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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节

半生娉婷-第1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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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事进来的时候,发现他目光空洞,白皙的脸上肌肉狰狞,手上鲜血淋漓,以为他被暗杀或者自杀,立刻惊叫着去试他的鼻息。
  只听他说:“我没事。”
  那声音,说不出凄凉。
  是年的腊月二十六,辜骏写信给父母,一来恳请他们把家产捐出一部分给重庆政府用于抗战,二来劝他们离开上海,前往重庆周边兴办实业,为国效劳。他在信中说,相城卢家自从迁往重庆后一直在为国出钱,其他商贾响应者众多,咱们辜家也应该清醒些了。
  辜甫芳看完信,连忙用烟袋点了。
  “骏儿的考虑或许是对的。”潘玉怡黯然道。


第二百三十六章 但凡近代中国有事
  “此话万万不可传出去。”辜甫芳用手指捻起信纸燃后的灰烬,垂下浮起的眼睑,口中缓缓吐出一泡白色的烟雾。
  转瞬过了旧历年。
  农历庚辰年(1940年)初八,辜骐从日本人那里得知方纪锳于除夕夜被日伪特务枪杀的消息,大为震惊。
  辜骐并不知道方纪锳是中统的人,他也根本不相信这样方纪锳这样有日本血统的女子,会为重庆政府效命。
  外界不是传闻,方纪锳是因为感情纠葛才准备谋杀丁墨敦的吗。
  他大姐辜婉珈逃离上海之前遇到的事,若闹大了,岂不是和方纪锳的事同出一辙。
  对此,辜骐更加笃定,只要是沪上一帮日本扶持的特务淫威逼迫不了的人,都要扣上个中统特务的帽子,除之而后快。
  俗话说物伤其类,想方家那种在政界颇有名望的都保不住一个女儿,他辜家这种手无寸兵的商贾,如果继续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过活的话,难保周全。
  辜骐和父亲做了一次长谈。
  几日后,辜骐在美租界的三联书店见了重庆方面徐恩曾的人,次日,他到汇丰银行向重庆政府方面转了一笔巨款。
  当晚,辜甫芳带着妻子和两个女儿,偷偷登上早已安排好的前往香港的邮轮,一路由徐恩曾的人护送,两日后,顺利到达香港。
  同时,辜骐借着到浙江工厂巡视的机会,化装从浙西进入江西,再由江西到达重庆,和辜骏碰面后,在重庆周边不显眼的县城中办起纺织厂。
  重庆临近的成都周边擅养蚕,加上没有大规模战乱影响,蚕丝的供应充足,可由于西部地区工业不发达,加工成丝织品的效率很低,市场上丝绸的价格很高,即使这样,也供不应求。
  辜骐看到了这一点,自己的工厂做面纱防止的同时,他偷偷给浙江原辜家的工厂里的几位老师傅去电,望他们到重庆去助自己一臂之力,迅速生产丝绸品。
  这些人的家眷大都不在浙江,辜骐走后,他们受够了日本人的盘剥,也愿意到重庆去,在辜骐派人接应下,他们很顺利就到达重庆。
  辜氏纺织厂在重庆周边的县城很快创办起来,起初由于机器运不进来,效率很低,一天还生产部到三百匹布样。后经辜骏牵线,从欧洲经缅甸、云南运了一批机器到重庆,纺纱厂才真正运转起来,高峰期一天同时几千人在车间劳作,生产出来的布匹由于机器针脚整齐密集,花式新颖,一经投放市场,便打开销路,效果十分良好,旬月便远销到湖南湖北等地。
  这年四月,长沙那边的仗打的越来越激烈,林君劢奉命支援几次,预感到宜昌的形势不妙。
  日本远征中国,在兵法上说,但凡远程作战,必定要速战速决,倘若陷入某城某地的对峙沼泽中,对整个战局是非常不利的。
  日本军队指挥官,每日枕着《孙子兵法》、《三国志》等书本待旦,不可能把全部兵力耗费在长沙的争夺战上。
  林君劢和国军第五战区驻守宜昌的高级将领都认为,宜昌危矣。日军与其强攻长沙,不如直捣国民党陪都所在地,四川重庆。
  要进攻重庆,必然要先打开四川的门户宜昌,这一仗已是箭在弦上。
  深思熟虑之后,林君劢对乔若初说:“夫人还是先回重庆吧。”
  乔若初听了不高兴,蹙起弯弯的峨眉抱怨:“那里天天轰炸,晚上都睡不好觉。”
  “若初,中央政府的要人多数都在重庆,即使遭受日军的轰炸,那里也是最安全的,再说了,美国的空军也在帮助重庆建立防空系统,驻防重庆的军队也会保护好家眷,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林君劢耐心地劝解爱妻离开这里,他真的怕日军突然发动地面和空中双重袭击,到时候,他是履行军人的职责呢还是尽丈夫的义务,恐怕很难抉择。
  乔若初从来没见过林君劢这样严肃地与她说过话,知道他在担忧什么,便含泪同意返渝。
  上车前,她闭着眼睛用手抚过丈夫的发梢,眉梢,眼睛,鼻梁,嘴唇,手掌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处与他刚刚冒出来的胡茬反复摩挲,直到手汗让二人的肌肤交相处变得湿润,她才收手。
  林君劢本想给妻子一个回吻,但见她惆怅无比的模样,怕一吻下去,他就改变主意,不忍心送她走,只好拼命压抑着,把她的小手从脸上拿下来,放在心口捂了一下,一狠心,快速把爱妻抱到车上。
  乔若初失魂落魄地回到重庆,见周玉成的孩子在林公馆里养的不错,活活泼泼的,剃着小和尚的头,娇憨可爱,心里的注意力也被转移了些,不几日,便恢复淡定。
  夕诺来访,告诉她辜婉珈飞机失事没了的消息,乔若初沉默许久后哭道:“我是知道她的事情的,却没有帮她,我真没脸见辜家的人了。”
  夕诺拍了拍她因哭泣而颤抖的肩头:“若初,这不怪你,也不怪君劢,他做的对,国军是用来打日本人的,不能随意调遣。”
  “姚大哥,我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可我还是很内疚,我当时应该告诉辜骏一声,他或许会有办法。可我什么都没做。”
  乔若初难过地说,她认定辜婉珈的死,是她没第一时间告诉辜骏所致,她有推卸不掉的责任。
  “他知道了能怎样?”夕诺木着眼睛反问,“他一个人跑到上海去能救出人吗?”
  就算救出人,谁又能保证她和谢咏明下一步不坐那架失事的飞机出逃美国呢。
  “若初,每个人的结局都难以掌控,你不要再自责了。”
  夕诺又追加一句宽慰她。
  乔若初对辜婉珈还是心有愧疚,她破天荒地主动去医院找到辜骏,流着泪表达了哀悼和后悔之意。
  “若初,这不是你的错。沈家在上海的人,得到消息后就开始行动,可婉珈她运气不好,逃出了汉奸的手心,谁想到接着就碰上一架失事的飞机呢。”
  辜骏无比伤感地道。
  这件事情,对他来说打击实在太大了,不仅心痛死于非命的妹妹,他还愧对浙江嘉兴的谢家。
  谢咏明是独子,早前在乡下娶了妻,可他看不上人家,新婚当天就跑到了上海,此后更是鲜少回去,自然没有留下子嗣。
  谢家的人,还不知道如何伤心呢。
  他有愧于谢家啊,早知谢咏明会和自己的妹妹发展成一段这样的关系,他宁可当初没有邀请谢咏明来相城游玩。
  “若初,不要自责了。人死不能复生,我们抓紧时间为国家早日赶走外敌略尽绵薄之力,也算为他们报仇。”辜骏见她还没振作起来,勉强微笑着,优雅地端起杯子,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
  乔若初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沉郁豪爽的样子,心底蓦地被什么敲着,疼痛却也有种说不出的欣慰。
  战争改变了他们,不管是军阀出身的林君劢亦或豪门巨族培养出来的辜骏,他们的心里都装上了所谓民族的大义。
  “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乔若初羞赧地说。
  辜骏站起身来蹀躞几步,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单子,铺陈到乔若初面前,“这是相城商会为抗战捐献物质的联络名单,你可以加入进来。”
  乔若初惊讶地看辜骏,“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都不知晓。”
  “我也是上个月才知道的,要不是辜骐来这里办纱厂,估计没人会想起辜家。”
  “去年长沙会战的时候,我在宜昌就听湖南人放豪言:但凡近代中国有事,必然是江浙人捐钱,湖南人捐命。现在看来,此言倒有几分真实的。”


第二百三十七章 爱永不死
  辜骏叹了口气,“又有哪里的人不捐命呢,南京被占领之后,我以为中国要完蛋了,可来了重庆之后又觉得日本人在中国长久不了的。你看这里的人,任凭日军怎么轰炸,脑子里只有找他们拼命,根本没有‘投降’这两个字。”
  “是啊,学校的同学很多都报名参军走了,有的还不到二十岁,我想着他们,不做点什么于心不安啊。”
  乔若初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骏,去年辜骐来重庆,走的时候给我留下一枚玉琀蝉,这件事你知道吗?”
  辜骏点点头。
  乔若初对他的反应有点惊讶,“我怕放在手里不安全,就捐给政府了。对不起,我不知道他的意思,擅自把你的东西做主了。”
  “去年辜骐来重庆,家父特地让他带了那枚据说阴气较重的玉琀蝉,他的意思是我们普通商贾之家,大抵是镇不住的,就让辜骐来了重庆,遇到合适的达官贵人结识一下,将来也好是条退路。谁知他发现徐恩曾手下的秘书,居然有私自和东条美子见面的,他想万一让日本人知道辜家有这等东西,回上海之后还不知道要怎么勒索,于是就打消了巴结徐的主意。”辜骏停下来看着乔若初说:“辜骐和东条美子关系亲密,他怕回来的路上藏不住,扔掉又不舍得,于是就交给了你。”
  原来是这么回事。
  乔若初恍然,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他不是想以后再找我要回去的吧,可真要不回来了。”
  “呵呵呵。”辜骏清朗地笑起来,温润的眉目被笑声染上一层耀目的色泽,“你怎么忘记了。当初国民政府不是在报纸上登了此事吗?我们辜家早知道捐出去了。”
  “是啊。哎,你不提醒我都忘了。”乔若初莞尔,大大地松了口气。
  他们正说着话,姚思桐从内屋走出来,手里捧着一盘洗净的枇杷,看见丈夫在乔若初面前笑的那么明快,眼底掠过一丝复杂,手抖了下,顿时脚步挪动的艰难。
  乔若初最先看见她,忙笑着站起来打招呼:“思桐,身体好点了吗?”
  姚思桐怔了下,眼眶不争气地红了,却不肯让乔若初看见,侧了下身背过去掩饰住,语气生硬地道:“好多了,谢谢关心。”
  心里却生出怨气来,明知道她在伤心难过中,为什么一见面就要提醒她想起流产的那件事情。
  辜骏从她手里接过水果,揽了一下她的肩头,“坐下来,陪若初说会儿话。”
  说着,他把水果筐放到乔若初面前,“若初,自己来。”
  “谢谢。”乔若初眼风瞥到姚思桐的目光一直锁定在自己身上,凉凉的,戒备十足,凭女人的直觉,她想姚思桐一定不愿意她和辜骏多说话,赶紧找个借口告辞出来。
  她前脚走,后脚姚思桐就埋怨辜骏,说他和乔若初之前有过婚约,这会儿都成家了也不避讳的,惹上风言风语可怎么好。
  辜骏是好脾气的人,听到妻子数落也不生气,耐心地解释道:“思桐,我和若初只是说点正事而已,你又在家里,怎么会惹上非议。你身体不好,少操点心吧。”
  “正事?说正事你们笑的那么开。”姚思桐不高兴地质问。
  “思桐,我和你都已经结婚了,你要相信我,不要一看见若初就胡思乱想。”辜骏剥了个枇杷送到姚思桐嘴边,好言哄她。
  “骏,我不想你见她。”姚思桐说。
  “好好好,以后没事我尽量不见她。”辜骏怕她生气伤了身体,无奈地说。
  “辜医生,辜医生在家吗?”
  门外有人慌慌张张地喊。
  辜骏急忙出去一看,是军医院的人,“怎么了?”
  “辜医生,雷鸣远神父得了重病,从战区转到重庆来治疗,委员长指令医院全力救治。”
  “我这就来。”
  雷鸣远其人,辜骏在南昌战区的时候见过他,比利时裔,如今六十多岁了,来中国传教将近四十年,他笃爱中国文化,于民国六年加入中国国籍。
  抗日战争爆发后带着手下的信徒们一边募集资金和物质,一边在各大战区收容救治伤者,今天三月份开始,他得了严重的黄疽病,在战区治疗不见效果,这才辗转到重庆的。
  辜骏和姚思桐交代几句,匆忙赶到医院。
  到了他才发现,不止是雷鸣远一人病了,起码有五六个天主教教徒生着病,他们有男有女,个个都面容憔悴,眼白泛着青光,一看就是带病之人。
  “辜公子?”
  辜骏和医院的其他医生会诊的时候,一个女病人发出微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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