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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节

她在东西方的奋斗-第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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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做丈夫的都说了,不是口是心非,不是此一时彼一时,人就是矛盾的复合体,情感和理智永恒地撕掳拚搏,爱她舍不得她却更应为她着想,她今后的路还很长很长。 
  可是,这个女人很固执,不改誓言;这个男人也很固执,不改承诺;于是滋生出另种情感,纯清又冰凉,净化着人也折磨着人。二十二年后,在这个男人的新墓前,这个女人惟有挥洒一掬清泪,有欣慰更有遗憾,这个男人不曾再娶。 
  这个男人是华盛顿红得发紫的大律师葛柯伦。 
  葛柯伦家族算得上华盛顿的望族。罗斯福时代葛柯伦就是总统的特别顾问,当年陈纳德成立美国空军志愿队,就靠葛柯伦在白宫斡旋鼓动。以后又连手创办民航空运队、民航公司,但这只是葛柯伦的副业而已。他是民主党的法律骨干,约翰逊的密友,政界的一流教授,即便共和党执政时,也一样倚重他,声誉可谓几十年如一日,七十年代报章杂志称他为美国最有影响力的政客律师,是华府的一棵不老松。 
  他比陈纳德小十来岁,比陈香梅大二十几岁,一头银白的发丝极齐整,显得高贵又儒雅,微微发胖的中等身躯仍可看出年轻时的健壮有力度。在银灰或黑色的西服中总跳出抢眼的花哨领带,这位智慧的老者的心仍在作青春的搏动。追求他的女人不能说不多,但他的心中只装着这一个女人。 
  1962年仲夏的一天,她记得是中国的端午节,他记得是她的生日。他请她去纽约百老江观赏莎士比亚名著改编的歌剧《My Fair Lady》,中文译作《小家碧玉》。此剧在纽约一演数年盛况不衰,一票难求。她领情去看,可心里调皮着:“奴家乃大家闺秀,非小家碧玉也。” 
  到了纽约,他领她到纽约有名的第五街,逛芭素娜狄首饰店,这是世界知名的珠宝店,总行在意大利罗马,创业百年来,每样首饰只造一件,物以希为贵,上流社会的女人无不以拥有芭素娜狄的珠宝为荣。他说:“今天你随心所欲,挑一件你最喜爱的。”她摇摇头。他惊愕了:“为什么?不喜欢?”她说:“喜欢。可我已经有了,就够了。”他叹了口气:“你真是一个让人费解的女人!你大概是第一个拒绝接受芭素娜狄珠宝的女人!”她笑答:“替你省了一笔钱,还不好?”她总能调节气氛,不致于搞得太僵。他说:“我总得送你一份生日礼物吧。”她说:“行,前面是‘双日书店’我们去那看看。”他又一次感到震惊:“买书?这怎么行。”她说:“为什夕不行?我最爱的就是书,比珠宝贵重呢。陪我逛逛书店吧,你不是说今天让我随心所欲么?”她挽起了他的胳膊。对这个任性又可爱的女子,他能不服从? 
  她爱逛书店。不过西方的书店像是少了点什么。她忆起了跟着外公逛琉璃厂书肆的情景,随意翻翻,悠闲渎着,就像在外公自家的书斋之中,那书墨的冷香,便系连着悠远的历史;在香港爱上图书馆,到了昆明又迷上了买书,纸张之劣印刷之差无法形容,可每得一书如获至宝,书出得少自己又囊中羞涩,买一本不易;生美丽时又爱逛香港的书肆,书帮她驱赶了寂寞和忧虑;往事历历。却早巳随风而去!他不懂她的这种心情。他是西方的读书人,时间就是金钱。要什么书,打个电话让书店送来!他不知将情趣也省略了。 
  他请她上泛美大楼云天阁吃饭。他们挑了临窗的席位,相对而坐。他望着她,她望着窗外。她不喜欢纽约,繁华喧闹灯红酒绿,一个太戏剧化的都市。忘不了的是十一年前的深冬,陈纳德拉着他奔向一家小电影院看旧片子《春残梦断》!这温馨又悲凉的回忆。他轻声唤她,她回过神来,烛光摇曳,他与她的影子交叠,原来他们是这样贴近。他的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你今天真美。三年过去了,一切该重新开始了。”极其含蓄的求婚词!他的眸子在燃烧,她的手在颤抖,她的心在拒绝,是这样的咫尺天涯。也许他不该在此时此地出此言?也不,她已经走过了恋爱的季节,她忘不了陈纳德!她坚决地抽出了手,摇摇头。云天阁的瓷壶茶杯是英国最名贵的镶金边茶具,但茶叶却是小纸袋式的,她以为茶包是最煞风景的品茶方式。她的心绪零乱不堪。昨日胜今日,今年老去年,她已经37岁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2)   
  她拒绝了他,他们之间曾有过冷淡的真空期,她知道,他高贵又骄傲,从没输过。 
  在依旧是男性中心的白种人的世界里,没有男人保护的年轻寡妇受到的骚扰实在太多,想入非非的独身的、丧偶的、离婚的,已婚的男人太多。而且已投入主流社会的她,出席社交场合都得成双成对,即使白宫的国宴也是如此。她这么个形单影吊的东方小妇人,中年夫人们不众志成城筑起“马奇诺防线”才怪呢。葛柯伦默默地出现在她的身边,坦坦然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他是她社交的搭档、最佳的舞伴,每当她在家宴请时,他便是男主人,当然葛柯伦设宴时,她是当然的女主人。当外界谣传他们已有婚约时,他们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他是个心甘情愿的护花使者。对于她,事无巨细,他都帮。小事体,如刚搬到水门住屋,她要换个壁炉,可经理塞奇横竖不答应,葛柯伦出马了,只一句:“我要告你。”塞奇就乖乖投降了。大事体,1978年12月15日民主党卡特总统宣布正式与中国建交,同时宣布与“中华民国”断交,当时在双橡园的驻美大使是沈剑虹,双橡园怎么办?第二天葛柯伦便绞尽脑汁产生台湾关系法,双橡园仍由台湾保有,成为一历史标志,葛柯伦此举是对是错,姑且不论,但这里硬有份对陈香梅的情,爱屋及乌呗。所以蒋经国很是感激他,几次邀他访台,称他是真正的朋友。 
  1981年圣诞节前,葛柯伦因病住院,陈香梅恰有公事得飞台北。她着一袭葱绿薄呢旗袍,捧一大束红玫瑰匆匆地去看他,多少人对她行注目礼!她知道,这旗袍色泽太娇又太野,像是春草漫漫急着染绿世界。可偏巧管家给她拿的就是这袭,她得抓分抢秒,飞机不等人;花店偏巧就剩这么一大束红玫瑰,跑别家来不及了。她捧着一个春天,不,她整个就是一个春天,奔进了病房。脸色苍白的葛柯伦倏地眼就亮了:“安娜———你就是翡翠!”翡翠是陈纳德的。陈纳德说:“你是我最大的宝藏,你是我珍贵的翡翠。”翡翠之绿不随岁月而褪。她得知医生怀疑葛柯伦患了癌症,得动手术时,她的脸刹那间变得惨白。葛柯伦沉着地微笑说:“看你紧张的样子,我没事的。”她摇摇头:“不,你不是的。要知道,我已经受过两次煎熬了,不会有第三次的。”泪水夺眶而出。他的微笑凝固在脸上,他懂得她的话,她已将他视为最亲的亲人,生母、丈夫、还有他。他很满足。她得奔赴机场了,恋恋不舍地说:“我两三天就回来了。”他仍在微笑:“当然,我等着你跳摇滚舞呢。”去年圣诞节他俩的摇滚舞获得众口一致的喝彩。 
  她走了。春天也就带走了。等她匆匆赶回时,他已经离开了人世,年逾八十,算得上寿终正寝。 
  她却止不住嚎啕大哭,他再也不会默默地回到她的身边了。他对她太好、太好。如果说是前世他欠她的太多的情,那么,今生她却欠他太多的情,只有等来世偿还吧。然而,美国人不重前世来世只重今生。 
  她欠下了无法偿还的感情债。但不是爱情,是友情。 
  她知道女人的天空是低的,但她不想将翅膀压得太低。 
  ·49· 
  她的心田并没有真正地荒芜,也曾有过新的爱苗破土,也曾有过强劲的电弧闪过漆黑的夜空。 
  有一个人,当她车马劳顿助选到他的领地时,第一次见到他,就怦然心动。他挺拔刚毅的身影,与当年的陈纳德依稀仿佛;他沉稳细腻、知识丰富,又是毕尔的风采。他第一眼见到她,也给魔住了,神魂颠倒。但是,一开始都清醒地知晓,今生无缘。她以为这不过是心海旧梦的显影,何况使君有妇。 
  1968年的除夕之夜,不是洋除夕,是中国的旧历年底,她仍陷在委屈难言酸楚苦涩之中,夜深入静、万籁俱寂,她胡乱地翻着一部线装本《聊斋志异》,突然,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她没有想到会是他!他不只是给了她一份意外的惊喜,他知她心,他知她此时此刻最需要他!于是奔波万里不顾一切地来了!在客厅里,他们挑灯夜谈,一盆水仙花开得正盛,淡淡的冷香弥漫在他们之间,在这宽敞华贵的大客厅里,一只造型古色古香的挂钟嘀嗒嘀嗒走得老响,一寸光阴一寸金,今夜,她与他都掂量到了。拂晓时,他匆匆离去。劳苦奔波,只为了见这一面。她迷离恍惚,似梦似醒。“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云彩无觅处。” 
  又是一年芳草绿。天亮时他又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他们驱车去到郊野的一座无名小丘旁,两人攀上山顶,远离了纷繁喧嚣的都市,隔绝了尔虞我诈的名利场,枝青叶绿山花烂漫,世界只有她与他。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要想,他的手臂环着她,无欲无求,只是彼此牵挂、彼此思念。许久许久他轻声问道:“我们相识有多久了?”她喃喃道:“一百年……是一百年……”将军说过,她是他的前世的梦,他足足等了她五十年,而今她已年过五十!那么,她心里装着的仍旧是将军?他懂。他又轻声说:“我只求你一件事,把你的传奇经历全写出来,你不仅仅只拥有一千个春天,答应我。”她不语。她是一个平凡的女子,并没有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业绩,幸福和痛苦、欢笑与眼泪倒是交织着,她的一切值得诉诸文字么?她摇摇头,他弯下腰,贴在她的耳边轻轻说:“你是我的太阳,不,你就是太阳。”她笑了,太阳透过婆娑绿叶投射进林中是绚丽的七彩光束,她仰视着,却被刺激得淌出泪水,她阖上眼,彩虹在睫毛上的泪珠中跳跃,真是天旋地转般晕眩的快乐呀。   
  曾经沧海难为水(3)   
  岁岁年年。枫叶飘零的秋天的黄昏,她突然出现在他的林中别墅前,她要报以一份意外的惊喜。她披一件白色的宽松长风衣,飘飘红叶缀在肩头臂弯;头发长了,她用一条大红丝巾束起。他看着她,硬给怔住了,有点傻眼,她笑了,他这才狂奔过来,双手托住她的柳腰,高高举起。一时间她想起的是上海的婚礼!陈纳德是这样强劲地将她抱出了外公外婆家的门。谁说时光不会倒流?夜间,宾客盈门,他为她举行了一个欢迎晚会,他请来最杰出的歌手,为她连唱三遍《你是我的太阳》。当他们送走最后一位宾客时,夜已深沉,月光如水,空阶落叶,而离梢的枫叶还在簌簌作响,又有几片红叶飘落她的肩头,他拾起两片,长叹一声。她分明听见了他的心语:“莫道男儿心似铁,君不见,满山红叶,尽是离人眼中血。”她告诉他,她这普通女人的传奇经历已写成书,英文版是自传体,中文版是散文体,都即将出版。他激动了:“我就知道,你行!”她却叹一声:“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待到晨曦微露时,她走了。相见时难别亦难,可聚散离合哪能不随缘呢? 
  都说人生苦短,多少人在岁月的土地上浮躁喧嚣,收割的却是大片荒芜!很少有人珍惜真正的友情和信赖,这短暂的无欲无求的相逢时光,其实是生命中最崇高的欢乐和欣慰。 
  他是谁? 
  电视屏幕上有他的身影,收音机中会传出他的声音,报章上能觅到他的行踪。 
  是威斯康辛州州长华伦·诺尔斯?是南越末代总统阮文绍?抑或副总统阮高奇?要么是韩国总统金斗焕?也许是他们中的一个,也许谁也不是。 
  人世间情感的事不一定要有答案。 
  梦海中的心帆是两个人扬起的,那就让这片红帆只归属于安静的心海中,不要溅起波涛或飞沫,湿了不相干的路人的鞋袜。 
  1979年,英文版的陈香梅自传《一个女人安娜的道路》在纽约出版,这与陈纳德的自传《一个战士的道路》珠联璧合。同年,中文版的散文体回忆录,亦由台湾时报出版公司出版,陈香梅拟了几个题目,《中国时报》董事长余纪实选定为《往事知多少》。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岁月的河却只管奔腾向前,不舍昼夜。 
  葛柯伦去世后,另一个男人的身影在陈香梅的身旁渐渐地明朗了。 
  他中等个头,健壮的体魄,黑压压的卷发,黑漆漆的浓眉,因而是那种一眼很难看准年龄的男人,他比陈香梅长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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