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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节

收获 2007第6期-第61节

小说: 收获 2007第6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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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着问秦波:“那你会抽烟吗?会玩女人吗?”没等秦波回答,她接着说:“你不会 抽烟,不会喝酒,不会玩女人,还叫什么男人?”
  秦波被她说得有点不快。尤其是她说他“不会玩女人”,令他十分反感。那 么,他到底算不算会玩女人呢?秦波问自己。他这么一问自己,立刻感到一阵难 言的怅惘。这怅惘烟一样在他全身弥漫,让他突然变得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 有。
  大马挺身而出,让老板娘不要为难秦波,“来,你跟我来!你说怎么来就怎么 来!”
  秦波觉得这时候的大马有点陌生,他与平时的大马不一样了,至少在秦波的 心目中,两个大马很不一样。大马的舌头虽然打着卷,说话不利索了,但在秦波 看来,他突然变得油嘴滑舌了,眼睛里的光,也不像平时那么憨厚善良了。他拉 着老板娘的手,和她干了一杯。接着他抖抖豁豁地倒酒,要和她干第二杯。干第 二杯的时候,他提出来要和老板娘喝交杯酒。他站起来了,手搭在老板的肩上, 嘴凑到她的耳朵边说话。老板娘和他喝交杯酒的时候,他几乎抱住了她。秦波觉 得这两个人的丑态很恶心。
  “你醉了!你醉了!”老板娘咯咯咯地笑着逃开了。秦波猜想,一定是大马的 手不规矩,摸了她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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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马也不去追,他只是颓然坐下,又给自己的杯里斟满了。
  大马的酒量不行,他喝了没几瓶,就醉成这样。他把头埋在自己的双臂里, 趴在桌上不吭声。
  秦波感到清静极了。他突然变成了一个人。他看着伏在桌上的大马,这个江 西老俵,他的脑袋乱蓬蓬的,后颈处的衣领,有一层油腻的污垢。他睡着了吗? 他真的醉成这样子了?他看上去就像死了。
  如果大马死了,他是个死人,秦波这么想的时候,心里突然涌上了一阵喜悦 和欢快。这个江西人现在似乎成了他秦波的一块心病。他不希望看到他,不希望 和他成为朋友,不希望他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如果他消失,如果他彻底从秦波的 生活中消失,就像早晨醒来时依稀记得的一场噩梦,突然被否定了,风一样刮过 去,被抹去,被遗忘,该多好啊!
  为什么会这么想?秦波问自己。是因为秦波心里有鬼。那鬼是他的欲望,是 刘国珍,是他如今怎么也无法确定到底是幻象还是真实的一段嫖客与妓女的故 事。而这个故事,这个妓女,都与大马有关。大马就像一把剑,日夜悬挂在秦波 的头顶。它总有一天会落下来。
  如果秦波手里有一把刀,他会不会将刀子扎向大马毛茸茸的脑袋?如果他口 袋里有一包剧毒的老鼠药,他会不会将其倾倒在大马的酒杯里?秦波不禁环顾四 周,看到其他食客都在杯觥交错地吃着喝着,没有人注意他。只有一个服务小姐, 笔直地站在秦波的右后方。当秦波转过头去,立刻看到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睛, 直直地盯着秦波看,仿佛看到了他的内心,甚至看到了他行凶的举动。
  秦波感到惊悚。 砰——大马突然拍了一记桌子。他拍得那么重,桌子上许多东西,都神经质
  地跳了起来。这把秦波吓得不轻。 他是什么时候醒的?什么时候抬起头来的?他趴在桌子上半死不活的,已经睡
  了那么久,秦波一个人吃着菜,浮想联翩,几乎都要忘记这个人的存在了。他却 悄悄地醒来,猛拍了一记桌子。
  大马的眼里露出凶光,他逼视着秦波,声称一定要杀了刘国珍,好像坐在他 眼前的不是秦波,而是刘国珍。秦波起先非常害怕,但是在确定大马要杀的只是 刘国珍,而并非他秦波后,慢慢定下心来。他看着大马,这个被酒精和愤怒烧红 了脸的江西人,他的脸显得有些浮肿,好像被注了水的猪肉。他用最下流恶毒的 语言咒骂刘国珍,骂那个曾经和他们三兄弟睡在同一个屋子里的女人。秦波发现, 大马的许多骂人话,其实他听不懂。祖国之大,方言各异,江西的骂人话,在秦 波听来就像外语一样。虽然不懂,但秦波还是能猜测出来他在骂些什么。无非是 侮辱她的祖宗,要不就是拿她的生殖器来说事。他骂着,不时拍着桌子,好像桌 子是刘国珍的脑袋。他嘴角渐渐积聚起一堆白沫,仿佛他的骂人话,是泡了水的 黄豆,在磨盘里磨啊磨啊,磨出了越来越多的泡沫。
  大声的咒骂,一开始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包括饭店老板娘在内,好多人都 过来看个究竟。也有懒得起来的,只是坐着,远远地看这里。但当人们确定大马 只是一个醉鬼的时候,就没人理会他了。只有秦波一个观众。他没有走,他也不 知道自己该不该走。他只是坐在大马的对面,呆呆地看着他,昕他骂,看他嘴角 的白沫越聚越多。不时有白沫溅到秦波的脸上。
  后来大马哭了。像所有喝醉的人一样,总免不了这些套路,豪言壮语,污言 秽语,最后哭哭啼啼,或者像死猪一样睡去。大马哭得很响。有几声滑稽的哭, 引得店堂里一阵哄笑。秦波看他哭得伤心,泪流满面,忽然觉得心里也有些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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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马哭着,说着,秦波听明白了,知道他的心里,其实还爱着刘国珍,舍不得她。
  但她已经一去不返,离良家妇女的世界越来越远,在卖淫的路上一路狂奔。大马 还能找回她么?她还是原来坐在摩托车修理铺里整天看电视的刘国珍么?
  秦波很想劝慰他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除了呆呆地看他哭,听他含糊地 诉说,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大马自始至终都没有针对秦波。没有说他,更没有骂他。到后来,他连刘国 珍都不骂了,只是一味地埋怨自己。絮絮叨叨,翻来覆去,鸡毛蒜皮地数落自己 的种种不是,好像刘国珍离开他,她去做鸡,被收容,放出来后又操皮肉生涯, 这一切,都不是刘国珍的错,而错在他大马。他要是有钱,能租到房子,就不必 和两个兄弟同居一室,刘国珍也就不会和二马三马都有一腿,他也就不会打她, 她也就不会逃走,也不会去做小姐了。大马是这样来认识刘国珍做鸡的因果关系 的。他认为,她和二马三马有一腿,就是她做鸡的前奏,他把她打出门去,就是 她做鸡的原因。
  他一点没有说到秦波,似乎这丝毫不关秦波的事。但秦波的心里却一直忐忑。 他始终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嫖过刘国珍。越是在似乎与他无关的情况下,他越 是吃不准。他的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顽强地肯定这个事实。他不仅嫖过刘国珍, 而且她还检举了他。而大马肯定也心知肚明。但他醉成这样,哭成这样,却就是 不说,只字不提。秦波看着他注水猪肉一样红而浮肿的脸,看出了一点虚伪和狡 黠,也看出了危险。
  秦波搀扶大马走出小饭店之后,吃力地向“宇速”摩托车修理铺挪去。喝醉 了的人,就像死人一样沉,比死人都不配合。秦波几乎是背着他,一步步艰难地 移动。大马的呕吐物,在马路上溅开好大的一摊,也沾到了秦波的身上。秦波觉 得恶心。但他没有办法。大马的身体像山一样压着他,他甩不掉他。他只有让他 压着,吃力地挪动,一步步向修理铺移动。
  移到一座小平桥上,秦波闻到了河水与污泥的恶臭。这个县城凡是有水的地 方,都散发着这种恶臭。水早已经不再是无色无味,也不透明,说青山绿水,山 也许远看还是青的,水却怎么也不能与绿扯上关系了。让色盲来看,它也是黑的。 小平桥的一段桥栏,已经被汽车撞掉。秦波架着大马走到那个缺口,他突然想把 大马推开,把他像一个沉重的麻袋,推到桥下的臭水浜里去。让他在黑水里沉下 去,沉下去,噗嗵一声过后,便再也不会浮起来,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可是小平桥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呀!男的,女的,从这边向那边去,从那边 往这边来,过往的人,眼光都那么尖锐地刺向秦波。杀人犯!你这个杀人犯!所有 的人都看出了他杀人的动机,他的杀人之心,路人皆知。
  秦波感到恐惧。 他扛着大马走下小平桥的时候,一辆急转而来的大卡车,直向他们冲撞过来。
  这是一辆装满黄沙的施工车,它破破烂烂的,却像坦克一样发出直大的隆隆之声。 它仿佛从天而降,突然奔至秦波他们面前。它发出无比刺耳的刹车声,在靠近他 们不到半尺的地方停住了。黄沙和司机的骂声一起向他们扑来。秦波看着洒在身 上的黄沙,就像在一场梦里。
  秦波的精神状态越来越恍惚了。晚上必须靠服用安眠药才能睡觉。如果不吃 药,脑子里就会胡思乱想到脑门发涨。吃了安定,睡好了,第二天却一整天迷迷 糊糊的,仿佛安眠药的药性一直都没有过,喝多少水都不能把它从身体里排泄掉。 上课的时候,他经常讲错。连学生的名字都会叫错。有一次,他竟然指着一个矮 小的女学生,叫她“刘国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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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洁小产了。她没有想到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转瞬间就没有了。仿佛一个
  美丽的谎言,让她鸭吃砻糠空欢喜了一场。她真的很伤心,她在家里哭了很久。 她想想就哭。而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女人,她讨厌哭哭啼啼。她是一个 坚强的女人,在任何场合都显得落落大方,做什么事都是游刃有余。只是未到伤 心处。她毕竟是一个女人,她坚硬的外表底下,还是有着一颗柔软的女人心。她 的孩子没了,而她结婚那么多年,肚子里一直没有动静。就在她几乎彻底失望的 时候,她怀上了。她高兴得差点儿哭出来。她决定,自己以后再也不喝酒了,烟 当然也绝对不碰。公共场合也尽量少去,在包问里喝酒,空气中满是烟雾,这样 对孩子不好。为了孩子,她愿意改变自己的生活。她甚至想到了很远的未来,她 将变成一个恋家的、与世无争的女人,只是在家安安心心地养育孩子。她已经赚 到了足够多的钱,许多人生目标,都已经顺利地达到。现在她要做一个百分百的 女人,要为女人一生中最基本的目标而努力奋斗。
  她没有呼天抢地地哭,而是偷偷的,发出令人窒息的嘤嘤的哭声。她让秦波 感到陌生。在秦波心目中,她一向是坚强的,能干的,开朗的。什么事都不能将 她难倒打垮,什么事她都能轻松地面对,都会想得开。但是,孩子没了,她竟会 痛苦至此!她茶饭不思,有空就哭。她脸也不洗,牙也不刷,更别说穿戴梳妆了。 她蓬头垢面,脸色蜡黄,冷不丁看到她,会吓一跳,就像看到的是一个屈死的女
  鬼。
  她真的变了。武功废了。她变得不再能干,简直是变得木讷窝囊了。她说话 都和原来不同了,表意不清,支支吾吾。而她从前,说话干脆,生动,有一种令 人无论思想还是行动都会向其屈服的力量。现在她像是换了个人,什么事都干不 好。端只饭碗,也会失手。
  当老岑,也就是她的父亲嫖娼被抓的消息传来时,她的反应是那么冷淡。她 态度漠然,好像这事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天底下嫖客潮起潮落,天天都有人在 嫖,关她什么事呀!好像嫖娼被抓,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她父亲,前副县长, 一个在县城里有很高知名度的离休老干部,竟然嫖娼,而且被抓,这天大的事, 这爆炸性的事,消息传到她耳朵里,她竟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像嫖和吃西瓜 一样,是一件可干可不干的事,是一件日常生活中芝麻绿豆大的事。
  事情不得不由女婿秦波出面去解决。秦波交了罚款,把人领了回来。然后又 去找老同学公安局史政委,取回了罚款的一半。打了个对折,损失小多了。四处 奔走,秦波嘴上抱怨,心情却很好。出了这种事,是对岳父母最好的报复。他们 一向看不起他,因为他是苏北人,因为他的父母是爆炒米花的。而他们呢,是前 副县长!哈哈,前副县长怎么啦?前副县长嫖娼了!
  岳母始终坚信,丈夫受党教育这么多年,在重要领导岗位上工作这么多年, 绝对不可能觉悟低到去嫖妓。再说,老头子年纪大了,他们老夫妇之间,没有性 生活已经有了些年头,岑母对于性事,记忆都已经淡如烟云,早已经把床笫之事 看作是遥远过去的事,是别人的事,与己无关的事。老头子怎么可能嫖呢,他一 定是被人陷害了。岳母再三要求秦波去公安局为老岑平反。老太婆说,要是这个 冤案不能昭雪,老岑还怎么做人?她还怎么做人?他们一家还怎么在人前抬起头
  来?
  秦波却一百个不愿意平什么反。首先,他认为岳父嫖了,不是冤案。他不是 一直偷偷地看黄碟么?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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