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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哭泣的箱子-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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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嘟囔着,家里再穷也是家。不要再在这个城市当什么发廊女。别让我再碰上你。这辈子我是一定要杀一个发廊女的。除了你还会是别人。我说到做到!,他也劝说我回家了,这点竟然和我的姐姐一样。我的心里有点感动。我也不想当发廊女,我说,我来,是为了找阿宝……
  你别找阿宝。他已经死了。
  我不信。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若是告诉你,他是被我们杀死的,你相不相信?是我亲手埋了他,你相信不相信?
  什么?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死了,再也不会娶你了,就这么回事。他龇着牙笑着,十分丑恶。
  你说你们……你们是谁?
  我们,就是我们所有人。就是我。
  你们为什么要杀他?
  不知道。
  你们怎么杀的他?
  忘记了。
  你们把他埋在哪里了?
  地上。随便哪个坑里。或者干脆扔进水泥池子里,被搅拌机搅碎,砌进大楼里了……
  我瞪着他。半晌,我说,我不相信。你在骗我。
  哼,我就知道你不相信。
  在第四天,也许是第五天,他已经松开了我的铁链子,我也开始了吃饭。我想,如果我被放出去,得有力气走路。我的力气恢复得很快,毕竟年轻,在下一天已经能走路了。他不再喝酒,但也不再提放我出去的事情。在这之前他曾经出门,去买点方便面之类的食品,把我一人锁在床头独自呆着。我没有试图再逃跑。因为我不清楚他是走远了呢,还是就藏在这院子附近什么地方。我知道,我不能再铤而走险了。我必须等待他亲自放我,而这一天很快就来到了。若是没有发生那件事情,我相信,我们也许会平静地分手的,谁知道呢?
  可是,那件事情还是发生了。那一天,天已经很晚了,他正躺在那里打盹,一阵警笛突然响起。一辆警车开进了我们这个村子。震耳欲聋的警笛声由远而近,近得像是冲着我们的门开过来,近得像是停在我们的门口。拴在外面的狗疯狂地叫起来。我不该在那个时候站起来。我更不该在那个时候走向门,抓住门把。门被从里面闩住了,我摇晃了两下没有打开。他突然睁开眼睛,抬起头。他的脸色变了。他拿起了放在枕头下的那把刀,朝我扑来。
  女孩和她的箱子被带到了车站治安室。一个值班的年轻警察正打着哈欠,给自己冲着速溶咖啡。他的头发凌乱,风纪扣开着,眼睛红红的。地上蹲着两个小青年,他们是刚刚在候车室被抓获的小偷。他们的脸冲着墙,双手抱着头蹲在地上,一副要屙屎又没屙干净的模样。听见女孩子和箱子进来,一个小偷扭过脸张望,警察狠狠踢了他一脚:老实点儿!
  小偷只得又朝墙蹲好。
  带女孩进来的那个工作人员说,这是136 次列车上移交下来的,神经有问题,让我们查查箱子。小张,交给你了啊。那个叫小张的警察正对着鸭嘴电子壶往杯子里压开水,快没水了,壶嘴撒尿似的一次只出来一小点儿,还发出哼哼的痛苦声,弄得警察也很痛苦。他头都不回便挥挥手,于是工作人员便走开了。
  警察终于压满了一杯水,转身将杯子放在桌子上,打了很大一个哈欠,大得扁桃腺都露了出来。之后他从桌子上扯下一张日历,响声很大地擤着鼻涕,嘟囔着说,奶奶的一晚上没睡觉,就为了盯这两个小蟊贼。将纸扔到纸篓子里,他伸了个懒腰,扯过椅子坐下,将杯子里的咖啡用一根筷子搅了搅,双手捧着杯子响声很大地吸了一口,十分幸福地长长出了口气,这才回过头看着女孩子和那个箱子:怎么回事?
  女孩子不说话,冲他微微一笑。
  警察皱了皱眉头:笑什么?我在问你问题!……看什么看?是不是嫌蹲着无聊,想换个蹲法?他转脸对着那两个正想回头的小偷喊。
  女孩子还是不说话,警察系好风纪扣,叹了一口气,拉开抽屉,从里面翻了半天才找出一叠子稿纸,扔到桌子上。从铅笔盒里找出一根自来水笔,刚写了两笔发现没水了,又拿过桌子上落满尘土的墨水瓶子,找来毛巾擦干净,才将自来水笔插进去,聚精会神地开始吸水。他吸得是那么认真,每吸一会儿就要拿出笔管对着阳光查看,之后再插进水瓶吸,如此三次。之后,他慢条斯理地旋紧笔盖,用毛巾擦净手指和笔管,又打了个哈欠,挠挠鼻子,这才在稿纸上十分用力地,工整地,一下一下地写好日期。
  嗯,他看着稿纸上的那些笔画,似乎对这种少有的案头工作十分留恋,又抬起头来问女孩,姓名?
  阿蕾。阿是啊呀的啊没有嘴巴,蕾是没开花的花骨朵的意思。我是一只红色的花骨朵。!
  别废话。我问你真实姓名。:人家都叫我阿蕾。蕾是没开花的花骨朵。有人说我是黄蕾,有人说我是红蕾。只有我知道,叫我黄蕾是错的,叫我红蕾才是对的。因为我是红蕾,我是红色的花骨朵。
  两个小偷在偷偷笑。 。不许笑!哼,花骨朵,你总有个姓吧?又不是外国人。把身份证拿出来。
  身份证在那个人手里。一个男人。喏,他就在这箱子里。
  警察像烫了屁股似的一下蹦起来,谁,在哪里?
  女孩子指指箱子,在这里。
  警察这才发现了那个大箱子。
  你说在这里?你是说箱子里,有一个人?
  是,是在这箱子里。他很安静是吧。那是他在睡觉。过一会儿他醒了,就该哭了。他已经死了却还是像孩子一样。总是哭。总是怕我把他扔了。我怎么能扔他呢?他是我的乖乖,可是他不乖是不是?!
  哼。呆会儿我们再来谈他乖不乖的问题吧。年龄?
  他的年龄我不知道。我的年龄,十八岁,或者,八十岁。
  哼。从哪里上的车?你的车票?
  车票?让我撕了。还有那些钱,也让我撕了。我想听它们哭的声音。你听过它们的哭声吗?车票的哭声和钞票的哭声是不一样的。它们一个粗一个细,就像老头和小孩一样。而他的哭声,很小,但像小猫。像这样,女孩撮起嘴,喵!
  不许偷笑!警察恼怒地对那两个小偷喊,你们的事情还没有完呢!看我怎么收拾你们!……很好,你把车票撕了。怪不得他们把你送下车。很牛啊。那么,他们为什么要把你带到这里?
  我不知道。; I他们把你带到这里,总得有个理由吧。就为了一张车票,这太简单了吧。
  我真的不知道。女孩苦恼地皱起眉头,我忘记了。可能我是红色的花骨朵,我怎么知道?
  寂静。警察看着女孩,女孩也看着警察。
  他们说她的箱子有问题,神经也有问题,大哥,一个小偷忍不住插嘴。
  闭上臭嘴!警察怒吼,我没问你们!——他们说你的神经有问题,箱子也有问题,是吗?他又问女孩。是啊,我想起来了,女孩很高兴地说,我告诉他们箱子里有个人,是个男人,已经死了,会哭,他们不相信。:警察站起来,仔细打量箱子,点点头:你的神经问题,就交给医生解决吧。现在咱们先解决箱子问题。警察围绕着箱子转了两圈,站住,十分威严地伸出一个手指:把箱子打开。
  我打不开。钥匙不在我手里。
  钥匙在谁手里?警察问。不会是被你扔了吧? 〃你猜,女孩子眼睛发光地微笑。
  看到女孩子那神秘的微笑,警察明白了——你是说,这钥匙在这男人手里?
  女孩子点头,说下去。
  而这男人,在——在——在箱子里?警察说。
  猜对了,女孩高兴地说,你,你,你一可、真、聪、明、啊!
  我是很聪明。警察红了脸,慢慢说,狠狠咽了口唾沫,和你这个疯子搅了半天绕口令我能不聪明吗?现在,现在——警察猛然一掌拍着桌子,墨水瓶子烫了脚似的跳起来,——现在,你,你,你给我滚出去!
  12    他们谁都不相信我。连你也不相信我。你,这个被我杀死的人。你不知道我原本不是要出去叫警察,也原本不是要告发你……可是我到底要干什么?我在那个时候走到门口去抓门把,到底是要干什么?连我也说不清楚。人有的时候是不清楚自己到底要干什么的。
  他扑向我的时候,我闪开了,他揪住我的头发往房里拽,我抓住门把手不松手,我想喊叫,但我的叫声被那疯狂的警笛声和狗叫声淹没了,而且他猛然掩住了我的嘴,一定是这个动作分散了他的精力,他的胳膊肘猛然碰到门上,他的手松了,那把刀掉了下来,他急忙松开手去拾那刀,而我一把抓住了放在地上的那只小板凳,一下子砸在他的后脑勺上。
  他松开了握着刀子的手,软软地趴了下去。凳子从他的后脑勺上滚落,发出闷闷的声响,一下子就仰面朝天了。一团殷红的血从他那黑黑的发梢中慢慢流出。但是我没有看清楚这团血,就是看见了也不明白它的意思,我根本就不相信这个男人就此死了,我是那么害怕,害怕他会突然爬起来再伤害我——如果他再爬起来,他一定会杀死我,这点我毫不怀疑——于是我扑上去抓住那把刀,冲着他的那毫无防范的后背,又狠狠捅了几刀。  现在我的脸上和手上都是血了。鲜红的血,滚热的,湿漉漉的血,带着腥味的血,带着铁器和甜味的血,顺着我的脸,流到我的嘴里。在恍惚间我觉得这不是别人的血而是我的血,在几天前,我的血就这样顺着我的鼻腔流进我的口腔里嗓子里,还带着一颗湿漉漉的牙齿。原来这血的味道是一样的,男人和女人的血,折磨人和被折磨的人的血,杀人的人和被杀的人的血,都是一样的。而刀子捅进一个身体的感觉却很不真实,那种软软的,碰到并穿过骨头,被骨头硌着的感觉很不真实,就像在一个梦里。汗水带着甜腥从我的额头流下来,模糊了我的眼睛,我停下手,这才发现,我已经大汗淋漓,而他,这个男人,趴在地上,竟然一动不动。
  现在我才明白,是我杀了人。是我,而不是他,杀了人。这是怎么回事?杀人的不是这个男人,这个绑架我折磨我多少次用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扬言要杀我的男人,却是我这个弱不禁风的女子,这是怎么回事?
  我呆呆地看着他。我看着血,红红的血,暗黑的血,源源从他那被捅烂的脊背下面流出来,就像那里有一只隐秘的盛满鲜血,的袋子被捅破了。鲜血像是有生命的动物,像一条多头章鱼,探头探脑蹑手蹑脚朝门口爬去。我跳起来抓起毛巾就朝那血扑去。告诉你你可能不相信,当我扑向那朝门口蹑手蹑脚逃去的血时,它们是多么狡猾地躲避我,我朝东擦它们就朝西跑我朝西追过去它们就朝东扭过身,就好像这死去的男人正躲在这血里和我捉迷藏。我昏头昏脑地和这血展开了追逐,直到气喘吁吁,直到精疲力竭。最后我停下来。那些血也停下来,就像它们和我一样也得停下来歇口气,可我知道只要我一动弹,它们也会跑,和我展开一场新的赛跑。我感到疲乏。我突然发现周围一片寂静。警笛声早已消失,就像它根本就不曾响起过,就连狗叫声也没有了踪迹,十分安静。我想起了很多年前,人们传说姐姐私奔的那个安静的夜晚,那突然缄默的狗群。是的,今天狗也没叫。警笛也停止了呼啸。就像它的突然响起是一个计谋,是为了诱发这场不期而至的搏斗,是为了让我杀人。是啊,因为这突然冒出的警笛和狗叫我杀了人。而当我杀了人之后,警笛和狗叫声又消失了。像是妖术。真是妖术。我们是一对有妖术的姐妹,这没错。
  我突然想到我要赶紧逃走,离开这可怕的地方。我放弃了留在地上的血章鱼,用毛巾开始擦自己身上和脸上的血。我想趁这男人没有苏醒的时候赶紧离开这里。我这样说一定让你迷惑,可这是真的——我一面知道自己杀了这个男人,这男人已经死了,但是在另一面,我却又觉得他时刻会苏醒过来,跳起来杀我。我的脑子很混乱,却又很清醒。我没有想到要掩埋这个男人——我觉得他还活着——我却想到了该怎么逃走。我想到我该有钱。因为坐车需要钱,吃饭也需要钱,没有钱我寸步难行。于是我开始翻他的东西他的口袋,我把整个房子都翻遍了。结果,在床底下,我翻出了一只大箱子。就是你们看见的,我带着的这只大箱子。它是那么大啊。是我见过的最大的箱子。比那个理发匠留给我姐姐的那只箱子还要大。箱子有一堆男人穿的肮脏衣服,鞋袜,很多双半新不旧的民工干活用的白线手套,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各种电线、自行车轮胎、钢铁零件、废报纸和搪瓷碗。还有几封信。字体不一的,来自不同地方的信。我没想到,我万万没想到,就在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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