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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2007[1].1-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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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男人进来之前把自己从这里消灭干净?应该的?收拾妥当;他背起包;拎着方便袋要走?夏小容终于先说话了;夏小容说: 
  “你把碟带上?” 
  敦煌没说话;继续往门口走?夏小容从床上跳下来;抓住他的背包带子把他拽了回来?敦煌转过身看见夏小容光着两条腿;准确地说是光着整个下身;他看见她两腿之间的那团黑?夏小容拿过敦煌的手;放在自己的光腿上;然后向内侧移动;敦煌感觉到了毛发的鬈曲?清洁?光滑甚至油亮的光泽? 
  “我们好了十年;”她幽幽地说;用另一只手去摸敦煌的夹克拉链;轻轻地上下拉动;她喜欢听拉锁走动的声音?“我现在只想回去;有个家;有自己的房子和孩子?我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 
  敦煌对她笑笑;说:“应该回去?”他的手还在她皮肤上;她也冷得起鸡皮疙瘩?天气预报说;又来沙尘暴了;气温开始降;也许明天又会回到冬天? 
  “把碟带上;”夏小容又说;“卖完了就打电话;我给你送去?” 
  敦煌想了想;说好;把手抽出来去拎整理好的那包碟?有普通碟;也有毛片?大大小小三个包;他像远行的游子出了门?临走时看见夏小容的眼泪终于掉下来? 
  楼下的风大得要死;一下子就把敦煌吹歪了?他想去看楼上的窗户里夏小容是否把脑袋伸出来看他;他的头仰了一半又低下来;顶着风出了小区的大门?头发还没干透;风吹进去像往头发里泼凉水?他想抽根烟?而在前些天;夏小容规定他晚上刷完牙之后不许抽烟?为什么刷完牙就不能抽烟;他不明白?现在;他觉得这些天积攒的烟瘾赶一块儿犯了?他在抖动的路灯底下跑起来;找了个避风的墙根才点上烟;包扔在脚边;一屁股坐到地上?连抽了五根烟盒就空了;还想抽?已经夜里十二点多;敦煌拍着凉屁股站起来;决定去买烟? 
  路上几乎看不见行人;有限的几个也缩在车里;那些车穿过大风像一个个怪异的孤魂野鬼?杂货店和超市都关着门;北京繁闹的夜生活在这个大风天里被临时取消了?敦煌怎么也想不起来哪个地方有彻夜不眠的超市?他在北京两年了;自认为对海淀了如指掌;没想到天一黑下来;完全不是那回事?白天再熟悉有个屁用;那只是看见;真正的熟是夜晚的熟?现在夜晚来了;敦煌两眼一抹黑;他眼睛里的黑比北京的夜还黑?他就背着一个大包;提着两个包沿着马路走;走到哪算哪;直到看见灯火通明的超市? 
  凌晨一点半的时候敦煌找到了;买了两包中南海?在一个避风的墙角迫不及待地连抽了六根;抽完之后感到了冷?累和困?两点了?敦煌考虑要不要找个地方睡一觉?这时候大部分旅馆都已经关门;他也想不起附近有哪个廉价的小旅馆?他只想简单地睡一觉;一张床就行;只要付一张床钱的旅馆?想来想去依然两眼一抹黑?敦煌觉得有点失败;这就是北京;混一辈子可能都不知道门朝哪边开?鉴于不能确定住一夜的费用;其实只是半夜;敦煌摸摸口袋里那点可怜的钱;决定不找什么旅馆了?先熬着;熬到几点算几点;天总会亮的? 
  敦煌在大风里走走停停;嘴里源源不断地落进沙尘?在这个夜里;他得用莫名其妙的事情把时间打发过去;他就看风;看树;看地面?高楼?招牌和一切可以看见的东西?他发现大风经过树梢?地面和高楼的一角时被撕破的样子;和故乡的风像水一样漫过野地丝毫不同?北京的风是黑的;凉的;老家的风是淡黄的;暖的?然后就抽烟;沙尘混在烟味里;嘴巴干涩而麻木?敦煌慢慢地走;到了三点半钟整个人有点呆掉了;木;像块凉透了的木头?他觉得身体越来越轻;浑浊不堪的轻;要不是三个包坠着;可能早就跟着风飞起来?现在他想找个地方躺一下;五分钟也好?他已经走到了一个自己也认不出的地方?前面有个卖早餐的简易小屋;斜在一家店铺门前的人行道上;屋檐伸出来挺长?敦煌想躺到那个屋檐底下? 
  早餐屋的门窗紧闭;因为背着路灯光;看不清里面细小的东西;但整体上的空荡荡的昏暗还是能分辨出来?看样子已经废弃有些日子;要不也不会斜在路上?敦煌推推门和窗户;都关得挺严实;他在想要不要找块砖头把玻璃敲碎;睡在里面好歹避点风?没风会好过得多?没找到砖头;正想用胳膊肘捣出个洞来;一辆汽车在附近拐弯;灯光打在店铺的白铁卷帘门和窗玻璃上;光反射到早餐屋的玻璃上;敦煌看到了玻璃上的一个洞?他把手指伸进去;摸到了窗户的插销;拨一下;窗户竟然打开了? 
  卖早点的窗户足够大;他先把三个包递进去;然后从窗口爬了进去?满屋呛人的灰尘味;起码半年没用过了?两只眼逐渐适应屋子里的光线;敦煌发现墙角有一堆报纸;突然明白了;这地方一定有人待过;很可能和他一样;临时过了一夜?越想越对;玻璃上的那个小洞应该也是那家伙敲出来的? 
  他把报纸摊开;铺上他的呢子大衣;躺下来;身上随便盖了件衣服?风在屋外;从小孔里进来的可以忽略不计;敦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先来的那家伙头脑也不错啊;敦煌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那家伙是个流浪汉呢;还是和他一样;是个突然间无家可归的人;或者干脆是个迷路的女孩?猜不出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那人也在这里住了一夜;或者两夜甚至更多?敦煌对自己的这个结论很满意;在黑暗里笑了;头歪一歪;睡着了? 
  一夜好觉;梦都没做?睁开眼世界一片明亮;阳光大好的天气;车声?人声涌进来?北京恢复了正常的乱糟糟的热闹?敦煌坐起来;动一动嘴觉得满嘴沙尘;像吃了一夜土;连吐了十来口唾沫才清爽些?屋里铺着厚厚的一层灰尘;比他昨天晚上看见和想象的要多得多?敦煌觉得足够清醒了就站起来;拉开窗户;门前不时有行人经过;几步外有个大妈在卖煎饼果子?风停了;世界百无禁忌?行人都很从容;扭头看这个从早餐屋里往外爬的人?敦煌对他们视而不见;拍打身上尘土的时候闻到了煎饼果子的香味;他感到了饥饿和口渴?他走到大妈的摊子前;要了一个煎饼?一杯豆浆?大妈开始烙煎饼时;敦煌拿起一杯压过膜盖的豆浆;插一根管子喝起来?喝完了煎饼也做好了;上面还摊了个鸡蛋? 
  “多少钱?”他问;已经把煎饼送进了嘴里;烫得他直想蹦? 
  “不要钱;”大妈说;“送你的;吃吧?” 
  敦煌脑子有点短路;接着就明白了;一把将煎饼摔在地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拍在摊子上;说:“我他*的不是个要饭的;不要人可怜!”拎着包就走;大妈在后面说哎哎;钱;敦煌没回头?他的腰杆僵硬挺直;步子迈得像个悲壮的大僵尸?又有人从他身边走过去了还回头看他;他们奇怪这小伙子为什么满脸亮堂堂的眼泪?敦煌不管他们;继续直直地往前走;在拐弯的地方遇到一个交通用的大圆镜子;他在镜子里看见了一个陌生的自己?满头满脸的尘灰;不算长的头发变成灰白色;眼泪经过的地方一道道水槽;一个大花脸?夹克吊在身上;左边高右边低;圆领毛衣也这边松那边紧;裤子皱得不像样;低头看见脚上的鞋子仿佛刚从沙漠里出来?不是流浪汉是什么?不是个乞丐是什么?三个包也难看得要死?敦煌抹把脸往回走?卖煎饼的大妈在低头给别人烙煎饼? 
  敦煌说:“大妈?” 
  大妈抬头看看他;又低下头做煎饼;跟没看见似的? 
  “大妈;对不起;”敦煌机械地点着头;“您别生气?我;想再买一个煎饼和一杯豆浆?” 
  “等这个烙完吧?瞧你这小伙子;冲的?” 
  敦煌谦恭地笑笑;又说对不起? 
  现在的问题是找住处?房子暂时租不起;北京的房东刁得不行;都要求季付?半年付甚至年付?一下子拿出起码三个月的房租;除了卖身他没别的办法?所以他想先找个按天或者按周算钱的房子;最好是床位;一间屋四个人或者更多;越多越好;多一个人就少花一点钱?敦煌去了北大;三角地那里这类广告铺天盖地? 
  离北大不远的承泽园的一个地下室;四个床位;每个每天二十五块钱?敦煌约好房东在北大西门见面?一个四十来岁的病恹恹的瘦男人;腰有点弓;昨晚的大风把他吹上天应该问题不大?穿过蔚秀园;过一座桥就是承泽园;敦煌一年前交货时来过这里;园子里有棵连抱的老柳树;肚子是空的;能钻进去一个人? 

  地下室不大;有种阴森的凉;摆设像一间逼仄的学生宿舍?两个学生用的高低床基本上就把空间挤满了;其余的地方只能放一张小桌子和一个盆架?桌子上放点小杂物;毛巾牙缸啥的都放在盆里?三个床位上已经住了人;还剩一个上铺?行李箱都塞在床底下?房东说那三个都是来北大听课的;准备考研究生;绝对安全可靠?但敦煌感觉极其的不好;好像在哪部恐怖片里见过类似的房间?他不打算住这里;就随口压了价;说住一周?房东及时地答应了;然后神秘兮兮地说;他们三个回来了你可别说是二十啊;他们都交二十五? 
  敦煌想了想;住就住吧;总比早餐屋舒服点?“好;我就说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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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么在一张高低床的上铺住下了?收拾结束;敦煌洗了个澡;光鲜体面地去了北大;在三十二楼前面的跳蚤街上摆起摊子? 
  到天黑之前敦煌卖了十一张碟;其中一张是用来换书的?邻摊是个卖旧书的;敦煌拿起一本研究电影的书;竟有一篇专门谈《罗拉快跑》的文章;一看竟也看进去了;觉得人家说的都在理?这碟片他卖了三十一张之后;因为好奇也硬着头皮看完了;不喜欢;不知道导演和来来回回跑的罗拉到底要说啥?这篇文章解释得头头是道;看得他直咬手指头?一部电影竟能搞得这么高深?又翻到其他地方看;居然也看懂了?他一直以为学术文章山高水深;艰涩难懂?这让他兴奋?就用一张碟换到了手? 
  那本书敦煌一直看到地下室的床上?书中有对香港电影的评论?这块他熟;提到的电影几乎都看过;更觉过瘾;还有难得的成就感?其他三个十点半后才陆续回来?一个要考北大外语系的硕士;长一张崇洋媚外的大胖脸;一个考数学系的硕士;戴眼镜;一看就营养不良;下巴尖尖的;体形如同一个放大的问号;另一个考哲学系的博士;眼神不好;却喜欢从眼镜上面看人;挂在鼻尖上的眼镜仿佛只为了摆设?哲学博士看见敦煌在看一本电影研究的书;就问他考艺术系还是中文系?敦煌想了想;说艺术系?听起来气派?搞艺术的;听听? 
  “硕士还是博士?” 
  “博士;”敦煌谦虚地说;“考着玩?” 
  哲学博士的眼光立马从镜片上方向他看过来;那两只小而无神的眼?敦煌觉得这家伙挺傻?他说:“咱俩一个战壕的;我也考博士?哲学博士?”敦煌欠了欠身子;有点慌?这谎撒大了?人家是考哲学的?那是所有学问里敦煌最崇敬的一门;他不知道那种玄而又玄的学问怎么玩;看不见抓不着啊;对他来说;那完全和呼风唤雨一样是门巫术?敦煌看见哲学博士爬上床;脑袋伸得像只鹅看手里的书;他怎么就觉得哲学博士的样子挺傻呢? 
  外语硕士和数学硕士对他这个艺术系博士不感冒;直到睡着了开始磨牙说梦话;跟他说的也只有一句话:“刚来的啊?”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去北大吃早饭和看书了?敦煌不急;没人一大早忙着买碟?他睡到八点才起;在承泽园门口的小摊上吃了豆浆油条;决定去人大和双安商场那儿卖碟?中关村大街早就开始堵了;从早堵到晚?为什么要修一条用来堵车的马路呢?敦煌在车上想了十分钟;车只移动了不到五米?他干脆下车步行?大学门口比较清静;敦煌不敢造次;就去了双安;刚过马路就有几个女人围上来;奇了怪了;几乎每个女人都抱着个小孩? 
  她们说:“大哥;要办证吗?发票也有?” 
  敦煌说:“发票你们也卖啊?” 
  她们说:“早就卖了?你要多少?” 
  敦煌说:“我办证的时候没卖过假发票?” 
  女人们面面相觑?一个女人怀里的小孩哭了;她气愤地说:“哭什么哭!神经病!”其他几个都瞪了他一眼才走?敦煌心里挺高兴;他*的;骂我?他办假证的时候的确没卖过发票;看来能公费报销的人越来越多了? 
  敦煌刚走几步;又上来一个背孩子的女人;黑瘦;应该是从农村出来的;正在吮手指头的小男孩被捆在她腰上?女人凑近了说:“要光盘吗?什么样的都有?” 
  敦煌看她空荡荡的双手;问:“盘呢?” 
  “跟我来;在那边?” 
  她对着路边的大楼划了一个弧;手指抽象地落在了楼后面?敦煌本来想跟她去看看;又觉得没意思;装作突然发现手机上的短信;说有人急着找他;得马上走?女人很失望;在身后喊;要买再过来啊;我一直在这地方?随后又遇到几个办证和卖光盘的?敦煌发现;现在办证的和卖光盘的主力是女人;而且大部分都带着一个正吃奶的小孩?带孩子当然是为了安全;逮住了你也没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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