面”字样,编辑室门外,有人用手背敲门。
从声音上少年听得出这是经理的知会,便把烟从嘴巴上取下,说,“少甫先生?请!”
所谓少甫先生者,正是与少年从钟面上想起的那个胖朋友形貌相反的一人。这人在瘦
长的脸上安置了一对大圆眼,种类上每易使人引起这人先人为猴子的联想。鼻子梁下塌,
也与平常人相异。说话声音是天津土音,但从骨格的细小上就可认得出这类秀气身材不是
江浙以外人所有。
少甫在房中人说请以后,就把门推开。他们于是点着照例的头,编辑先生起身来让经
理坐那一把自己所坐的摇椅。
“勿客气,谈谈就得过去。”
经理不坐,少年也不好意思坐下,两人都站在桌边。经理把那张少年正打着记号的女
人照片拿在手上看。且念那原来的附注:“……亦即阁卿将军之七女公子也。阁卿将军既
于日本故去,近闻女士方奉其生母寓于……”少年见经理一面读一面手颤不已,就很怪。
随后复见经理对这女人相片上以极惨淡脸色相向,仿佛不知身旁有少年在的样子,少年更
其愕然了。
少年不知不觉就略退。
在少年的退走中,已把经理惊醒过来。经理还是颤着手向少年摇拢,意思要他不要去。
少年知道这想必是同经理有大关系,不知应当如何是好,就走近少甫身边去扶着他坐倒到
椅子上去。
他急急促创带着惊诧又若十分了解的模样,说,“少翁,少翁,痛了么?……”“不,
不,”说着就强立起身,然而又复不得已坐下。这相片,无意中为少甫所见到,少甫从这
相片上把所有半生颓唐情形全记忆起来,全身失去了弹性,欲行动也不能自由了。
坐下的少甫,手中还捏着那张相片不放,一面结结巴巴的问少年这是打从哪儿来的。
少年一时为这怪异变局所讶,不知怎么回答。然而少年立时就又记起这封面的地址还
留在桌上,就拿把少甫去看。少甫念着那封面背后的文字,不住的点头。
“君,我以为这个此时不必登载,换一张好了。”
少年说,“少翁既然以为不妥,那就不用它。不过不知道这相片同少翁有什么关系?
我看少翁气色不怎么好,不知是不是这相片……”“不,不,并不是,并不……”少甫越
分辩说与这相片无关系,少年则益深信这相片与经理关系之大。
“那么,少翁,这回信是由我还是由……?”
“我想暂时莫回信,君以为如何?”少甫一面说,一面惨然望着少年,少年忙说“成”。
少年看经理样子,似乎须把这相拿去,就笑笑说:“少翁把这相片拿去吧。”
经理见少年正说着自己心事,又似乎奇怪,……就两可的说,“不拿去也成,左右放
到我那里同放在你这里是一样。”
“我以为还是拿去,到将来有信来问到……”“那就这么办,我拿这相……这相象一
个我熟的人,所以,哈哈,你莫见我刚才情形着惊,我是因为它太容易使我想起那……哈
哈,君,这相不是很美吗?”
少年见到经理先生勉强的笑,不符内心的言语,心想“这相岂止象”?然而对经理不
好说什么笑话,且明明见到此时的经理神不守舍的样儿,就带笑安慰说,“初初见到这相
也一惊,大约就是太美了。想不到这与少翁的……”“这一期都有些好一点的东西?”少
甫把话岔开到下期画报上去,又说,“以后应当告印刷处共印一万张,在外省近来销路似
乎好点了。”
少年也顺到说当真在八千数目上面加印两千,大约不会剩多少。
经理拿着相片那只手,竟离开腰部特远,如相片为一极可怕之怪物,这情形在少年冷
眼中也看出了。少年本来先就对这相片突然寄来又未附任何信件感到怀疑。且相片中人秀
雅妩媚,不类其他平常女子,而附注中文字又大异乎普通男子,则相片来源更觉可怪了。
如今见少甫一与此相片寓目即呈不能自持之兴奋状态,始了然于此相片的用意,或者,寄
相片人初非欲在画报上露面,殆专为少甫亦未可知!
少甫来此把要说的事情全忘了,去后少年一个人在编辑室中摹想适间的情形,断定这
相片中必有大秘密在,就想到明白这内幕的方法,想了半天还是无结果,只好一面低头看
未完的稿件一面瞎猜下去。
二
下一个礼拜的《银光画报》中,第一页上刊登了本刊经理郁少甫的相,一切都是经理
自己的安排,且在四围用了无数的文字。这文字,作一种自述式体裁。其中一半忏悔一半
是牢骚。少年更觉奇怪了。
少年又不敢把那一次见到女人相片经理的情形告知其他同事。单去问经理以往的事情,
则同事中所知都差不多,全无补于这秘密的暴露。但他总以为这女人是同经理有极深关系,
不过这关系不是瞎猜瞎想所能算得到。他还断定这一来,以后总还有事情发生,说不定还
有同前的相片寄来!
在下一个礼拜四的日里,少年仍然是在拣选着外埠寄来的稿件,想起在前一礼拜这日,
恰有那样的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或者今天这一堆稿子照片中又有一女人的相片发生另外
一件事!
想到这样时,少年在他那微作红色的净白脸部,漾着一 种微笑了。
那钟还依然在素壁上剥蚀着时间,如今还不到两点钟!
编辑室中一些烟气袅着找出处不得。编辑先生却老脾气只吸一半又重新另点一枝。
“哈,又来这莫名其妙的文章呀!”他把一个信封连同三 张用铅笔写就的新诗,一齐
丢到桌下字纸篓里去。叹了一声气,冷笑了一下,这个殷勤的投稿人的大作,就算送终了。
于是第二件东西又在他手上;照例的撕着那来件封皮。照例的笑。后照例的放在一边
或即记上号头与应当附注的文字。
一个画报编辑先生的命运,就是这种命运!
在日头底下的事无新的,这就是说在上一个礼拜有的这一礼拜的这一天也未尝不可以
发生。年青的编辑先生,把那桌子上一大堆来件,顺次的裁,看,丢字纸篓,打记号,随
即又把一件如同上礼拜一样的封皮的邮包拿在手上了。看字迹,是与上次完全一样。少年
编辑踌躇了。裁开还是不裁?不即裁,先拿来放在手掌上称量,一种无目的底估计,结果
不会从这估计中猜出这包封的内容来。
编辑的责任,把外面寄来的稿件裁开,不算怎样罪过。然而明知道这同经理有关,且
这东西实际也就是寄给经理的,虽然按责任裁开,作去是无所谓不该,可是良心怎么样?
多知道一点别人秘密自己也无形中加上许多累赘,这又是少年所有过极好经验的事情。并
且裁开倘若又是上礼拜那么一张相片,自己倒不如作一人情留与经理来裁为妙了。然而万
一从这张相片上可以发见一点另外秘密?
发现别人秘密亦人之常情,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