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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

寒宫暖流-女子监狱纪事 作者:季仲-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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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千恩万谢,语无伦次。
  大队长脸色一下子又黑下来。她说,“当然,我来这一趟,除了来看看你们,也还有几句话要交待。你听着,谢芳!”
  我条件反射地一个立正站得笔直。
  大队长说:“谢芳,这么些年,大队长对你好不好?”
  我战兢兢地回道:“报告大队长,好,好!大队长一直关心我!”
  大队长说:“我让你做统计兼保管员时说的那些话,你忘了没有?”
  我诚惶诚恐回道:“没、没有,没有!”
  大队长说:“没有忘了就好!牢里总有牢里的规矩,就是对自己的老公,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字也不能漏。记住了?”
  我机械地回道:“记住了!记住了!”
  大队长忽然又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一下:“晚安!祝你们幸福!”
  这个可怕的魔鬼,来得非常突然,走得也非常突然,像地穴钻出的一阵阴风,霎时从我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芳——
  我轻轻地敲开卫生间的门。
  高汉文探出半个头:“大队长走了?”
  “走了。”
  高汉文抖抖索索走出来:“天哪!可把我吓死了,大队长又来找你的岔子?”
  “没有。”
  “她来干啥?”
  我看他吓得脸孔煞白煞白的样子,真不忍心把大队长来的真正目的和盘托出。我吃力地笑了一下说:“她啊,来祝贺我们的婚礼呢,还送了很贵重的礼物。”
  高汉文看见那条又粗又亮的金项链,感动得眼泪快要掉下来。“这个大队长,这个大队长,真是个大好人哪,你、你、你怎么敢收她的礼物?”
  “她硬要我收,我推也推不了。”
  高汉文又高兴又激动地嗫嚅着:“那就收下吧,那就收下吧!
  哇,这是多么贵重的礼物呀!等你出了狱,我们一定要好好报答人家洪大队长!”
  高汉文愈是喜滋滋的,我心里愈是乱成一团麻。小傻瓜呀,你还以为幸福之门从此为我们打开了,殊不知一个更深的陷阱正在前头等着。
  “嗬,洗个热水澡,真舒服!真舒服!”高汉文用干毛巾擦着身上的水迹,不住欢叫:“谢芳,你也快去冲一冲,我把热水器调好的。”他钻进被窝里还在喊:“快去洗呀!愣着干啥?”
  我想那件在我心里沤了许久的事,可是到了不能不说的时候了,就声音怯怯地开了口:“汉文,我,我想先跟你说个事。”
  “别急别急,我们等会儿待在被窝里说,嘿,那多好!”他伸出舌尖舔着嘴唇很响地咂了一下,像馋猫一样的憨态可掬。“现在你的首要任务是快快去冲个热水澡,哎唷,快点吧,快点吧,我实在困了呢!”
  多蠢的人啊,高汉文一直处在兴奋的期待中,既听不出我声音的苦涩,又看不出我脸上的愁苦。我想,等会儿说也好,让我有更多的时间把那件事想想透。
  我进了卫生间,与其说我是去冲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不如说是进行一次残酷的自虐。我根本不想调出适当的温度,一会儿,让冰冷彻骨的冷水淋得簌簌战栗,我想我在极度冷静的情况下该能作出抉择了吧;一会儿,我又让过烫的热水烫得我皮肤灼痛,我想在热雾腾腾中,我该能痛下决心了吧。可是,这一切都徒劳无功,直至高汉文连连敲门,把我催出卫生间,我的主意仍然没有拿定。
  被窝里很暖和,高汉文瘦骨嶙峋的双臂紧紧搂着我。一股男子汉的气息包围我的全身,我不能不以女性的温柔作出相对的回应。高汉文全身像火一样燃烧起来,一只纤细的手像鱼一样在我身上缓缓游走,甚至企图抵达我那水草丰茂的沼泽地。我可怜的好人哪,你真是急不可待了吗?我欠你的太多太久了,让你的心像酷暑的龟裂的土地,在无边的焦渴中期盼了无数干旱的日子。
  可是,我再次用理智扑灭心头的欲火。因为我知道事情已经到了一个退无可退的临界点,作为忠诚的妻子,我必须把该说的都无所保留地说在关键时刻之前。
  “不!不!”我像打摆子一样战栗起来,气喘吁吁说,“汉文,汉文,我得跟你说件事,非常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等会儿说不行吗?”
  “不行!绝对不行!”
  高汉文突然坐了起来,捻亮床头灯,一对惊讶的眼睛比灯光更亮地罩在我脸上:“到底什么事?还非常非常重要?”
  “我的好人儿,我说出来,你可不要吓着。”
  “哪能?哪能?你、你,你这三年多关在号子里,都待在女人堆里,你、你能有什么重要的事?”
  不算敏感的高汉文在这样的语境下,却自然想到男女情事上,盯着我的目光已经醋意四溅了。
  我说:“你千万别用这样的目光瞧我,我这就把事情原原本本跟你说。”我把大队长洪月娥要我当统计保管员,教我多产少报,瞒产不报,刚才又像黄鼠狼来给鸡拜年,对我软硬兼施这半年多来,我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夜夜噩梦,等等,等等,跟高汉文说了一遍。
  高汉文听着听着,在我怀里觳觫起来。他果然吓坏了,上下牙齿磕得笃笃响:“我的天!这、这、这事不得了!这、这事不得了!你、你怎么不、不早早告诉我?”
  “我怎么告诉你?你一个月来探一次监,我们谈话旁边有管教监听,给你写信吧,每一封信都得经过管教检查才能寄出的。
  唉,叫我怎么告诉你?”
  高汉文拥抱着我说:“这事怎么办好?这事怎么办好?谢芳,你老老实实改造三年多,都亏了干部和政府的宽待,眼看就能减刑出狱了,现在倒好,旧罪未了,又添新罪,你说的那个事儿,明摆着是一件贪污案,你还给他们当统计当保管,你、你、你这是为虎作伥呀!你脑瓜子怎么这样笨?”
  高汉文说着说着就哭起来。
  我说:“我不听大队长的话,我能得到‘宽管’吗?能一月跟你见一次面吗?能减刑提前出狱吗?我、我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呀!”
  我也禁不住伤心啜泣,苦泪像决堤的河水滚滚滔滔。
  高汉文在我怀里不住瑟缩着,像寒冬腊月一只特别怕冷的猫。我用枕巾给他擦着眼里的泪水说:“唉,我的好人儿,我可把你害苦了!你骂我吧,打我吧!”
  高汉文哪舍得打我,却愈加亲昵而疯狂地拥抱我亲吻我。
  两人抱头痛哭了好一会儿,高汉文舔干我脸上的泪水说:
  “谢芳,别哭了,快来想想办法吧!
  我稍稍振作起来,说:“办法我是早想过的,就听你一句话!”
  “你快说出来我听听!”
  “别的办法是没有的。惟一的办法是让我一死了之,让你早日解脱。”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高汉文使劲地摇撼着我的身子,“你疯了吗?”
  决心既下,我倒变得异常镇静了。我说:“我什么都想过了,除了这条路,哪还有路走?”
  高汉文想了一会儿说:“你快快去检举揭发,就能变被动为主动,说不定还能立一功。”
  “你想得多美!如果女监上上下下不是抱成团儿,她大队长一个人敢这样贪?别说检举揭发了,我只要露出一点点风声,我也没命呀!她们整死一个女犯,就像踩死一只蚂蚁!”
  除了叹息,高汉文再没有话说了。我们紧紧搂抱着,用指尖在对方胸口轻轻抚摸,都希望以此减轻对方的痛苦。这时就听到大墙外村子里传来公鸡第一声啼叫,鸟儿刚刚醒来的啁啾,只有那么一声两声,疏疏朗朗,像梦幻一般。高汉文看看手表,已经是凌晨四点整,就坐了起来说:“谢芳,快天亮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来,快想想办法!”
  我绝望地叹道:“咳,你让我去死吧,没法子可想的。”
  高汉文说:“我明天就去找监狱长。”
  “别!千万别!你以为官大就是好人呀,梁佩芬还是市长哩,也成了罪犯进了监狱。监狱长如果和大队长是一伙的,我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高汉文想了一会儿又说:“我给省纪委、中纪委写信。”
  “山高皇帝远。中央、省委哪有工夫管这山沟沟里的事。如果我们写的揭发材料,上面层层往下转,万一转到监狱长、大队长手上,我还是一个死!”
  “咳,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我们泪眼相对,无话可说,无计可施。那一会儿,我觉得我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
  大墙外传来第二遍公鸡报晓的啼鸣,林子的鸟声也更加喧闹了。高汉文再次挣扎坐起来。“时间不多了,时间不多了!”他说,“谢芳,你再想想,你们大队的管教干部当中,就没有一个值得你信赖的好人吗?”
  我把五大队所有干警在脑子里排了个队,说,“我看章大队长可能是个好人。”真的,当我想起这个好人的时候,像一个信徒想起基督那样,心里有一种圣洁的依赖。
  “嗯!”高汉文一下子兴奋起来,“我也看章彬彬是个好人。
  每一回我来探监,她的态度特别和蔼可亲,我想她一定正直、善良,和洪月娥不是一路的。对,我明天就去找她。”
  我把五大队办公室的电话号码告诉高汉文,又仔细商量一番他们在哪里见面,怎么谈话,天就大亮了。高汉文毕竟是个男子汉,到了这关键时刻,不再婆婆妈妈了,他叫我要作好最坏的准备,他说我们不是赌咒发誓过的,这一辈子可要“清清白白做人,老老实实做事”的吗,如果能在女监里挖出一个贪污集团或是贪污犯,即使是付出生命的代价,那也是无怨无悔的。
  高汉文说得如此悲壮,我便有了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我拼命地吻着我的好人儿,心中热血汹涌澎湃起来。我不甘枉做一次女人,更不甘担这已婚女人的虚名,我的心牵引我的手指,从我的好人儿的脸颊游走到脖颈、胸脯直达那毫不设防的防线。
  但是,我的好人儿一心只想着怎样去保护我,和怎样去捍卫他做人的准则,一时竟垂头丧气而无所作为。
  无所作为就无所作为吧,从生物人提升为文明人的时候,我觉得我们的爱情变得更纯洁更崇高了,就那么如胶似漆地拥抱着,亲吻着。
  一片灰白色的亮光,透过玻璃窗和薄薄的窗幔,照进屋子里来,房里的红烛和彩灯等等物件现出了灰蒙蒙的影子。窗外林子里的禾雀、黄鹂和斑鸠们的聒噪声,更稠密更嘈杂了,高汉文看了看手表,毅然从我怀里挣脱出来。
  “谢芳,对不起,只剩下一个多小时你就得上班了,快抓紧时间写一份检举信吧!口说无凭,我把这信交给章大队长。”洪月娥——
  我躺下还不到半点钟,正迷迷糊糊合上眼,朱亦龙像贼一样溜了进来。
  我吃了一惊:“你这家伙,愈来愈胆大包天了,深更半夜来找我干啥?让人看见,叫我脸往哪搁?”
  “死活都顾不上了,你还顾得上要脸?”朱亦龙气狠狠说,“有些事电话上不好讲,我不能不亲自来一趟。你快快说吧,你去找谢芳那臭娘们怎么样?”
  “我带了一条金项链去送她。她好像很高兴,很感动。我又叮嘱她千万保密,她都答应了。我想,该不会出啥事吧!”
  “蠢猪蠢猪!你真是满脑壳装满猪脑髓!”朱亦龙骂骂咧咧说,“我翻来覆去地想,像谢芳这样文化高的女犯,不悔过便罢,要是真悔过了,她就把事情想透了,会脱胎换骨换了个人。咱们当初挑她就有欠考虑,如今更成了捧在手上的一颗定时炸弹,啥时一爆炸,咱们都得粉身碎骨。”
  我哆哆嗦嗦披衣坐起来:“真有这么严重?你不要自己吓自己啊!”
  朱亦龙反剪着手,在我床前走来走去,像一个指挥员筹划一次大战斗那样,想了片刻,斩钉截铁说:“我现在也没工夫跟你多磨牙了,你马上给我做几件事:一、你明天一上班就找谢芳谈一次话,摸摸她的口气,看她有没有出卖咱们;二、谢芳这个女人不能用了,你赶快另外物色一个保管员、统计员;三、你的房产证、土地证和值钱的金银细软,马上给我,放在你这里不安全。”
  我一边答应着,一边把该给的东西都给了朱亦龙。他多一分钟也不肯停留,又像贼一样悄悄溜走了。
  这一宿我自然不能合眼,老想着朱亦龙说谢芳是我们捧在手上的“定时炸弹”,怕真要栽在这个女人手上,就吓出一身冷汗。
  第二天一上班,我早早下了车间。女犯们已经开始在自己的台子上干活了,却不见谢芳的影子。我就一连声的叫:“谢芳?
  谢芳呢?”
  有些女犯相互扮着鬼脸,有些女犯轻轻地笑。有的女犯就说:“人家正跟新郎官抱在一起睡觉吧!人家昨晚干活也很辛苦,上不了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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