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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

美人逆鳞-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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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子隐去,暗淡了许多,天边起了一层鱼肚白,快要天亮了。黑骏的速度渐渐变慢,最后缓缓而行。
  
  我睁开眼睛,看见林间小路旁的一块空地上,很多衣衫褴褛的百姓枕着行礼躺在地上,露天宿营。不远处还有几个士兵在埋锅造饭,看盔甲式样竟是南诏的士兵。
  
  几个百姓撑着身子从地上起来,步履蹒跚地往造饭的地方走去。一个南诏士兵从铜釜里盛出几碗稀粥,递给那几个百姓:“吃了这碗粥,继续往南走,就到南诏了。”
  
  那几个百姓忙着埋头吃粥,根本顾不得应声。
  
  我有些心惊,问:“这些百姓是?”
  
  “他们是七星关的百姓,在襄吴难以立足,只得逃亡南诏。朕已下令接受这些人,给他们钱财和土地到柳郡开垦荒田。驻恳南疆虽是苦了点,总好过在襄吴饿死强。你知道吗?他们个个都对朕感恩戴德。”
  
  我难以置信地摇头:“不可能,这都是骗我的!”
  
  “是不是骗你,你问问他们就知道了。”江朝曦翻身下马,朝那几个士兵挥手示意噤声,然后将我扶下马背。
  
  我踉跄往前走了几步,停步不前。巨大的恐惧涌上心头,让我不敢去触碰到任何真相。
  
  “溪云,你总是认为是南诏掠夺了襄吴的土地,可你有没有问过那些土地上的百姓,他们是愿意做襄吴人还是南诏人?襄吴的苛捐杂税繁多,地方官大肆搜刮民膏,襄吴早已是一具空壳!单单靠你哥哥几个忠义大将,你以为就可以力挽狂澜吗?可惜的是,恐怕洛鹤轩空有将相之才,没有治国才华,七星关落到他手里又如何?还不是救不了这些贫苦百姓?”
  
  我怔住,心里苦涩一片。
  
  他又道:“忠臣不生圣君之下,襄吴正是因为国政黑暗,才会有洛鹤轩这样的忠臣。千百年来,忠臣不能救乱世,你又何必一心想要效命襄吴呢?”
  
  我索性直言:“那么皇上是想将襄吴灭掉,并入南诏版图?”
  
  他静静地看着我,没有回答。
  
  “可是皇上,你答应过臣妾,会善待襄吴。”
  
  “朕没骗你,若朕在有生之年,得以统御天下,必会创出一个大治盛世。”
  
  江朝曦往前走了一步,逼视着我,道:“你口口声声说的善待襄吴,是要朕善待襄吴的天下黎民,还是善待襄吴的皇室宗亲?若是前者,朕没有做错!若是后者,你现在就可以走!”
  
  善待天下黎民,还是善待皇室宗亲?
  
  我茫然地将目光飘向远方,山峦起伏,青岚飘渺,一切都是那么静谧美好。那些百姓吃了粥饭,一个个伛偻着身子往前走去。经过我和江朝曦身边的时候,他们没有看我,或者说,已经麻木到对任何事物都不感兴趣的地步。
  
  他们在这片饱受战乱摧残的土地上,已经苦了太久太久了。
  
  “朕已经下令各州各省,遇到难民就给予接济。”江朝曦目光悠远,口吻中满是坚毅,“朕不求四海朝贺称臣,只求万民千秋敬仰!”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容色再坚定不过。彼时晨光微熹,他的乌发、战袍上都洒了一层淡金色的微光,一眼望去宛若天神临世。
  
  我凄然道:“皇上为何和臣妾说这些?”
  
  手被握进一个温暖的掌心。
  
  他道:“你可愿意和我共同迎来那样的盛世?”
  
  心头似在被一柄利刃凌迟,痛楚不已。
  
  “可我再也不是以前的洛溪云!每天都要让你看到这张可憎的面孔,你受折磨,我也受折磨!”我激动起来,狠狠地转过脸。蓦然,他不由分说地将我揽入怀里,喃喃道:“溪云,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在乎。”
  
  可我在乎!
  
  我凝噎无语,强忍住泪意,将手从他手中生生抽出。
  
  “皇上,哪个方向可以到七星关?”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还是决定要走?”
  
  “是。”
  
  他的目光顿时失了所有的热度,蕴含着无边的失落:“你骑着这匹黑骏往东南向走,大概天黑就到了。”
  
  翻身上马,强迫自己不带分毫犹豫。我凄然道:“后会无期。”
  
  他仿佛没有听见,自顾自地道:“溪云,朕发誓——总有一天,你会回来的。”
  
  控缰驾马,黑骏冲出的那一刻,我还是忍不住回了头。江朝曦依然伫立在原地,遥遥地望着我,身后是层林尽染的深秋画卷。
  
  那个人的身影站在萧瑟的秋色里,那么孤独那么凉。
  
  我的泪汹涌落下。
  
  连我也不曾知晓,究竟是何时,我对他的情愫暗自滋生。
  
  情种一旦栽下,便不由自主地生根发芽,抽出羞涩的枝叶,开出欢喜的花朵,结出甸甸的果实。若是将情意从心中剜去,便会万剑戳心,痛不欲生。
  
  半空中有雷霆炸开,接着一道闪电将天穹生生划开。
  
  倾盆大雨兜头兜脸地浇下。我失魂落魄地伏在马背上,任由雨水将浑身都淋得精湿。
  
  再回首,只有浓密的雨帘,哪里还能再看到江朝曦的身影。
  
  若朕在有生之年,得以统御天下,必会创出一个大治盛世。
  
  你想要统御的天下,为何偏偏有我的家国?
  
  我记起了江朝曦的话,抬头望着天幕落雨,蓦然觉得世事难料,变幻无常,心中一痛,索性用尽了全身力气喊:“江朝曦——”
  
  泪水混着雨水流入唇边,一阵咸涩滋味。
  
  “说什么不求四海朝贺称臣,说什么只求万民千秋敬仰!你为何要用这样的话来撼动我!为什么!”我声嘶力歇地喊,跨下马儿受了惊,纵蹄狂奔,如利箭般冲入深雨中。
  
  “小姐醒了,快去通报将军!大夫,你过来看看,小姐醒了!”
  
  熟悉的声音隔了重重浓雾传来,模模糊糊地钻进耳朵。我试着睁开眼睛,眼皮上却被压了千斤重。
  
  腕间寸口被两根手指压上,我才感觉到一些真实的触感。之后大夫起身,絮絮地对床边人说了些什么。过了好一会,我总算有些清醒了,睁开眼睛仔细辨识了一下眼前的人,低喃道:“汤青?”
  
  汤青眼睛红了,重重地点点头:“是我!小姐,这些天你都去哪里了?”
  
  我动了一下,却觉嘴唇早干裂得蜕了皮。汤青忙令一个中年妇女喂我喝水,话语里充满疼惜:“军中找不到女人,只好从城里征来了一个婆子,小姐别嫌弃。”
  
  我摇摇头,哑着嗓子道:“我晕了多久了?”
  
  汤青道:“小姐昏迷整整三天了!发现你的时候,你已经昏倒在马背上。幸亏这些天我一直奉将军之命四处找你,就这么碰上了,不然万一被那些流兵发现,指不定怎样!”
  
  我润了嗓子,觉得力气恢复了一些,干脆捧过碗低头慢慢喝水。我将头埋得很低,刻意让右脸颊的伤疤避开汤青的目光。他怔愣了一下,自责道:“都是我没有保护好小姐”
  
  碗里的水泛起了一抹涟漪,似是被什么东西打开了去。
  
  帐帘被一把掀起,哥哥大踏步地走进来,定定地看着我,却是对其他人道:“你们都出去。”
  
  汤青道了声“是”,便带着那中年妇女出了帐。
  
  哥哥撩衣坐下,黑黢黢的瞳仁盯着我:“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是如何失踪的,见到了什么人没有,为什么会穿着宫装骑马回来,为什么”
  
  他没有说下去,大概是忌讳那一条丑陋的疤痕给我带来的伤害。我抬头,淡道:“下一步行军和作战计划是什么?”
  
  “溪云,回答我!”哥哥强抑着怒气喊。
  
  “求你了,什么都别问。”我抱住头,痛苦地蜷缩成一团。肩膀上蓦然一暖,哥哥的声音落在耳畔:“好,溪云,我什么都不问了,什么都不问。”
  
  我咬牙忍住心中抽痛,良久才稳住心神,抬眸静静看着哥哥:“我人回来了,可以继续帮你,你只需告诉我,七星关已经收复,下一步你该如何走?”
  
  哥哥神色凝重,道:“下一步的计划——和南诏皇帝做交易,两州换青州。”
  
  我差点拿不住手中的瓷碗,惊问:“你不是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做任何交易吗?”
  
  哥哥将拳头狠狠地砸在床前案上,面色铁青。
  
  “你失踪的第二日,便有一个包裹被丢到七星关的驻军大营前,里面上你的衣物,沾了血迹,还有一封信,信里说,要我和南诏做一场交易,他们才会将你安全送回。”
  
  我呼吸一紧:“你答应了?”
  
  “我派了重兵搜山,都找不到半点线索,无奈之下,只好答应了条件,互相交换了文书信物。”哥哥蹙紧了一对剑眉,眼睛里满是沉痛,“溪云,陪在我身边的,就你一个亲人了。”
  
  “那么你再和他们联络的时候,有没有探到什么蛛丝马迹?”
  
  哥哥摇头:“此人异常狡猾,完全没有露出任何行踪,真好像是遁地的幽灵,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
  
  能做到这一点的,很可能是遁入了地宫。我急促道:“是齐太妃的人!”
  
  “齐太妃?”哥哥追问。我极力想忆起当时被劫持的情景,却感到头痛欲裂。
  
  我被带进地宫的时候,是被黑布蒙着双眼的。而江朝曦倒是没有瞒我,将我从地宫中带了出来。可惜,当时是深夜,哪里能辨得清周围的景色?
  
  齐太妃,真是一个厉害角色。
  
  从一开始,我就跳进了她设定好的局。为了江朝曦,也为了江楚贤,她原本打算杀了我,反正用我身上的一件血衣也能威胁哥哥。为了凤螭,她留我活命,却毁了我的容貌。
  
  江朝曦,如今的形势,都在你的算计之中。青州对于江朝曦,应该有极为重要的意义吧。
  
  我双目无神,呆呆道:“就按照信上说的办,两州换青州!”
  
  整个战局很快就发生了扭转。由于萧王重伤,七星关一役损兵折将不少,虎狼之师的士气顿时一落千丈。哥哥联合驻扎在沿海一带宋明祈的部队,吸收了赵起将军的残部,一路南下,逐步收复了徐州和雍州。
  
  日落西山,将天边层云染成一大块艳锦。哥哥身着战袍,伫立在雍州城城墙上,英姿映在这样的一副夕阳画卷里,透着一股古拙沧桑之感。
  
  中军大帐设在雍州城内的一处员外宅邸里。从城墙往宅邸的方向眺望,只见一众官兵进进出出,庆功宴似乎很快就要开始了。我拾阶而上,对哥哥道:“宴席很快就开始了,少了主将怎么成?”
  
  哥哥幽然道:“溪云,你真的觉得我们赢了吗?”
  
  赫赫胜利的背后,有太多太多无奈的事,其中有对的,也有错的,交织纠缠在一起,构成无法抗拒的命运。我知道他是指和江朝曦做交易的事,叹道:“两州收复了,襄吴总算是扬眉吐气,就算失去青州那样的苦寒之地也无所谓,你又何必想得太多。”
  
  哥哥缓缓摊开手中的地图,道:“青州是襄吴的北方门户,是和漠北一带少数民族互通的关键,战略意义更是重大。无论我上了多少奏折,青州却依然被朝廷忽视。青州若是被南诏夺走,那么江朝曦岂不是可以联合漠北一起夹攻襄吴了?”
  
  我听得有些心惊,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一字字地道:“阳奉阴违。我会向朝廷请命,请求驻军青州。”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急道:“你疯了!你还有文书信物在齐太妃手里!若你失信死守青州,齐太妃会用手里的文书证明你背叛了襄吴!”
  
  哥哥将我手轻轻挣开,指了指城外的山野,道:“溪云,你知道这一带叫什么吗?”
  
  “是叫三户吧。”
  
  “这里在军中还有个名字,叫做万人坑。”哥哥凝眸看我。
  
  我顿觉一股冷飕飕的寒气沿着脊背往上窜:“万人坑难道是?”
  
  “不错,万人坑曾发生过几场惨烈的战役,南诏和襄吴都曾在这里坑杀过数以五十万的俘虏。”
  
  我失声道:“五十万!为什么不交换俘虏,非要坑杀?”
  
  哥哥沉声道:“坑杀俘虏的原因有两点:一方面,俘虏会消耗军中粮食和药材,另一方面,交换俘虏之后,那些活着回到敌营的俘虏,还会在下一场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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