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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节

浮沧录-第2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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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今晚是开始也是结束

    仙楼的酒会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尴尬过。

    本该坐在首席的老人,此刻坐在了次席。

    因为没人想过首席上的那个年轻男人真的会来。

    仙楼的请柬只是照例给三位殿下发了一份,从没有哪位殿下真正会来。

    他们可以不来,他们不可以不邀。

    而那位素来只穿黑袍的小殿下,今天破天荒穿了一身贴身的白袍,来参加仙楼的酒会,难免让人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仙楼的人物罕有机会接触到这位在外界看来有些“内向”的小殿下,此刻轮番上阵,拼了命劝酒。

    。。。。。。

    。。。。。。

    坐在易潇身边次席的,就是如今坐上仙楼十三楼位置的那只老狐狸。

    狡狐卫无道。

    仙楼共有十三楼。

    这只老狐狸已经坐到了最高的位置,除了几位奉令特权的真正大人物,就只受国师大人和陛下大人的指派差遣。

    这其实只是一场寻常的酒会。

    发起酒会的那只老狐狸,余光看到身边那个年轻男人稳坐不动,任凭千番劝酒依旧滴酒不沾,反倒是面带笑意丝毫不掩盖端详自己的目光。

    于是卫无道笑眯眯放下了自己斟了半口的酒杯,同样轻飘飘推脱自己身体有恙,不便饮酒。

    接着。。。。。。酒会的气氛,就变得奇怪起来。

    这些仙楼里的成员,有些不知所措地转头,接触到彼此都很迷惘的眼神。

    举了一半的酒杯,有些被僵硬地举在半空之中,有些则是被尴尬地放回案前。

    这场酒会没什么真正的大人物。

    卫无道算一个。

    其他的充其量算是兰陵城的小鱼小虾,即便在天阙坐上了高层的位置,搬进了仙楼,在易潇看来,也只不过是吃着齐梁官场糖泥的小喽啰。

    别的本事没有,巧言令色和察言观色是他们行走这条道路的唯二武器。

    前一个告诉他们,这样的情况下不宜多言更不宜出头,那位带着笑意前来赴会的白衣年轻男人滴酒不沾也就罢了,可那头老狐狸居然也带头不喝酒不劝酒,谁敢喝一口酒,谁敢说一句话?

    后一个告诉他们,这场酒会的真正主人并不想喝酒。

    酒会不想喝酒。

    这场酒会也就该散了。

    也许那个谁也惹不起的白袍年轻男人只是突然兴起了,想来这里看一看。

    或许是想看一看仙楼的酒会,或许是想看一看仙楼的某个人?

    易潇说的没有错,在座的大部分人混到了仙楼的位置,可若是与真正的权力相比,他们只能自惭形愧地承认自己不过是吃着糖泥的虾米。

    而虾米的处世哲学就是躲大捕小,见风使舵,所有人都知道吃得多才能变成食物链下一环的生物,但很少有人知道胃口再大也没用,首先你得有命吃。

    大鱼要来了,整个池塘都会安静下来,因为虾米能听到水底隐约掀起的波涛汹涌。

    这时候的风平浪静,就是最大的危险。

    有人嗅到了不安分的气息,忙不迭找了个借口,向着首座的那两位赔礼道歉,匆匆离开了这场酒会。

    而余下的那些人,还在犹豫与挣扎之中。

    “啪”得一声,在首席上摆放的酒杯被那人一指弹起,酒气撒开,冲出大殿。

    殿前的大门被酒气勾扯,居然隔着数十丈被人以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带动关上。

    关门,便意味着再走不了了。

    所有人都看着坐在首席的那个白袍年轻男人。

    而那个白袍年轻男人笑着在看卫无道。

    “卫大人,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小殿下端详着自己身旁的这只狡狐,声音平静而冷漠,在关了门之后的空旷大殿里回荡。

    卫无道笑眯眯端起酒杯旁边的茶盏,茶盖掀起,轻轻吹起,再三之后微微抿了移口茶水,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你。。。。。。”小殿下笑着轻轻说道:“听说过洛阳的七月七吗?”

    场面依然安静。

    只是多了些死寂。

    有些人面如死灰。

    这只狡狐摇头笑了笑,柔声说道:“殿下有话直说就是,好好的酒会,何必闹成这个样子呢?”

    “好。”

    小殿下瞥了一眼余下的大多数人,他笑意不减说道:“我先为诸位说一下洛阳的七月七好了。”

    哪里有人不知道洛阳的大红月?

    那个被淇江两岸认为是佛门杀胚的白袍老狐狸,在大红月血洗了半个洛阳,讨还了一笔北魏的欠债。

    而这个破例穿白袍的年轻男人笑着开口,说出了一连串的头衔。

    “天都侯,崔府侯,棋钗侯,左十三侯。。。。。。”

    每说出一个人,还在酒会上的那些人面色便苍白一分。

    他们开始后悔自己动身不够迅速,而大门已经紧闭。

    北魏的诸侯一共三十六位,搬到齐梁来,每一个都是比肩十九道主人的功勋,即便是受万众瞩目的大殿下,如今也只是受封了北姑苏道的“烽燧侯”,论辈分论地位都比不过十九道的主人。

    这些站在权柄最中央的大人物,死在了洛阳的大红月下。

    跟他们的死相比,更多被牵连的府邸小人物的死,便显得微不足道,甚至没有人会去清点计较。

    易潇说完了这些人,对着席下的诸人轻声说道:“白袍老狐狸杀了他们的时候,我就在他的身后抬棺跟随,我亲眼见证了那一晚的大红月,站在越高处的人越怕死,越怕死的人越该死,因为他们握住了权力,做过死不足惜的事情。”

    这个一身白衣的年轻男人顿了顿。

    “兰陵城里的所有人都以为我会忘了那件事。”

    他的声音轻柔。

    “他们都以为我不会追查下去了,把这件事揭过去了。”

    “很遗憾,恰恰相反的,我从来不认为齐梁的月亮比北魏的圆,也不认为北魏的月亮比齐梁的红。”

    “今天晚上就是开始。”

    “今天晚上也是结束。”

    白衣年轻男人笑着拍了下桌案。

    轰然一声殿门飞开。

    那双黄金瞳孔的主人漠然说道:“你们不是后悔没来得及走吗?现在可以滚了,把我的这些话带给该听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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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狡狐

    卫无道轻轻叹了一口气。

    大殿里的酒杯倒了一地,酒水横流,一片狼藉,所有人都散的一干二净。

    这位老人裹着很厚很厚的棉袍,穿的无比朴素。

    他蹲下身子,很吃力捡起了滚到自己脚下的一只酒杯,放到眼前仔细端详。

    他终于明白那个年轻男人为什么要穿一身白衣了。

    像是缟素。

    更像是祭奠某个人。

    他抬起头来,望向易潇,很诚恳说道:“你不该这样做的。”

    小殿下面色平静。

    狡狐自顾自给自己斟酒,低垂眉眼说道:“十六年前的旧账,你以为你找到了一条线索,就可以把整个事情的真相牵扯出来?”

    易潇笑了笑,说道:“可至少我找到了你。”

    卫无道拿着平静的声音说道:“你更应该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找上我,一个复仇者,不该拿这么光明正大的理由举起刀剑。”

    小殿下沉默了。

    卫无道笑着继续说道:“你现在制造了兰陵城的恐慌,无非就是想在今天晚上,把该找的人全都找出来,像洛阳的大红月那样挨个清算,只可惜你不是柳白禅,这里也不是洛阳。”

    易潇平静说道:“我不是非要杀人,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卫无道的动作顿了顿。

    他像是在思考某些事情,想了很久之后,幽幽问道:“你想知道真相,为什么不直接去问陛下呢?”

    易潇轻声说道:“大部分事情他都可以给我答案,但唯独这件事情不行。若是我能问出来,他早就会主动告诉我。”

    “嗯。”卫无道像是认可了易潇的答案,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这只狡狐平静喝下了酒杯里的酒。

    他轻声说道:“小殿下,你其实做错了一件事情。”

    易潇眯起眼。

    卫无道柔声说道:“你要找的真相,早就被十六年前的大火烧去了,留下的些许痕迹,也就是一些苟活的人。他们没有死去,亲眼看见了那一幕,或者经历了那件事,但无论如何,他们都只是真相的一部分,而绝非是真相。”

    他顿了顿,虚弱笑道:“杀一个人,最直接的是刀剑,可有些人是没法用刀与剑去杀死的,千军万马也不行。”

    易潇有些微惘。

    这只狡狐摇了摇头,语气变得轻柔而缓慢:“十六年前,我勒令制止了那些人去救她,如果你今日来是想寻我的罪,如果你说这就是罪,那么我认了这个罪。”

    卫无道闭上眼,回忆着喃喃说道:“我现在坐在这个位子上,有些话是没法说的,我活得并不比其他人自由。我知道你想从我口中听到谁的名字,但有时候。。。。。。真相真的不像你所想的那样。”

    坐上仙楼十三楼的老狐狸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桌面。

    他突然问道:“殿下,兰陵城律法里,杀一个平民可有罪?”

    易潇眯起眼,忍住耐心,眼眸里的金灿之色被硬生生压了下去。

    卫无道自知易潇不会回答,有些无趣地笑着说道:“其实是有罪的,但只要你算得上名流,像是刚刚坐在酒席上的那些人,在兰陵城里杀一个平民,律法都不会去追究他们。”

    “那么杀一个仙楼里的成员呢?”

    狡狐笑了笑,说道:“自然也是有罪的,可若是你站在了比仙楼更高的地位,那么也是无罪的。想要脱罪,你只需要站在更高的层次,那么便没有人能够治得了你的罪。”

    “殿下今天来寻我的罪,我只能认。”老人裹紧了身上厚袍,轻垂眼帘,“大概就是这么一个道理了。”

    易潇若有所思回味着他刚刚的话。

    这个老人闭上眼,轻声说道:“殿下,卫无道今天就要教一下您。”

    小殿下端详着这个老人。

    他已经很老了。

    十六年前也许还不像如今的这般老态。

    这样的一个老人,闭上眼笑起来还带着些许慈祥,看起来却与“狡狐”二字没有丝毫关联。

    他缓缓睁开眼,轻声说道:“殿下,你且看看,今日在你这的真相,与真正的真相,到底差了多远?”

    这个老人笑着站了起来,极轻极轻说道:“林意死了。”

    小殿下瞳孔微缩。

    他有些不敢置信望着这个老人。

    卫无道又坐了回去。

    这个老人自嘲说道:“这个名字陌生又熟悉呐,是不是?十六年前的大部分都忘了他,可我忘不掉,他的死亡证明是我亲自造的,兰陵城巡抚司的新户籍也是我亲自开的。天阙的林意死在了十六年前,活下来的只是一个卑微而懦弱的描画师。”

    狡狐叹了口气,柔柔说道:“殿下您呐,还是太年轻了。这样的一个人,足以泄露出当年真相的一个人,为什么不直接杀掉呢?留着还不是为了让您找到的?”

    “所以您找到了我。”

    卫无道突然咳嗽了一两声,又苍老了许多。

    “林意的作用已经尽了,所以他现在死了。”

    这个老人低垂眉眼说道:“即便他变成了一个傻子,也由不得他活下去。只是我未曾想过,殿下您入了圣岛,骨子里还带了一分慈悲,留了他一条命。”

    小殿下额头有一些青筋鼓起。

    他阴沉说道:“你杀了林意?”

    卫无道笑着摆了摆手。

    “不不不。。。。。。当然不是我杀的。”

    这只老狐狸剧烈咳嗽,咳出了眼泪,更像是笑出了眼泪。

    “今早兰陵城的巡抚司衙门接到了报案,其中有一桩微不足道的失踪案。。。。。。兰陵城民区失踪了一个中年描画师,报案的是他的妻子。”

    “案件的疑点不多,与那个男人一同消失的,还有一只描着他全家福的大红灯笼。”

    “刚刚那起案子应该已经破了,这个男人已经死了,被人拿剑剐了千下,剑气入骨,凌虐至死。”

    卫无道拢着厚袍,缩着身子笑道:“所以凶手是一个剑客,有着拿剑虐杀他人的习惯。”

    “巡抚司衙门办案只求证据。因为凶手总会留下一些痕迹,譬如去那家院子时候的行走痕迹,登院墙时候留下的些微足迹,或者是被人瞧见的证据。”

    卫无道笑着说道:“没有证据指向我,也没有人知道我会用剑,所以我一定不会是凶手,我也不会承认我就是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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