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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开海-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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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矿工
 “弹压矿工?清远卫还有矿?”
 入三月,总旗治下五千亩地开始播种。
 旗军屋舍虽简陋,但区区五十余户,亦不算太难,匠家做好播车,加以自安远驿借来牛驴,工作量虽大,耕作有条不紊练兵更不必说,陈沐一向对旗军看重,如今他旗下石岐为鸟铳队、邵廷达为刀牌队、付元与娄奇迈为枪矛队、魏八郎为长弓队,五十旗军均最先以队列严法练其精神尊奉号令,明出赏罚后再操练技艺,如今虽不算长足进步,但看起来都有模有样。
 其中尤以鸟铳队最为优异,最精巧的火器辅以不吝火药习练射术,更有五名小旗中文化程度最高的落第书生石岐率领教化,可以说是陈沐麾下最精锐的部队,其士气几乎可以比肩当初陈沐亲率小旗。
 换句不好听的话说,就是其余四小旗都还尚未形成可靠战力。
 战力是打出来的,从没有站着队列练出精兵的道理。没有经历战事,就算旗军用枪矛刺得再端正有力、长弓再射得精准豪快、刀牌再舞得虎虎生风,又能有什么用呢?
 陈沐经历过两场战事,两场战事中他们的受训度未必比敌人差、兵甲更要优于敌人,一待临阵却都发生军卒自相溃退的情况。不论是面对山匪光想逃窜的陈冠还是五个蒙头乱窜的火手,生于军户之家、长于卫所之内的他们,难道是真比不上山匪、倭寇吗?
 没有临死不畏的心态,慌乱畏惧下再粗豪的壮汉也会被瘦小而豪胆的敌人杀死。
 陈沐一直想着什么时候能再碰上两三次不太危险的小仗,哪怕有些人会损于战场,但活下来的人才能被称作真正的旗军。
 却没想到再遇到这样的机会,居然是白元洁要求他率麾下小旗弹压清远矿工。
 新建成简陋的‘总旗衙门’里,传信的白七端着水瓢饮了两口,这才心满意足地出了口气,坐下对陈沐道:“当然有矿,就这清远卫里有二十多处矿洞,官矿七八座、卫所大人们的私矿十几座,就连你陈总旗——不也在山洞里挖矿么,这事屡见不鲜啦!”
 陈沐被白七说得一愣,接着才反应过来白七指的是他让余丁在岩洞里熬硝的事,想了一下也没矢口否认,问道:“千户都知道?”
 “知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清远卫就这么大,人来人往,谁做些什么事又能瞒住谁啊!”这半年白七与陈沐打乐许多交到,已不像从前那么生疏,嗤笑一声,随后摆手道:“陈总旗也不用往心里去,主人说了,养活一总旗人不容易,采些木挖些矿,靠天收的东西补贴家用无所谓,他对陈总旗没别的要求,田种好、兵练好,再就是守好飞水桥,别的他不管。”
 “不过陈总旗这兵,你可上点心吧,主人那蛮獠营水战陆战操练得勤,别到时战场丢人,咱们脸上就都不好看了。”
 陈沐这会儿是明白了,他说琢磨着白七今天怎么这么多话,原来是替白元洁敲打自己来了,意在规劝自己别被‘挖矿’‘白吃白住’迷了心窍耽误练兵。
 “白兄放心,旗军再历一战,就能有所战力,即使现在上阵再对上倭寇,也不会像上次那样了。”陈沐心里头跟明镜儿似的,面上笑道:“千户要战功,陈某也想要啊。厮杀场上必不给千户丢人!”
 “都是老相识,我也就随口一说。”
 白七笑笑,见陈沐没什么别的反应这才放心,随后道:“陈总旗这就有机会带兵打一仗了,四处官矿拒缴开矿税,山主集二百余矿工抗收,税官把事交给千户,千户不愿做这样的事情,又不得拒绝中官,这事就只能落到陈总旗头上了。”
 这年月收矿税的都是布政司,陈沐是知道的,布政司出调令,卫所军官没有谁是能拒绝的。
 明朝矿工这个群体陈沐也是知道的,比方说戚继光在浙江募兵,便是看中义乌矿工为争矿搏击凶悍,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就连妇孺都提着矿镐上阵,官兵都不敢插手,那大约是明朝最出名的矿工了。但清远的矿工,也这是这样?
 陈沐不知道。
 “此事重在逼其缴税,不在杀人夺命,亦不能有所恻隐与布政司起冲突,否则前途不保。”白七显然也知道这是一趟难做的活计,道:“总旗当小心为上。”
 陈沐则是对官矿所纠集人手感到诧异,问道:“只有二百人?税官收官矿税,那私矿是否也要受到牵连?”
 他担心的是别人以为自己在开矿,他可不懂这矿税是怎么收的,究竟是交银子还是交矿石,交银子,那他制硝恐怕还赔钱;若交矿石,他哪儿来的矿石去缴税!
 “嘁!总旗不必忧虑,那些税官不管私矿,私矿要么是我卫所官军所挖,要么是无主官山上聚集流徒亡命,每山起炉五六座,每炉聚二三百人,合者成千上百,一至春夏便各自散去,一管就是民变,哪个敢管?”白七笑容转瞬收敛,道:“他们也就敢欺压这些守规矩的山主,每山起一炉、每炉定工五十,先纳银十两给票挂号,二月销工,再想开矿还要再缴十两。”
 每山只能起一炉,每炉只能雇工五十,生产力是固定的,产量也就被定下了,每年开炉要交票钱,烧出东西还要给朝廷抽课,再加上下打点,陈沐怀疑这山主在发出五十人工钱之后是否还有余钱缴纳课税。
 中间不论哪个环节出错或银钱不够,便是这个结果……带兵弹压。
 千人是民变,百人就不是民变了吗?
 陈沐不知道,他只知道既然他是军户,这事推到他身上就跑不了。
 这种该死的事,怎么就落到自己头上了呢。陈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送走白七后在屋里兜兜转转很久,才终于下定决心,让魏八郎前去传令,聚集旗军!
 注:矿山、山主、矿税部分参考明代戴璟《嘉靖广东通志初稿》卷三十《铁冶》。
第三十九章 民变
 陈沐一直认为明朝的上层与下层是绝对割裂的,矿税再一次加深他的想法。
 小时候书上说明朝中央集权非常厉害,但等陈沐到这儿亲眼看看,却觉得并非如此。半年了,他没见过一个锦衣卫,说什么监察天下更是子虚乌有,连私矿都管不住、商税都收不上,这能叫中央集权?
 明朝集权,集的是官员,锦衣卫监察的也仅仅是官员,但这天下不仅仅只有官员。
 陈总旗麾下初次带兵出行,不论小旗还是军丁都很兴奋,何况在知道对手仅是一群矿工之后更是如此。魏八郎小旗棉甲敞着怀,手扶倭刀柄,露出棉甲里倭人腹当,余下小旗也都挎着倭刀趾高气扬,生怕旁人瞧见不知道他们是一群杀过倭寇的卫所旗军。
 不像一群杀倭英雄,倒像是倭寇进卫所了!
 “都把棉甲穿好,铁盔戴正,拿好自己兵器!”矿工抗税的地方虽然也在清远管辖之内,却离清远城有三十多里地,趁着赶路,骑着战马的陈沐回头对旗军训斥道:“此次弹压都是些穷苦矿工,比你们还穷,意不在杀人。没陈某命令,任何人不准擅动刀铳,让他们平平顺顺将课税纳了就算全功!”
 先前白七告诉陈沐,去弹压矿工的并非只有他这总旗,很可能还有别的总旗或百户带兵,何况还有税吏在场,弹压过程中变数太大。陈沐少不得要对旗军先将丑话说到前头,学着白元洁的样子对旗军道:“尔等若听陈某号令,就算今后上官怪罪,自有陈某一力承担,怪不到你们头上。若有人听从他人号令……”
 陈沐笑了,露出半口森森白牙,轻轻摇摇头没再说下去,转而问道:“都听见了?”
 五个小旗官各个唯他马首是瞻,哪个会说不,旗下诸丁就更不必说了,这帮人都是清远卫的老油子,见识多别的百户总旗是怎么折腾下头旗军的。何况他们会极了见风使舵,哪儿有往陈沐铳口上撞的道理。
 兵油子或许圆滑些,但同等条件下他们未必能狠到哪里去,而陈沐却已经是清远卫响当当的狠人了,这事可能连陈沐自己都想象不到——半年时间杀五名山匪五名倭寇,腰悬十颗首级,这在岭南山中不历战事的清远,几乎是无法想像的功勋!
 他们走了堪堪二十余里,眼看着山中七拐八绕快要抵达目的地开炉的矿山,突间两骑飞奔而来,见到他们高声呼救:“来者可是弹压矿工的旗军?”
 来人模样很是滑稽,看上去是个年轻男人,身着桃色大袍,胭脂涂面腰佩香囊,翻身下马撑着膝盖好一通牛喘。
 陈沐见其行制像有功名的文人,虽然诧异其模样装束,还是忍住笑意拱手道:“在下清城千户所总旗陈沐,正率军弹压矿工,矿山这是,出事了?”
 “总旗!”
 胭脂男子像被踩到尾巴,接连朝前摆手道:“赶紧回去,前头打起来百户都不算对手,矿工凶悍的很,快将你百户找来带兵弹……诶,你这个总旗怎么这么多旗军?”
 道路不算宽,但陈沐操练旗军队列秉承前世从军‘两人成行,三人成路’的标准,五名小旗为排头,其后旗军并排行军,此时停驻阵形密集,到底训练月余初见成效,打起仗来没什么用但看上去还是一眼就把这年轻人唬住。
 陈沐听见他小声诧异,憋住笑容拱手问道:“敢问阁下是?”
 “在下朱襄,广东布政司库大使。”胭脂税官库大使朱襄匆匆拱手,又急切对陈沐道:“矿工二百多人拒不缴课,铁道都被擒下,这是要造反!”
 布政司有库大使,是从九品官员,掌管登记每年赋税入库,至于其下铁道、盐道,都是不入流的税吏。
 现在不知矿山那边发生什么激起矿工的愤怒,让他们将铁道税吏擒下,还与带兵弹压的百户打起来,这使得本就棘手的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难不成真要带兵过去大开杀戒?
 陈沐的念头在脑袋里飞速旋转,大开杀戒是他所不愿的,但回去找百户带兵更不可能,因为他头顶压根就没有百户,除非回去把白元洁的蛮獠营请来……但他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那不成废物了?
 “库大使不要惊慌,请先带陈某过去看看,即便兵力不敌,麾下旗军也能护得周全。”
 库大使朱襄有些狐疑地看看陈沐,又看看他身后各个站得板儿直的旗军,尤其是昂首挺胸背插小旗手按倭刀的魏八郎,最后才无可奈何地点头,对陈沐道:“那便依总旗的话,先过去看看,谁知道这些矿工如此刚烈,唉!”
 朱襄上马,带着身后跟随的税吏与陈沐并马而行,骑马的也不能疾行,毕竟后头旗军全是步兵。借此时机,陈沐正好向朱襄问询矿山情况,哪儿知道一问还问出个熟人,带旗军在矿山和矿工打起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清远峡百户张永寿!
 至于双方怎么打起来的,就有意思了,从朱襄口中说出一面之词是矿工提出非分之想,张百户义正言辞地制止,随后双方便发出冲突,军户打不过矿工,他跑出来时张永寿部下四十多个旗丁正被矿工堵在矿山上穷追猛打,就连前去与山主交涉的铁道都被抓住。
 究竟是怎么个非分之想,朱襄没跟陈沐细说,一行人忙着赶路,陈沐也懒得细问,他现在就是很想过去看看张永寿是如何被一群拿矿镐的矿工打得屁滚尿流。
 数里路程没有多远,行不过片刻便能远远望见矿山,亦能听见远处怒骂哭嚎声,人声鼎沸。待到临近,陈沐也担心旗军会先被发现而遭到围攻,便命人缓缓摸上一处山坡,布置好军士这才向矿山望去。只见有一小队旗军被围堵在山道上救死扶伤,山下上百矿工舞着矿镐、木棍等物也不攻山,只是朝上破口大骂,还有人攥着短刀朝被绑住的税吏威胁着不知说些什么,边说边哭。
 眼中种种乱象,陈沐看来这分明是即将造反杀官誓师的模样,心下更为焦急,情急之中做下决定,挥手对石岐道:“鸟铳旗朝天鸣铳,快快装药!”
 …
 注:
 “我祖宗初设旗军,继后复设民壮。”——明代,海瑞《革募兵疏》
第四十章 让路
 砰砰!砰!
 十余杆鸟铳一时俱发声势颇大,早是惊弓之鸟的矿工猛然回头,只见大股硝烟自林间山坡冒起,各个惊慌失措。待硝烟散去,就见山坡上顶盔掼甲背插认旗的将官抬起右手,身后一众旗军手持鸟铳动作整齐地将铅丸塞入铳口用通条压实,接着举起鸟铳瞄向他们。
 在铳手身边,长弓手将羽箭扎在身前,持弓待发,枪矛刀牌军士林立,兵刃出鞘只待冲锋,气势着实骇人。
 鸦雀无声。
 被围困在半山腰的张永寿也被铳声激得浑身一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望向铳鸣传来的方向。他着实被矿工追打的狼狈吃到大亏,铁盔都不知丢到哪儿去,罩甲也被撕出好几个缺口,此时望到百十步外陈沐小旗的做派,直教他抬手狠狠锤在自己胸口。
 “我怎么就没想到!”
 他怎么就没想到,站到个矿工够不着的地儿呢!
 张永寿吃得就是这么个大亏,整个冬天白元洁立功的事情在清远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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