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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皇后起居注-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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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次祭天,比斋戒整整一个月还累。”朱见深摇了摇头,“再来十次八次,朕可撑不住。”他若是一位能忍耐有韧性的皇帝,便不会笃信方士,又喜好大肆玩乐,谁都劝不住了。祭天这样的苦差事,对他而言,自是能免则免更好些。
  “不是还有太子么?”万贵妃勾起红唇,“既然太子能替陛下抄经,自然也能替陛下祭天。前朝不是也都曾经让太子代为祭天么?太子是储君,君父若有难处,怎么能不出面呢?”
  朱见深听了,很是意动,立即吩咐司礼监拟旨。侍立在旁边的怀恩想着太子比寻常少年虚弱不少的身子骨,眉头禁不住微微一动。贵妃果然狠辣,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惊人。看似是主动给太子提供了在皇帝和百官跟前露脸的机会,实则是给太子挖了一个深深的陷阱。
  当夜,朱v樘便接到了圣旨,命他赴天坛与地坛祭天求雨。圣旨里说得很含糊,也不提到底要祭几回天求几回雨,仿佛若是不能求得降雨,便必须一直祭下去似的。前来传旨的覃吉特意道:“是贵妃娘娘在万岁爷跟前举荐了千岁。”
  朱v樘怔了怔,侍奉他的小太监李广禁不住喜道:“难不成娘娘有意与殿下和解……”
  另一位小太监何鼎倒是看得更远些:“这雨能不能求得下来还不好说呢。之前万岁爷祭天也祭得声势浩大,偏偏老天爷一滴雨也不肯降下来。不仅文武百官心里嘀咕,那些无知的平民百姓更是不知传成甚么样了。若是咱们殿下求雨也没求成,这些流言蜚语不就也跟着殿下来了么?一次求不成还好,若是两回三回还没求成,宫外会传成什么样就难说了。”
  “再说了,上次祭天,殿下不过是从祭,回来就小病了一场。这次不仅是主祭,说不定还得祭上好几次,殿下怎么能受得住?”
  “你倒是想得多些。”覃吉颇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挥挥手让两个小太监下去,才叹着气道,“千岁,安喜宫那位到底没有死心啊。安静了几年,不过是在等待机会罢了。如今一遇见合适的时机,就亮出了她的尖牙利齿。”
  朱v樘淡淡地道:“三弟四弟也都长大了。”
  在他看来,万贵妃从来都不曾骄奢跋扈得失去了理智。她其实一直都很清醒——仗着父皇的宠爱,她便能将宫中的一切都握在手心里,从此自己与万家的荣华富贵都不会断。
  因此,在自己还有可能生下皇子的时候,她断然不许任何人抢走太子之位,更不许父皇有任何儿女出世。在确定自己已经不可能再诞育皇嗣的时候,恰逢他认祖归宗,她只得后退一步,有心想将他收作养子。
  只是此妇太过狠辣,为了夺得他的抚养权,让他只能依靠她,竟悍然杀了他的母亲。而他在祖母的教养下,也绝不可能亲近她。于是,她便索性彻底放开了手,让宫廷里出现更多的孩子来与他这个太子来争宠。
  她确实成功了。经过后宫的开枝散叶,父皇不再仅仅只有他一个儿子,祖母也不再仅仅只有他一个皇孙,国朝的太子亦不仅仅只有他一个选择。随着弟弟们渐渐长大,他的太子之位也坐得越来越不可能安稳了。只要能找到机会换个太子,她依然会是宫廷中的胜利者。
  想到这里,朱v樘挺直脊背:“这是一次阳谋,伴伴放心,我不会让她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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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少年太子身着九章纹玄衣c裳,带着礼部与太常寺一众官员,以及勋贵武官等等,来到天坛代父祭天。冗长的礼节过后,他手持青香,走到放置在祭坛顶端的大鼎前,将这三炷香都插了进去,而后再度跪拜行礼,朗声念起了告祭文。
  “……尚飨!”祭文诵罢,祝酒撒向天地。还未等朱v樘站起来,天空中便忽而聚集起了乌云,翻滚不已。墨黑的乌云间,更有久违的电光闪烁,雷声轰鸣。
  “要下雨了!”旁边的礼官满脸惊喜,底下跪着的一群大臣更是难掩惊异之色。
  “祭天大典尚未结束,继续。”朱v樘轻声提醒,“不能唐突了天地神灵。”
  礼官们忙收回心来,伺候着太子殿下完成祭拜。而跪在祭坛下方的大臣们则在狂喜之后冷静下来,纷纷悄悄抬起首打量着上头的太子殿下,神色各异。等到祭天大典结束的时候,暴雨已是倾盆而下。京师、北直隶、山东、河南,处处响起百姓们的欢呼声。


第25章 尘埃落定
  乌云翻滚,犹如山峦叠起,黑压压,沉甸甸,仿佛顷刻间便要从空中坠落下来。纵横其中的电蛇瞬间闪过,闷雷轰然炸响,似有一条神龙正在云中穿梭游走,发出惊天的长啸。淅淅沥沥的雨点之后,滂沱大雨随之落下,浇灌着干涸饥渴的千里土地。
  神州大地上,此时不知有多少民众正望着久违的暴雨,欢喜得失态落泪。他们等待这场雨已经等了太久,久得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自己等不到了。
  一季的旱情与持续两季的旱情截然不同。前者尚可稍作补救,靠着存粮、野菜甚至草根熬过秋冬也许还能有些收成。后者却是完全绝收,便是挖草根啃树皮或许都未必能撑得下去。老天爷总算没有让他们绝望,彻底断送他们的生机。
  京城,棉花胡同张家。
  少女趴在窗前,望着犹如水瀑般的雨,浑然不觉雨水打在窗棂上,早已经溅湿了她的衣衫。天地间一片茫茫,只能瞧见仿佛无穷无尽的雨水。她的眸中倒映着瓢泼大雨,却仿佛像是瞧见了世间最美好的景致,红润的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下雨喽!下雨喽!!”张鹤龄踮起脚尖,仰着脸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凉丝丝的水气,眼睛亮晶晶的,“姐姐!我也要看下雨!!”
  张清皎含笑看了他一眼:“搬个小凳子来踩着。”
  张鹤龄望了望在旁边忙忙碌碌的平沙与水云,心里知道这是姐姐的闺房,可不是他能撒野的地方。因此,尽管心里念头转了转,但他到底没有理直气壮地使唤两个大丫鬟,而是乖乖地自己搬了个矮脚凳来到窗底下。
  他踩上凳子后,张清皎便扶了他一把,将他圈在怀中免得他不慎从凳子上摔下去。姐弟俩一同望着窗外,一大一小的眼睛都微微圆睁着,小脑袋搁在窗台上,大脑袋则轻轻地搁在小脑袋顶上,看起来格外趣味盎然。
  “姐姐,只有雨。”看着看着,小家伙便有些不乐意了。他还以为姐姐看了那么久,一定很有意思呢。谁知道,举目望出去都是雨水,实在是没什么可看的。他甚至连院子里的大陶缸都看不清楚,更不用提别的了。
  “咱们不是来看雨的么?”张清皎捏了捏他的脸,心里暗自有些惋惜,这张小脸捏起来已经没有以前那种弹性十足的手感了。当然,除了手感有所降低之外,她对弟弟如今的模样更为满意——
  这几个月,在她的管教以及有意无意的饮食调整下,张鹤龄已经渐渐地改掉了被金氏纵容出来的饮食习惯。不再不分时间与场合,随时随地想吃就吃;不再专门挑着大肥肉吃,不吃得满口流油不罢休,每天点心不离手;不再懒得动弹,与小书童以及邻里同龄小伙伴的游戏活动猛然见涨。就这样,先前的小胖墩如今已经足足瘦了两三圈,一张俊俏的小脸蛋总算渐渐地从肥肉中脱颖而出。
  张峦生得端正,金氏的相貌也颇为秀丽。张清皎便是继承了父母的容貌,生得更为精致秀美。张鹤龄的脸蛋自然也不会生得差,八分像爹,另外两分则更多了些源自于娘的秀致。只可惜他从小便被金氏养得肥壮圆胖,眼睛和鼻子都被挤得几乎瞧不见什么,任谁都看不出那堆肉底下竟然藏着这样好的相貌。
  连在国子监住了些时日再归家的张峦见着儿子都觉得惊讶,更不必提左邻右舍了,简直怀疑张家是换了个年纪相似的儿子。金氏刚开始还心疼儿子不能随意吃喝,过得实在辛苦,时常寻思着暗地里给他开小灶。后来见着俊秀的儿子后,终于无话可说了。比起肥壮的小胖墩,她确实也觉得现在的儿子更赏心悦目。
  便是张鹤龄自个儿,也已经到了懂得容貌美丑的时候。这个年龄的孩童本来便是毫不掩饰的颜控,谁不希望自己生得更好看些呢。从这件事上,他也终于明白自家姐姐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自己好,对姐姐自是更为信服了。
  “只看雨,多没意思。”张鹤龄道,缩回了脑袋跳下凳子,“姐姐,你的袖子都湿透了,还不赶紧去换衣裳?”说着,他仰着头,皱了皱小鼻子:“当初是谁来着?说穿湿衣衫容易着凉得风寒,每回都追着我数落,自个儿却不当一回事。”
  张清皎听了,不由得失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少说也是两三年前了罢?你明明记得很清楚,怎么后来还是屡教不改?非得我‘追着你数落’,你才觉得高兴?嗯?”
  张鹤龄眼珠子转了转,朝着她吐了吐舌头,嘿嘿笑着便跑到一旁去顽了。水云赶紧接道:“姑娘,这可是连大哥儿都懂得的道理,你怎么偏偏这时候却倔起来了?还是早些将窗户关上,换了这身湿衣衫吧。可别因为贪看下雨,反而让自己受了凉。”
  “是呢。”平沙立即从箱笼里拿出里里外外一身衣衫,“奴婢服侍姑娘赶紧换了去。”
  “好,好,好,都听你们的。”张清皎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漫天的乌云与雨水,合上了窗户,“待雨小些,咱们便去正房瞧瞧娘。娘一向有些怕打雷,我担心这场雷雨惊着了她。雨下得这么大,爹爹今天应该不回来了罢?明儿派人去国子监给他送上蓑衣与伞,免得他淋雨受了寒……”
  随着脚步声远去,少女的声音越来越低,终是淹没在了雨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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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时刻,禁城。
  “哈哈哈哈!好!好!!”正在乾清宫里歇息的朱见深望着外头的暴雨,放声大笑,喜上眉梢,仿佛这场雨是他自个儿求来的似的,“二哥儿做得好!不愧是朕的太子啊!!这场雨下得太及时了!缓解了旱情之后,想必朝中也不会再追着朕下罪己诏了!!”
  “想是万岁爷与太子千岁的诚心打动了老天,这才慷慨地落了这么一场雨。老奴瞧着心里就觉得欢喜,更不必提外头那些黎民百姓了,如今心里头必定都感念着万岁爷与太子千岁呢。”立在他身侧的怀恩也笑道,不着痕迹地捧了一把乐陶陶的皇帝。免得他再想起此事时,觉得自己前前后后劳累了数十天,竟然不及太子抄经祭天的功劳,被有心人挑拨了父子感情。
  “可不是么?”萧敬接道,“这般大的雨水,不酝酿些时日可下不成。前有万岁爷祭天,后又有太子千岁替父祭天,上苍才终于洒下了这场豪雨。偏偏在今天下,也是巧得很,正好不早也不晚。”
  朱见深听得,觉得他们说得确实有道理,心里顿时熨帖了不少。看来,自己忙碌了两个来月,又是供奉这位神仙,又是供奉那位佛菩萨,总算不是白费功夫。他抚了抚须,瞥了瞥怀恩与萧敬,忽然想起了什么,随口道:“说来,东厂提督不是还空缺着么?萧敬,朕觉得你倒是挺合适的。”
  萧敬怔了怔,忙跪下来辞谢:“得万岁爷看重,是老奴的福分。不过,万岁爷明鉴,老奴可从未想过当东厂提督啊。”
  “想与不想都是小事,在司礼监也是为朕办事,在东厂也是替朕办事,没有甚么分别。”朱见深挥了挥手道,“更何况,你先前不是与尚铭交好么?这东厂提督究竟该怎么干活,你应该很熟悉了,不必朕再指点你。”
  萧敬连忙叩首:“万岁爷三思。且不提老奴一心只想着在万岁爷身边伺候,便是只说尚铭一事,老奴也不合适。”
  有一瞬间,敏锐如他甚至也有些分辨不清,皇帝究竟是在试探他,还是确实想让他来主管东厂事务。要知道,如今每天还有不少弹劾尚铭一党的折子呈上来,试图将尚铭的残党都清算干净。几乎每一个相关的折子里头,都必定会捎带上他。便是皇帝陛下始终留中不发,不给任何回应,也不意味着他心底会完全不当一回事。尚铭遭了厌弃,他又与尚铭交好,谁知道什么时候皇帝陛下便会念头一转,同样厌弃了他呢?
  此外,从历任东厂提督的生平来看,一旦成为东厂督主,绝大多数人便都不得善终。只要倒下来,必定会墙倒众人推,沦落到最为凄惨的境地,绝不可能像如今这般勉强可得些安定自在。更不必说,以尚铭与他的关系,他若主事东厂,只会越发成为那群言官的眼中钉肉中刺,从此再也无法安宁。
  “怎么会不合适?你办事,朕素来都很放心。”朱见深轻轻地敲了敲御案,有些漫不经心地道,“别理会言官,内官都是朕的家奴,朕想提拔谁,都与他们无干。至于贵妃那边,也不过是被梁芳那老货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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