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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皇后起居注-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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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胖墩的脸被她揉捏得奇形怪状,泪汪汪地鼓着脸颊道:“娘说过,只要我喜欢的东西,她就会想方设法寻来给我……哼,她说了,我喜欢就去拿,她会补偿那些人的。所以,我拿了,有什么不对?”
  “别拿娘的那一套道理来糊弄我。”张清皎唇角微微勾起,眼底却是冷静无比,“你也觉得她说得对么?若是谁看中了甚么东西都只管去拿,那我要是看中了你那些宝贝,岂不是随意就能取走?你愿意么?”
  张鹤龄咬着嘴唇,不情不愿地承认:“不愿意。”
  “若你是‘哥儿,遇见一个小胖墩不管不顾的就要你心爱的东西,你也愿意给?”
  “不愿意……”
  “呵呵,既然你都不愿意将自己的宝贝给别人,又凭什么去拿别人的宝贝?难不成你与别人不一样么?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有爹娘护着么?不都有家里人珍爱么?在咱们家里,还有娘宠着你;在兴济的时候,长辈们也不与你计较;若在这京城里,你再这么蛮不讲理,旁人也不会与你讲理。你去招惹别人,别人自然也会以暴制暴。”
  张鹤龄扁着嘴,他并不是完全不懂道理,只是一向被纵容坏了,觉得顺着自己的性子来才舒服而已。可是如今再想想,以前无论自己做什么都会护着自己的娘亲已经有了弟弟,姐姐对他要求甚多,爹爹更是不可能容忍他犯错——小胖墩忽然觉得,自己前路黯淡。
  “这世上的人大抵都一样。”张清皎揉了揉他的脑袋,“你怎么待他人,他人便怎么待你。你对其他人好,其他人必定也会对你好。你若是提拳头就打人,其他人必定也会提拳头揍你。明白了么?你是想要旁人对你好,还是对你不好,都取决于你自己。”
  张鹤龄听得似懂非懂,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仿佛还有些迷惑:“可是,姐姐,我还是想要那盏花灯。如果‘哥儿不肯给我,我又很想要……那该怎么办?”
  “你可以自己去赢一盏灯啊。自己猜灯谜赢来的灯笼,总比你抢来的更有意思罢?”
  “……我不会猜……”小胖墩低声道。
  张清皎不禁笑了:“你如今不会猜,往后好好进学,明年或许就能猜中了呢?若你今年就想要,也可让我去给你猜啊。要是连我都猜不中,爹爹还能猜不中么?”
  张鹤龄听得眼睛越来越亮,想起张峦那张黑脸后,又不自禁地抖了抖,嘟囔道:“爹才不会给我猜灯谜呢……姐姐,我知道错了。要是我回家之后好好认错,爹还会揍我的屁股吗?你能给我求求情吗?”
  “你是真知错了,还是像以前一样,口里说知错了,转眼又知错犯错?”闻言,张清皎似笑非笑道,“你说‘知道错了’已经说了太多回,隔三差五就出尔反尔,我已经不相信你了。除非你说到做到,否则我不敢替你求情,也不敢替你作出甚么保证。”
  张鹤龄听了她的话,眼泪在眼眶里转起了圈:“这一次,我是真的知错了!!”
  “真的?”张清皎沉吟片刻,“这样罢,若是你保证往后都听我的话,做个说到做到的好儿郎,这回我就替你说情。但一旦你说到不能做到,那爹爹管教你的时候,我便不再插手了,免得爹爹的怒火牵连我。”
  “好!就这么说定了!”张鹤龄点头如捣蒜。他对张峦已经生出了畏惧,与严厉的爹相比,自然还是姐姐更好些。虽然姐姐以前教训他的时候也会动手,但屁股疼一疼就没事了,他照样活蹦乱跳。哪像自家爹,同样是打屁股,居然就能打得他肿得下不来床呢?
  于是乎,到得家中后,张峦刚要继续提溜张鹤龄,就发现小胖墩又把自己藏在了纤细的女儿身后。他虎着脸:“鹤哥儿,过来!别以为躲在你姐姐身后,就能将今天这件事糊弄过去!还不快过来!!”
  张鹤龄赶紧扯了扯姐姐的袖角,可怜巴巴地抬首望着她。张清皎按了按他的小脑袋,对张峦道:“爹爹,鹤哥儿已经知错了,这回便不必狠罚他了,再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罢。若是下回他再犯了错,爹爹再两罪并罚也不迟。”
  张峦皱起眉:“皎姐儿,他说知错了,你便信了?之前那回他是怎么说的?这段时间看着也老实了不少,我还以为他真的改了,却没想到他竟然学会伪装了。连表哥‘哥儿他都敢抢敢欺负,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我……我真的知道错了!”张鹤龄从张清皎背后伸出脑袋,壮着胆子嚷嚷道。见张峦看过来,他又忙不迭地缩了回去:“我答应姐姐了!以后都听她的话!说到做到!决不食言!真的!!”
  张峦微微眯起眼,见女儿轻轻颔首,眉头攒得更紧了。不过,还不等他出言,张清皎便道:“爹爹,女儿有话想说,请爹爹移步书房。”
  张峦微怔,见她神情郑重,自是点头答应了。待他带着女儿进了书房,这才想起张鹤龄来。然而,等他再出书房去寻时,小胖墩已经一溜烟地滚回了正房,大声地与金氏说起今夜灯市的盛况来。听着母子俩的笑声,他不自禁地想起前些日子母子俩尖锐可怕的哭声,额头的青筋再一次跳了起来——罢了,已经将至四更时分了,为了邻里的安定,他今天便放过那个熊孩子罢。
  张峦终于微微平复心情回了书房,张清皎已经亲手给他冲泡了一盏香茶:“爹爹,关于鹤哥儿的教养问题,女儿想毛遂自荐。”
  “你想教养他?这混小子可不是那么容易教的,又有你娘在,你无论怎么教,都难免束手束脚。”张峦摇了摇首,“家里的中馈交给你,我很放心。但将鹤哥儿交给你,我却担心会教你为难。”他教养张鹤龄,父教子,名正言顺,金氏也折腾不出什么水花。若换了女儿,却极有可能被金氏扰乱,甚至是无形之间受到伤害。
  听了他拒绝的理由,张清皎神色更柔软了几分,眼底却透着坚定:“爹爹放心,以前我也常私底下教鹤哥儿一些浅显的道理。他并非愚钝之人,只是被娘宠坏了而已。只要爹爹将鹤哥儿的教养交给我,不让娘插手,我便自有法子将鹤哥儿养正了。”
  “这小子实在是顽劣。”张峦依然不同意,“若不用些严厉手段,你也镇不住他。罢了,罢了,子不教,本便是我这个做父亲的过错,由我来教养他也是理所应当的。哪能将家中的事情都交给你呢?”
  “可是,再过几日,爹爹就该去国子监进学读书了。”张清皎道,“爹爹好不容易才得到乡贡的机会,来到京城,来到国子监,绝不能因为任何事分了心,更不能在旁的事上耗费过多的精力与时间。鹤哥儿的教养之事确实很重要,但女儿以为,对于爹爹而言,对于咱们张氏而言,国子监的学业更为重要,绝不能有任何疏忽。”
  张峦乃是少年秀才,年少成名,踌躇满志。他本以为自己能像堂兄张岐一样,青年中举,未至而立年纪便中进士,累任至正四品的都察院右佥都御使。却料不到,自己竟然接连六次都折在了秋闱上,平白蹉跎了将近二十年。若不是女儿询问伯父张缙、堂侄张忱之后,提示他还有另一条路途可行,他也不会振作起来拿到了乡贡资格。
  因此,他与女儿心中都很清楚,国子监的机会于他而言至关重要。唯有全力以赴,他才有可能在三年后得遇转机,成功进入桂榜。而他的前程不仅仅关系到自己的尊严,他们的家庭,还关系到张家所有族人。
  毕竟,堂兄张岐因涉入朝争无人相护而被除名撤职,而后郁郁而亡,已经是女儿尚未出生时的事了。这意味着,张家在这十来年内无人能够顶立门户。若是他下一回失败了,失落的不仅仅是他自己,更难熬的恐怕是将他当作亲子教养长大的伯父张缙。
  张峦深深地注视着女儿——
  这并不是他首次意识到女儿的聪慧懂事,却是他首次感觉到,女儿比他想象中更加坚定,也看得更远。不需要任何人提点,她便注意到这次机会对他、对整个家族的意义。拥有这样的眼光,拥有这样的心性,为何偏偏却是个姑娘呢?
  这是张峦第一次为女儿生而为女感到惋惜。不过,短暂的惋惜之后,他便回到了现实当中,不再为不可能发生的事多想。再看女儿时,满腔的惋惜之意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更深的信任与珍爱。
  “好孩子,鹤哥儿便交给你了。”


第15章 小有所成
  “她一个姑娘家,怎么教养弟弟?说出去都让人笑话。偏偏不管我说甚么,相公都不肯听,还说他宁愿相信皎姐儿也不愿信我……”金氏斜倚在软榻上,双手无意识地护着自己的腹部,口中却絮絮叨叨,“大姐你说,这像是甚么话?鹤哥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疼他倒成了我的不是?”
  张氏听得有些不耐烦,面上却依旧微笑相待:“鹤哥儿若是年纪还小,自是怎么疼宠都不过分。只是他如今已经到了该进学的年纪,也不能像年幼的时候那般纵着他了。你现下好不容易又怀了一胎,还是紧着肚子里这个罢。”
  金氏觉得她是全心全意替自己着想,以为她也认同自己那些抱怨,便一时口快将心底的话都倒了出来:“就算如此,也不该让皎姐儿来教弟弟啊。送鹤哥儿去私塾里上学,或者请个合适的先生到家里来管教,明明比她更名正言顺。依我看,父女俩就是舍不得花用银两。自从皎姐儿负责管账之后,家里的花销竟然减了一半!”
  张氏看着她那张圆润的脸,笑容不禁有些绷不住了,心里暗道:花销减了一半,也从来不曾苛待你啊。瞧瞧这脸庞身段,再补下去,日后受苦的还是自己,某些人怎么就不懂得什么叫“克制”呢?
  金氏见她不言语,满以为她也觉得张清皎做得太出格了,便将这些日子的“满腹怨气”都一股脑地说了:“平日里要什么没什么也就罢了,阖家上下如今都只认她这个大姑娘,根本不认我。她又满口都是听大夫的话,说得头头是道,任谁来评理都讲不过她,我也拿她没甚么办法。好在我也想开了,就当还是在兴济的时候由伯母大嫂管束着那会儿便是了。”
  “过日子么,只要能过得下去,我都能忍着。但看她教养鹤哥儿,我却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鹤哥儿性情有些跳脱,天生就是坐不住的。她明明知道,却给他定了些死规矩,不坐满两炷香便不许动弹。哎哟,可苦了我的儿了,活生生就被困在书房里了。偷偷出来到院子里玩上一会儿就挨了家法,那可是用戒尺直接抽啊……”
  说到这里,金氏连眼眶都红了:“我的心肝儿啊,哭得我心都碎了,她却半点反应也没有。她教养鹤哥儿的手段,都是和她爹学的,父女俩丝毫不近人情。我在旁边求情,就像是没听见似的。哪有她那么狠心的姐姐?不是呵斥就是打骂,就不怕鹤哥儿记恨她不成?!”
  “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便说了她几句。她竟然还与我顶嘴,说甚么鹤哥儿往后懂事了只会感激她。我当时气得心口都疼了,好端端的姑娘家,怎么就变成这模样了?我看啊,是相公让她掌管家事,将她的心也给养大了。好好的温顺女儿,偏偏就养成了伯母似的硬脾气,往后可怎么找人家?”
  她口中的伯母,便是张缙之妻何氏。何氏年轻时治家颇为严厉,约束得她们这些小辈都有些喘不过气来。金氏与张岳之妻李氏又是隔房的侄媳妇,被她的强势所慑,更是成日都战战兢兢。独子张岐过世之后,何氏信了佛,又将中馈都交给了儿媳钱氏,瞧着倒像是个慈和的老太太了。不过,十余年过去,她余威尚在,张府上下以及张氏族中依然无人敢违逆她。
  张氏出嫁前便对何氏又敬又怕,出嫁后回想起她于庶务经济上的独到眼光与治家的严谨,更是佩服之极。此时听金氏言语间仿佛有些不满之处,她不由得眉头一挑:“伯母的脾气怎么了?像伯母才好,往后不容易吃亏。我每次见了皎姐儿,都怕她的性情太柔软了,嫁了人会被欺负呢。”
  张清皎生得秀美,笑起来的时候更是娇羞可爱,瞧着确实像是个温软的孩子。然而,张氏并没有被侄女的皮相所迷惑,不过是短暂的几次相见,便看穿了她真正的性情。讽刺的是,亲娘金氏却满心以为,自己的女儿从来都是温顺柔和的,聪慧、独立与强硬的一面皆出现得格外莫名其妙。
  张氏越发看不上自己这个弟媳妇了——她也不想想,若是她这个当娘的是个立得住的,稍微靠些谱,又何须侄女这般辛苦?谁家的姑娘管理中馈不过是稍稍练练手,记账看账理事也都是亲娘手把手教出来的?谁家的姑娘还得费心思教养弟弟,偏偏尽了全力也得不着半个好字,反而被亲娘嫌弃?
  她早便已经后悔,为何要特地抽出空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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