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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短篇小说(第九辑)-第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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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咣当掉出来了。顺子说,蔡老板给你工做给你钱挣,你干嘛气他呢?

    德仔说,这个人心真他妈的黑,把我们当狗一样使唤,工钱却一直拖着不给。

    顺子觉得奇怪,德仔讲的这个蔡老板好像不是她认识的那个蔡老板,一个人怎
么会这样那样地不一样呢?不过想来想去她还是更相信德仔,德仔不会说假话的。
那你再找其他的工做吧。顺子帮德仔出主意。德仔叹口气,说,现在工多难找,到
处都是闲人,能找到其他的活我早就走了。顺子也跟着叹口气,想想自己,她觉得
自己真的比德仔幸运,她都要走了,又被芳姐留住了,这一点她一直非常感谢蔡老
板,蔡老板对她比对德仔好,所以她跟德仔不同,她不恨蔡老板。

    蔡老板其实跟辉哥很熟,辉哥也是做生意的,蔡老板说自己赚的是硬钱,辉哥
赚的是软钱。辉哥开了家信息咨询公司,专门给介绍到国外工作的,他赚介绍费,
这就是蔡老板说的软钱。以前辉哥的公司开在外地,前不久才搬到福州,就在蔡老
板的工地附近,俩人很快就熟了,互相请来请去的喝酒,成了朋友。

    现在辉哥也常来店里,就是不洗头,也爱来坐坐,滔滔不绝地说着天南地北听
来的趣事,还有很多黄段子,让芳姐挺高兴的。芳姐说,哗,多亏有辉哥这样的人,
天下才不闷了。

    辉哥就接上话说,芳姐你不会看上我吧?

    芳姐推推他,说,我这样的老太婆怎么敢有非份之想呢?

    辉哥靠上去,搂住芳姐的腰说,我有非份之想还不行吗?

    你非份之想的是顺子吧。芳姐说,你看芳姐我多疼你,把个童子鸡留给你,可
惜你没福享受。继续努力吧你。

    辉哥瞥一眼顺子,稍稍有些不自在。芳姐是想让我把这只童子鸡破了,免得蔡
老板没心没事的老是流口水吧。这句话辉哥说得飞快,他说得太快了,收都来不及
收。话出口后,一屋子人都愣愣地看过来,芳姐的脸本来还像花一样摇摆着,这会
儿一下子就阴得要下大雨了。辉哥也知趣,拍拍屁股,说,我走了。不过第二天他
又来了,没事儿一样仍然说黄段子,芳姐也不记仇,嘻嘻嘻地笑了一场又一场。不
过,再怎么样,辉哥都不如蔡老板人缘好,阿华与阿玲都跟辉哥做过生意,这生意
当然是指在床上。过后阿华老说没劲没劲,阿玲却骂这人王八蛋,钱抠得就跟便秘
一样困难。

    其实辉哥的钱看上去并不会比蔡老板挣得少,但辉哥钱花得却很大,花在哪里,
不知道。有时到了吃饭时间,他还在店里赖着不走,明显想蹭一顿饭吃,芳姐哪里
肯吃这个亏,打情骂俏着硬是把他赶走了。如果蔡老板也在场,芳姐便不赶他,多
熬些汤,叫顺子到街上多买两块馒头就是了。但蔡老板拦住顺子,说不要去了,我
请客,到饭店里吃吧。阿华阿玲高兴起来,拍着手掌说蔡老板万岁万万岁。

    蔡老板爱喝酒,他的酒量非常大,喝多少瓶都无动于衷,辉哥却不行,几杯下
肚后脸就红得像西红柿。蔡老板问他,喂,你公司最近这批去新加坡的工人招得怎
样了?辉哥摆摆手,说,太多人报名了,快把我公司大门挤破了。一个月五百坡币
哩,等于我们这里三千元钱,还能没人去?

    芳姐端起酒杯敬辉哥,她说,辉哥啊,什么时候把我也介绍出国吧,我也去吹
吹洋风。

    辉哥说,那怎么行呢,芳姐你走了,中国男人寂寞了怎么办?蔡老板寂寞了怎
么办?蔡老板一听,哈哈大笑,一桌的人跟着也笑了。顺子心突然一动,她小心翼
翼地问道:到新加坡去需要什么条件?

    辉哥挥挥手说,还要什么条件?猪仔运到南洋去,没病没灾有力气还能缴得起
一万元订金就行了。

    顺子问德仔,你有一万元钱吗?

    德仔说,没有。想了想,觉得奇怪,又问:你干嘛问钱?

    顺子就说起辉哥,说起新加坡,说起五百坡币。德仔眉头皱起,盯着顺子直看,
他有点不相信顺子。顺子脸红起来,好像自己要抢走德仔钱似的浑身不自在。她说,
我只是想帮你,出了国应该会比在福州多赚钱吧,辉哥说一个月能挣三千块钱哇。

    德仔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就去工地了。

    过了两天,德仔到店外招招手,把顺子叫出去。德仔说,新加坡我想去,你找
辉哥说说,帮个忙吧。顺子唯恐德仔会后悔似的连连点头,原来自己果真还是有用
的啊,她很高兴。你有一万块钱吗?她还有点放心不下。德仔说,你先去说说看吧,
反正只要能走得成,我肯定拿出一万块钱来就是了。

    顺子就去找辉哥,她第一次去辉哥公司,一路上心跳得咚咚响,手脚冰得不听
使唤。公司这两个字,读起来都让她冒汗,更何况还要走进去,在人山人海中找到
辉哥,对他说能不能照顾一下,给德仔一个名额。辉哥会不会同意呢?会,不会,
不会,会,她心里反复估算着答案,一会儿是这样,一会儿又是那样。不过她还没
走到辉哥的公司,就在路上碰到辉哥了,辉哥说,顺子,这么巧,我正要到店里去
哩。

    顺子就转了身,与辉哥一道向店走去。辉哥兴致很高,朗声说着什么,他的话
带着热气呼呼从顺子耳边飞过,既没有停顿,也没有拐弯,顺子反正一个字都没有
听清,她心里一个劲地怂恿自己:说吧说吧说吧。最后,一直到店门口,顺子才终
于说出德仔的名字,请辉哥让德仔去新加坡。芳姐耳朵尖,从里头叫出来:哦,我
们顺子学雷锋做好事了。

    辉哥一脚跨进店内,在椅子上叉开四肢坐下。顺子,他说,你不会是当真的吧?

    顺子说,我是当真的,是真的,德仔是我的老乡,我在福州就认识他一个老乡,
你就帮帮他吧,就当是帮帮我。

    芳姐说,辉哥为什么要帮你呢?你还不买人家的帐哩。

    顺子低下头,拎起一个衣角左右绞着。阿玲说,顺子不会是爱上德仔了吧?

    顺子眼睛湿漉漉的,她说,我还这么小,我我我怎么爱啊?

    这么小?阿玲说,在你们山区这种年龄都可以生孩子了。

    辉哥看看顺子,见她眼泪已经下来了,就说,看来顺子心肠很好啊。这样吧顺
子,你先给我捶捶背,捶好了我就答应你,不过一万元订金可是一分都不能少的噢。

    顺子马上破涕为笑,她一边给辉哥捶着,一边问:这样好吗?好吗?辉哥暖洋
洋地应着:很好很好,顺子你真好啊。

    几天后顺子和德仔一起到辉哥的公司,一万元钱德仔用报纸包了一层又一层,
厚厚的像个砖块似的垒在内衣口袋里。辉哥的公司没有顺子想的那么可怕,就两三
个人,也不在。德仔说公司有大有小,哪里都像电视里出现的那么体面?大小反正
都是公司,能去新加坡就行。我去问了,别人说这样可以去得成。顺子点点头,松
了口气。辉哥的公司没那么气派,她本来还担心德仔失望,好像辉哥的公司这副酸
样全是她一手造成的。现在既然德仔不介意,她当然就放心了。

    辉哥一张张点好钱,然后说,出国手续很麻烦的,需要办一些时间,你安心等
着吧。到时我通知你。

    顺子抢着回答:好好好,谢谢谢谢。

    顺子脸上红扑扑的,她不断看着德仔。德仔长得真高,顺子必须整个脑袋都仰
起来才能看到他的头顶。德仔挺高兴的,这个顺子看到了,德仔还很感激顺子,这
个顺子也看到了。顺子没想到自己还挺厉害的,居然帮了德仔的忙。

    五

    阿玲出了点事,她怀孕了,到医院做人流时,医生发现她得了尖锐湿疣。这些
都是阿华告诉顺子的,顺子很好奇,问什么叫尖锐湿疣。阿华说性病,不是什么好
东西,你这么惊喜的样子,以为阿玲中彩票了吗?

    阿华又说,以后小心点,短裤不要和她放在一起洗。

    顺子觉得阿华在关心自己,挺感动的。她弄不懂短裤怎么回事,也不敢再问,
只管老实点点头。看阿华说话的口气那么恐怖,顺子以为阿玲一定变得挺可怕了,
回头见了阿玲,却发现她没有任何变化,照样有说有笑的。顺子说,阿玲你不是病
了吗?阿玲瞪她一眼,说,病了又怎样?病了老了还是一朵花。

    但芳姐把阿玲辞退了,芳姐说别把客人都吓跑了。然后又吩咐阿华和顺子,不
要对外说。顺子忍了忍,没有忍住,德仔问她这两天怎么没有看到阿玲,她就说了
实情。德仔脸变得煞白,他说,你不会也有吧?这种病是会传染的。

    顺子说,真的吗?真的有那么可怕吗?我看阿玲一点事都没有哩。

    德仔说,算了,我不跟你多说了,我要找工去。

    一万元订金缴给辉哥后,德仔就炒了蔡老板的鱿鱼。德仔说真解气,是我炒他
的。但没有工做就没有收入,德仔欠了那么多钱,他不愿白白站在那里闲着,就每
天到路边去,像鸟一样蹲在那里,等着需要小工的人来唤他。经常德仔在路边晒了
一整天太阳也没人找上他,他垂头丧气地回来,连饭也舍不得吃。顺子心里难过,
在楼梯间外站了会儿,就出去买两块馒头回来给他。不要难过,顺子安慰着。德仔
说,是不难过,反正就要去新加坡了,什么钱都挣得回来。顺子看到他衣服上粘着
一块泥巴,伸过手要帮他拨掉,德仔却突然像被烫了一下,猛地跳开去。

    怎么了?顺子问。

    德仔说,别碰我。

    顺子说,为什么这样?

    德仔很不耐烦了:你走开走开走开。

    那天晚上回到房间后,顺子去洗了个澡。卫生间里有镜子,脱掉衣服后顺子站
在镜子前认真看着自己,看了很久。

    蔡老板说,顺子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蔡老板好几天没来店里,他的工地接近完工,忙着封顶,他怕关键时候出事,
死死盯在那里。忙过了,才和辉哥一起来。芳姐倒了茶给他,蔡老板放在嘴角抿着,
眼睛看到顺子身上,他说顺子越来越漂亮了。

    辉哥说,顺子你给蔡老板按摩按摩吧。

    蔡老板说,就是,来吧,替我放松一下。

    顺子把椅子的靠背放下一点,两只手放到蔡老板的肩上,轻轻揉着。蔡老板说,
不得了,顺子进步很快啊,按摩的手法赶上芳姐了。顺子没吱声,她闻到酒气。酒
装在瓶子里时闻起来很香,装到人的胃里再散发出来时,就臭得像泔水了。她转到
侧面,提起蔡老板的胳膊,一寸一寸地捏着,人也跟着往下移动。蔡老板突然坐起,
一把将她揽到大腿上,哈哈大笑。顺子叫道你干嘛干嘛!一滑溜,从蔡老板手中挣
脱出来。辉哥过来,又把她往蔡老板身上推,辉哥说,你吃这碗饭了,还想装纯洁,
装什么装!

    顺子往前一冲,反而把辉哥推个趔趄。她歇斯底里地喊道:干什么啊你们!

    芳姐火了,走过来给了顺子一巴掌。芳姐说,你以为你是谁啊?敢打我的客人。

    顺子捂着脸,她已经哭出声了。本来她想应一句,她没打人,她只是推了辉哥
一下,哪里打人了?但是两片嘴唇却仿佛被钢筋拴住了,怎么也扯不动。难道她不
该推辉哥吗?她差点就咬他一口了。

    阿华说,你真是太傻了。

    顺子噜着嘴,她还是不承认自己傻。但是第二天她开始后悔,她觉得辉哥其实
对她也挺好的,没强迫她做什么,还给她面子介绍德仔去新加坡。顺子现在最担心
的就是这个,辉哥介绍德仔去新加坡,是看在她的面上,她得罪了辉哥,辉哥会不
会就不让德仔去新加坡了?

    她跟德仔说,德仔,我会不会害了你啊?

    德仔倒觉得问题没这么严重。辉哥收了钱,收了那么多钱,还能不办事?还能
卷了钱逃走?看上去他还没那么坏嘛。德仔说。

    顺子松了口气,德仔比她强多了,既然德仔都相信辉哥没那么坏,她怎么能把
辉哥往坏里想呢?这一天是顺子的生日,顺子说,德仔,我过生日,请你吃饭吧。
德仔说我请你吧,你帮了我。顺子说,还是我请吧,你没工钱,我有。德仔说那你
请我吃什么呢?顺子说,沙县伴面。

    德仔身有一股因为不常洗澡留下的味道,顺子跟他一起时,吸了几口,挺好闻
的,她偷偷笑了。每天给男人洗头,男人身上的味道顺子都不喜欢,只有德仔,真
奇怪,只有德仔的味道很好闻。

    德仔突然想到什么,停了一下。他说,顺子,你真的没有性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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