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第20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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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艺革新悬赏,同样奏报内阁,内阁通工部,工部传广东。纵使人欲无穷,也不是全天下都是只知贪污弄权之辈,你在怕什么?”
“十杆鸟铳炸膛两杆,两杆做歪了,都还有六个工匠在认真做事。要真连这点事都做不成,大明朝早亡了,天下不止你陈沐一人光正廉洁大公无私。”
“这些事,都不是你南洋陈帅一句你来,就能说清——不要命了?”
陈沐缓缓点头,坐在椅子上往后靠了靠,两眼看着没来及雕绘就被抢来的城堡墙壁,长出口气道:“哎呦—”
这世道真是越来越艰难了。
最早还能靠勇猛、小聪明和别人不知道的那些知识,步步领先。后来呢,自己清楚知道的东西都快用完,勇猛也不好使了。
邓子龙、白元洁、陈璘,哪个都比他能打;战术、军器规范化,陈八智、邵廷达、石岐之辈,也没比他差哪去;动不动还出个像林阿凤、林道乾、林满爵这样的草莽豪杰。
所幸,咱脑袋灵光,还能宅在吕宋运筹帷幄,给前线部队弄辎重,让他们后顾无忧发挥长处。
现在可好,高拱来了。
一定程度上统治偌大帝国的首辅,琢磨他这些东西真的像玩一样,就看个破账本能给他看出这么多问题。
“高公若尚在首辅之位时对南洋有如此了解,石见银山早被晚辈握在手心了。”
“现在来也不晚。”高拱挥手不理陈沐的奉承,道:“《万国通法》做的不错,虽粗糙却也堪用,唯独漏了海上,这海既然是大明的海,就也有大明的法,不过今日不说小事,改日再谈。”
说着,桌案上的纸被推到一边,高拱提笔在另一张纸写下几行字,道:“南洋军府做南洋军府的事,不管其他。西夷如今已非心腹大患,南洋之事三处关窍,一在马六甲、一在日本、一在亚墨利加。”
“马六甲为海上要道,虽不知你为何对银如此执着,但也无妨,就依银来,老夫以为,这个圈能年入五百万两。”高拱在包括马六甲、日本及大明现有海域画了个圈,道:“西攻则断绝商路、银两,先从东来,你说亚墨利加南部为西夷银山,那要取西夷银山,先稳日本。”
“但日本不是这么用的,派七千余军已有年余,畏手畏脚未成大事,堪堪攻三县之地尚不得为政,这不妥。”高拱说起这些连眼都不带眨的,信手拈来道:“东夷国中各地混战,国王人微言轻,过得一定很苦,携银两入其王京,会见国王,教他上奏疏请大明天子平定国乱。”
“如不成,退求其次,择性情温良之县官将军,上书天子求援。”
“名不正则言不顺,名正言顺,天军渡海入东瀛,区区石见。”高拱搁下笔,“唾手可得。”
第一章 三司
新年伊始。
清晨的马尼拉湾被南洋军府堡楼三声钟鸣唤醒。
出海的鱼筏缓缓划过海面,大网捕出一片波光粼粼;湾西高高山顶,早起的力夫遍身汗水,望着初升并不刺眼的日头擦拭额前,车轮碾过道旁碎石,来自山下二十斤重炮缓缓推入炮庙。
从港口向海湾延伸百丈的栈桥下,海浪拍打着去年钉入海底的木柱。着绿花布衬覆雕彪胸甲的总旗手按腰刀自桥头木垒走出,检查过港口停船、清点了火具药信,与接替的总旗立在桥上相互拱手,交接防务。
远处的马尼拉城左近,隶吕宋中卫下五部千户所营寨已开始晨练,旗军坚定的呼喝声给马城百姓带来无以复加的安全感。
监军陈矩换了盛装官府,引亲随宦官缓缓走出,张开手中诏书抑扬顿挫地宣读。
“改元,万历!”
言语仿佛有无穷魔力,立在陈矩身后的陈沐将诏书交给吕宋王苏莱曼,其后南洋军府以高拱为首的大明、吕宋各级官吏起身再度拜下,似石沉湖水激起的波纹,由南洋军府衙门开始,在一声声此起彼伏的‘改元万历’中,拜倒道旁的人群向整座城池蔓延开来。
伴陈矩宣读诏书,大半个东亚更换年号。
吕宋、苏禄、婆罗洲、新明甚至刚被林凤攻陷的满者伯夷及正在攻伐中的爪哇,随传递信息的号船航行,统统改元万历。
“吕宋划三府,各地设界碑,三月之前落实,李总督、海公。”陈沐抬手道:“知府、县官人选,界限划定诸事,如何?”
吕宋总督是李焘,除了陈沐,谁都想不到朝廷会真的把他调到吕宋来做总督,就连他自己都想不到。李焘资历之浅,也就比张元忭几个去年进士稍高一点,如今官位上来,但实际手上依然没有什么职权。
总督,军在前政在后,旁边坐着个节制他并全揽军政的南洋军府,他还能有什么大权。
尤其在于,南洋军府有都督佥事叫高拱,搞不清品级却手握权柄的海瑞,王城外边还有个真正的吕宋国王。
哪个总督面对过如此复杂的情况?
“在下与海公拟划,吕宋分设三府,班诗兰城以北,为陈来府;班诗兰城以南至马尼拉湾,为王京府;马尼拉湾以南,为八雁府。”李焘拱手说着,随行武弁将舆图铺设桌案,他接着道:“且在下提议,迁南洋军府至民都洛岛。”
南洋军府迁民都洛岛?
陈沐先将此事按下,示意李焘接着说正事,李焘点头道:“吕宋下辖三卫,各守一府,王京府可种稻米、养耐热骏马;陈来府土地贫瘠可种烟草、红薯;八雁府则种椰、麻。”
“在下举荐,张元忭任王京知府、周有光任陈来知府、黄兆隆任八雁知府,此三人俱隆庆五年进士,堪当重任。”
高拱道:“吕宋之事,任官从简,老夫以为三人可先任试知府,待明年观其政绩,合则不用不合则弃。”高拱说着看向陈沐,待陈沐点头才接着道:“政绩所在,一如海内,治理地方,另要看输送资财,二者不可偏废。”
说罢,陈沐这才问道:“南洋军府迁民都洛岛,意义何在?”
“回陈帅,在下是如此思虑的,军府与王宫同居马城,如今尚且安定,但军府于王城、王宫于外城,久而久之,两相失和,不如军府迁往民都洛,那是金矿所在,吕宋岛上虽亦有金窑,但不及民都洛三分。”
“何况,三府三卫,军政皆在我手,只是将名交换吕宋罢了。再者,一来民都洛有通苏禄、婆罗洲之利,二来也可掌握国朝海外土地,仅民都洛岛还是太少,三岛、宿雾诸岛,既不属吕宋、亦不属苏禄,当属大明。”
“铜铁木石之利者,当开采,无铜铁木石之利,亦可驻堡,作为南洋军府治下土地。”
陈沐点点头,道:“此事先不急,后面慢慢议,切实可行就在民都洛选地建府。今年要务,分内外两事。对内要对吕宋、婆罗洲、苏禄、琉球四国十卫勤加操练;规划固定航线、奖励发明有益航海器具的水手船匠。”
“对外,林凤部爪哇为重中之重;日本诸事,则依高佥事建议,让其向天子求援,拿到朝堂议一议。”
陈沐话音刚落,高拱拿着信件行礼道:“陈帅,下官还有一议。”
其实高老爷子也很不容易,他是当惯了首辅的人,突然跑到陈沐这做事,他很别扭的。
对下,他向来是一言堂,也就朝中张居正能跟他商议商议,但南洋这样的人显然没有;对上,他是习惯当已逝的隆庆皇帝去规劝、教育、遮风挡雨,南洋更不可能有皇帝。
让他拿对待下属的样子去对待陈沐,那不可能,那是他的长官;拿对待皇帝的模样更是无稽之谈。
高阁老到南洋军府最难学习的不是闻所未闻的南洋诸事,而是如何与陈沐相处。
“高公不必多礼。”
‘下官还有一议’赛驴公心里这个美哟!
一脸云淡风轻地摆手,接过书信,看了两眼便接连点头,道:“运转司,下辖辎库输库、军器三局;外务司,下辖属国、幕僚、兵事三局;派遣司,下辖工匠、舟车、牧马三局。”
在高拱的筹划中,南洋军府设立三司九局,各局另设诸科,各项职权皆由专人负责,并希望今后新设都司亦照这个方式,各个设局,不论什么情况都有专人应对。
事情出了过错,也有专人受惩。
“好,就按这个办,办法。”陈沐说到一半,抬手指着书信顿了一下,才接着道:“就按这个办法,快船健马送入京师,待内阁司礼监票拟披红,回来就这么做!”
高拱看向陈沐目光中满是赞许。
显然,大明的南洋军府,野蛮生长结束了。
办事效率能得到空前提升,同样弥补陈沐所欠缺的大局观与魄力,但同样的问题是,高拱不光帮陈沐办事,他走到哪,中央集权就要跟到那。
军府以后的议事效率会很低,即使军府把事议成了,一来一往最快也要俩月。
要是有电报就好了。
第二章 都城
这个世界有一个霸主,他当然不是刚刚即位的少年天子万历,而是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也可称作菲利浦二世。
数不尽的土地结合为庞大帝国,血统与实力令他在欧洲呼风唤雨。
但相对整个欧洲王室,马德里没有一座能配得上国王的宫殿,也不是一座能配得上首都的城市。
马德里的街道大多狭窄而封闭,即使行走在首都,腰插刺剑的男人依然紧贴墙壁左侧行走,到处是低矮的二层楼,如果出现超过这个高度的建筑,不是教堂就是修道院。
没有喷泉、没有花园、没有高大拱门更没有别致王宫,这里的一切与欧洲王室格格不入。
因为统治这座城市的是来自奥地利的哈布斯堡家族,对这个家族而言,奢靡浪费绝非值得赞扬的品格。
不过腓力二世有一座勉强能配得上他身份的大宫殿,呈长方形的宫殿足有四层,大门一面相对狭窄,每层十七个高大宽敞的窗户,彩色玻璃构成的巨大天花画满象征宗教的彩绘。
这座宫殿并不是腓力二世盖的,是来自托莱多大主教的礼物——腓力自己也没这么多钱盖出这样规模、富丽堂皇的宫殿。
带着海图与密信的流浪画家穿着令人窘迫的衣裳,呆立在宫殿门前阶梯下,等待着国王对他的召见。
在整个欧洲范围得到美洲金银、东亚香料进入空前繁荣的时期,一个画家会像他这样贫穷非常少见,这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明他的绘画水平。
为了赚到填饱肚子的钱,或许再换两件新衣裳,他刚从摩洛哥回来。在乘船渡海时,他寄望于海峡对岸风格迥异的风景见闻能给他带来金币,但那显然没有成功,不过天主回应了他的祈祷,把另一个人派到他的身边。
那个已经死掉的人叫萨尔塞多,据他所说,身份是西班牙菲律宾上校,携带重要书信遇到海难,被冲到海岸上。
流浪画家是第一个遇见他的人,那个时候萨尔塞多得了严重的坏血病,身无分人面目可憎,说只要画家能找人治好他,等回到马德里会提供给他可观的报酬。
可惜画家请不起医生,何况请来医生也治不好萨尔塞多。
在临死前,他把一封长信交给画家,请他前往王宫转交国王。
但是萨尔塞多并没告诉画家——国王好像并没有兴趣见他。
菲利普先生确实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宫殿内,穿过雕刻后哥特式风格装饰的回廊,尽头沉重大门缓缓开启,斜跨武器箱的宫廷医师快步走出,迎上等待在外的贵族大臣,汇报国王的病情。
“国王殿下精神状态很差,暴躁的脾气让他不适宜做出任何决断。”宫廷医师拍拍腰间的武器箱,小声说道:“我会观看星象,寻找合适的时间为国王做手术放血,放血后短暂的虚弱有益于平复国王殿下的暴躁,大人。”
宫廷顾问能说什么呢,他实在不希望那个伪装成药箱的武器库对国王下手,但此时此刻显然没有办法。
就在三日前,菲利浦二世召集宫廷重臣,希望第二次宣布国家破产。
菲利浦被帝国破产的难题困惑着,整个国家没有任何财务智慧,这让他竭尽所能也想不通,面对财务破产他又该怎么做才能扭转局面。
他凡事习惯亲力亲为,最多的时候甚至会一天批阅四百份世界各地发来的函件,即使平均下来,都需要看三十份书信并尽快做出决议。
如果这还不够让他心力交瘁,与奥斯曼帝国攻陷突尼斯,完全抵消西班牙在勒班托海战的优势,财政要地尼德兰以独立为目的造反此起彼伏,几乎要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国家信用越来越差,找银行家已经借不到钱了,借不到钱就还不上贷款利息,还不上贷款利息就借不到新钱,没有新钱就不能发动下一次战争,不能发动战争尼德兰就要独立,独立之后西班牙将更穷。
对财务懵懵懂懂的国王始终搞不明白,他一点儿都不穷奢极欲,甚至到现在连宫廷画师提香的画钱都还欠着没还,为什么他的国家会连贷款利息都付不起呢?
“不见不见!”
半睁着眼很是疲倦的菲利浦二世边打瞌睡边批复信函,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