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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城北地带(全四部)-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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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达生想去新华广场看国庆焰火,原来要约叙德一起去,但叙德说夜里他有别的事。达生就没勉强他,叙德自从进了玻璃瓶工厂,与他们的关系疏远了许多。达生觉得奇怪的是几天不见叙德又陌生了许多,他留了两撇新鲜的胡子,脚上穿着一双时髦的回力牌球鞋。叙德似乎从未在意达生的腿伤,叙德应该说,你可以下床走路了?但叙德没有这么说。对于他的健忘达生并不计较,让达生恼火的是叙德轻蔑或高傲的态度,叙德说,你们去广场看焰火?焰火有什么可看的?
  香椿树街的夜晚比往日明亮,也比往日嘈杂,因为是节日,几家工厂大门上的彩灯一齐闪烁着五颜六色的灯光,街上行走的人群也被节日彩灯染上了艳丽的光影,许多人朝北门大桥那里走,都是去城市中心的新华广场看焰火的。达生和小拐在门口张望着,突然看见化工厂里出来一辆装大锣鼓的三轮车,几个年轻工人穿着崭新的蓝色工装挤在车上,不用说那是化工厂参加国庆盛典的欢庆队伍,达生和小拐就冲上去拉住三轮车,不由分说地挤到了车上。
  载着锣鼓钹子的三轮车穿过拥挤的街道往新华广场去,达生看着鼓槌就想伸手去抓,工人说,别动,到了广场再敲,达生说,到了广场谁也听不见你敲了,不如现在就敲起来。年轻的工人们居然被说服了,于是那辆三轮车经过二路汽车站时忽然鼓声大作,车站边的人群都倒首朝车上看,看见王德基的儿子小拐张大了嘴嬉笑着,双手卖力地打钹,而寡妇滕凤的儿子达生神采飞扬,手执大槌在一面大鼓上乱击一气。
  国庆之夜的欢乐使两个少年灵魂出窍,直到他们挤进广场黑压压的人群深处,两个人仍然嗷嗷地怪叫着,广场上现在热如蒸笼,达生就把衬衣脱下来往小拐手里塞,他说,你帮我拿着。小拐没有接他的衬衣,小拐扒住达生的肩膀跳了一下,指着前面的露天舞台说,红旗就站在台上。达生说,你他妈又胡说八道啦。小拐说,我是说红旗那天就站在台上,乖乖地站在台上,双手反铐,弯着腰,像一只死虾。达生说,你他妈胡说八道些什么,那天是公判大会,今天是国庆,你看见台上的礼炮了吗?马上就要放焰火了,马上就要放啦。
  如花似雨的焰火在夜晚八点准时射向广场的天空,初升的第一炮焰火将天空点缀成一块瑰丽的彩色幕布,天空下的小城人民发出一片欢呼之声。紧接着第二炮第三炮焰火升上去,每个仰视者的眼睛和面颊都被映照得流光溢彩,不知哪个方向有人领呼革命口号,万岁,万岁,万万岁。于是广场上就响起雷鸣海啸般的口号声,在广场的另一侧,数百支锣鼓队伍敲打起来了,温热稀薄的空气被巨大的声流撞击着嘤嘤飞舞,人们的耳膜像风中薄纸簌簌震颤,这是小城人民一年一度的欢乐时刻,每个人的耳鼻口目都淋漓酣畅地享受着欢乐。
  达生爬到了路灯杆上,达生腾出一只手挥舞那件被汗湿透了的白衬衫,但是视线堆突然出现一个人头使达生怀疑自己眼花了,是叙德,叙德也到广场来了,叙德紧紧地搂着一个女人挤在前面的人丛里。女人的头发烫得像鸡窝一样,在叙德的肩膀上忽隐忽现,达生心里嘀咕了一句,他跟谁?就跳下来让小拐站到他背上去,他说,你看见叙德了吗?你看叙德搂的那女人是谁,小拐说,看不清,等她回过头来。小拐突然直着嗓子喊了一声叙德的名字,叙德和那个女人果然都回头了,小拐就跳了下来,小拐用一种亢奋的声音告诉达生,是金兰,玻璃瓶厂的国际大骚货。达生说,怎么是金兰,金兰的男人不是理发店的老朱吗?小拐斩钉截铁他说,就是金兰,老朱怕金兰,金兰在外面乱搞,老朱一个屁也不敢放。
  广场上的人群在夜里十点钟渐渐散去,作为节日狂欢必有痕迹,空中的焦硝之味犹存,地上到处可见混乱中人们遗失的鞋子。后来达生和小拐去跟踪叙德时,小拐的手里就拎了三只形状颜色各异的鞋子。
  叙德和金兰在公园街拐角那里站了一会儿,他们好像正在商量去哪里度过节日剩余的夜晚。五分钟过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免费的人民公园走。躲在树影里的达生和小拐就相视一笑,他们料到那对男女会往人民公园走,谁都知道那是男女幽会的好地方。
  他们走到了公园纵深处,叙德和金兰抱在一起了,月光照耀着公园里的树丛和假山、池塘,四面八方似乎充溢着一种柔情的喁喁低语,夜鸟不时地被人的脚步所惊飞,而桂花浓郁的芳香无处不在。达生莫名地打了个冷颤,他看见叙德和金兰手拉手走进一个假山山洞,旁边的小拐说,你看我猜对了吧,我知道他们要钻进去搞的,达生说,让他搞去,他搞他的,我们走吧,小拐晃着手里的三只鞋子,一边偷窥着达生的表情,突然就伸出手在达生的裤裆里摸了一把,你顶起来了吧?达生踹了小拐一脚,他说,再瞎摸我把你手也掰断,走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小拐却不肯走,小拐蹑手蹑脚地走近假山洞,他回过头朝达生看了看,一扬手朝山洞里扔进一只鞋子,山洞里的人大概被吓着了,没有反应,小拐就朝里面扔进第二只鞋子,里面随即响起叙德惊惧的声音,谁?小拐听到声音似乎满意了,他把第三只鞋子扔到地上,人就一瘸一拐地朝达生跑过来,达生看见小拐的瘦猴脸笑得变了形,狗X的小拐,一年三百六十天,每天都是他的节日,不管他爹王德基是否让他回家。

                  




  玻璃瓶清洗厂大概是城北地区最简陋的小工厂了,一道竹篱笆把工厂与香椿树街街面隔开,篱笆墙内堆满了玻璃瓶的山,从医院运来的空药瓶在这里得到女工们的全面清洗,然后干干净净地运到制药厂重新投入使用。因此这个工厂没有机器声,有的只是毛刷洗瓶的沙啦沙啦的声音,水流的声音,还有女工们不拘一格的嬉笑怒骂声。
  都说玻璃瓶厂的女人们风气不正,追本溯源地看,小工厂的前身其实是一群妓女劳动改造的手工作坊,二十年过去,那些解放前的风尘女子已经褪去了妖媚之气,倒是后来进厂的黄花闺女和良家妇女学坏了,有人在街上遇到收破烂的小贩就这样打趣,你要收破鞋?到玻璃瓶厂去,那里破鞋最多了。
  素梅对儿子进玻璃厂一直是忧心忡忡的,有一个阴雨天她去给叙德送伞,隔着篱笆墙恰巧看见叙德拎着裤子往屋子里跑,四五个女工拿着毛刷在后面追他。那些女工无疑是要扒叙德的裤子,素梅的脸立刻气白了,她觉得这种下流的玩笑对于她也是一种污辱,素梅于是怒气冲冲地闯进去,把雨伞往叙德脚下一扔,丢下一句话,裤带打下死结,素梅阴沉着脸走过女工们的视线,心里恨不得朝她们每个脸上扇一个巴掌。回到家里,素梅自然地就把男人当了撒气筒,沈庭方对玻璃瓶厂里的玩笑却不以为然,他对素梅笑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别说没扒下来,就是扒下来让她们看见了又有什么?儿子毕竟是儿子,他吃不了亏。素梅说,你当然无所谓,你恨不能跟叙德换一换呢。你无所谓我受不了,你得想办法把儿子从那狐狸窝调出来。沈庭方仍然无动于衷,过了一会儿他反问素梅,调?调哪里去?沈庭方说,别忘了你儿子是让学校开除的,他又不是什么好青年,参军轮不到他,插队你不肯放,拿这八块钱工资就是你的福气了。
  儿子叙德长大成人了,但素梅无法估计他的势如破竹的青春欲望,及至后来的那天中午,素梅无意撞见了儿子的隐私,她被这种突如其来的事情弄得目瞪口呆。
  素梅从提包里找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听见街对面滕凤家的门吱扭响了一下,滕凤站在门口剥葱,照例两个女邻居不说话,但素梅觉得滕凤的目光和微笑都暗藏鬼胎,素梅疑疑惑惑地进了家门,为了对女邻居的诡秘表示反感,她有意重重地撞上门。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
  索梅嘀咕着去推房间的门,砰地一声门后有个椅子翻倒在地上了,怎么把椅子放在门后?素梅的埋怨到此为止,她把房们推开的同时吓了一跳,她看见红漆大床上有一对赤条条的男女,是玻璃瓶厂的骚货金兰和儿子叙德,骚货金兰竟然不知羞耻地坐在叙德的胯上。
  叙德在慌乱中斥骂他母亲,谁让你这么早回家?快出去,快给我出去。而金兰明显地处惊不乱,她拉过一条被单遮住身体,两只手就在被单后面迅速地穿戴着,金兰躲避着素梅的目光,绯红的脸上挂着一丝窘迫的笑意,她对叙德说的那句话似乎也是说给素梅听的,都怪你,你不该骗我到你家来,骚货金兰说,这下多难堪呀,羞死人了。
  素梅仍然站在那里,手里抓着椅子,素梅浑身发抖,嘴里发出一串含义不明的冷笑。
  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叙德半推半扶着金兰走到房门边,素梅守着门不让路,叙德的低吼便带上了些许杀气,你让不让路?叙德对母亲说,你再不让路我弄死你。
  素梅用一种绝望而痛苦的目光注视着儿子,身子往墙边挪了一步,她看见骚货金兰从面前若无其事地闪过去,一股浓烈的雪花膏香味也若无其事地闪过去。素梅这时候如梦初醒,跺着脚大骂起来,骚货,狐狸情,都说你是狐狸精转世,你真的要吸童男子的精血,你不做下流事就活不下去吗?金兰在堂屋里站住了,一边捋着她凌乱的烫发一边回敬着素梅,什么下流不下流的?你不下流叙德怎么出来的?素梅说,我是明媒正娶生孩子,光明正大,我敢到街上跟沈庭方X去,你敢吗?你偷男人偷上瘾了,连个半大小伙子也不肯放过,金兰这时候打断了素梅的怒斥,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金兰抬起一条腿往上拉着尼龙丝袜,她说,到底是谁不肯放过谁,问你儿子去。
  素梅一时语塞,眼睁睁地看着骚货金兰从家里溜出去,儿子穿着短裤站在门边,歪着头怒视着母亲,素梅突然想起儿子跟金兰是在她的床上做那种事,心里就像咽了只苍蝇一样难受,于是她冲到厨房里端了半盆水,都泼在那张凉席上,然后素梅就用一柄板刷拼命地刷洗凉席,素梅咬牙切齿他说,我要把那狐狸精的骚气洗掉,我不能让它留在我的床上。
  理发店快要关门了,老朱开始把满地的碎头发注畚箕里扫,突然看见沈庭方的女人推开了玻璃门。老朱觉得奇怪,素梅是属于那种发型毫不讲究的女人,一年四季不登理发店的门,她们想剪头发时就请女邻居帮忙,一剪刀了事,老朱站在转椅后面,笑着招呼素梅,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要吹风还是电烫?是不是要去吃喜酒了?
  素梅朝理发店四周扫了一眼,嘴角轻蔑地撇了一撇,却不说话。素梅朝上面挽着细花衬衫的衣袖,不难发现那只衣袖是潮的。
  你怎么啦,沈家嫂子?老朱抖着白兜布的碎发说,我跟你家老沈很熟的,不用担心,给你做头发收半费就行了,反正现在店里就我一个人。
  素梅摇了摇头,她用一种古怪的目光审视着老朱,突然说,你跟金兰,是夫妻吗?
  是,怎么不是夫妻?结婚快十年了,老朱笑起来,说,这事你刚知道?
  素梅又摇了摇头,这时候她有意夸张了那种难以启齿的语调和表情,你们是夫妻,素梅咳嗽了一声说,那你知不知道金兰在外面——素梅注意到老朱脸上的笑凝固了,她的话也就此咽回肚里了。都说老朱是香椿树街上最没用的男人,但再没用的男人也会有火气,索梅突然觉得把事情透露给老朱会伤及叙德,到理发店来告状也许是失策的,于是素梅改口说,今天不剪头了,改日再来,说完匆忙退出了理发店的玻璃门,玻璃上映现出老朱肥胖的身影,老朱手里拎着那块白兜布站在转椅边,木然的表情看上去愚不可及,索梅在台阶上低声骂了一句,可怜的活乌龟。弄根绳子吊死算了。
  素梅本来不想去玻璃瓶厂告状,她路过肉店时看见铁钩上挂着的冻猪肉还算新鲜,就拐进去割了二两肉,割的是便宜的坐臀。素梅拎着肉眼前突然闪过下午撞见的那幕场景,骚货全兰,她竟然叉着腿坐在儿子的胯上。素梅想起从小就听说的狐狸妖精魅男子的传闻,心里又恨又怕,骚货,狐狸精,我饶不了她,我要找他们领导去,素梅嘀咕着身体就向后转,朝街西的玻璃厂走去。
  玻璃厂的领导也是个女的,脸上长了星星点点的白麻子,人们背后都称她为麻主任,素梅记得麻主任在多年前的一个群众大会上控诉资本家剥削残害重工,台下的群众都被她的控诉打动了,素梅也哭成了个泪人。谁都知道麻主任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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