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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死刑通知单第二部宿命-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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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候,他喜欢扎在对方的怀里;和叔叔在一起的时候,他却喜欢看着对方的脸,这使得他在十多年后仍能清晰地回忆起后者的笑貌音容。
叔叔有很多方法能哄他开心:一点小零食、一句笑话甚至是一个鬼脸。叔叔对妈妈也很照顾,那时候妈妈病重在床,她经常嘱咐自己要听叔叔的话。
叔叔的存在使他甚至忘记了父亲离去的忧伤。那是他一生中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可是这种快乐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因为叔叔很快也消失了。
同样是毫无预兆地,突然地消失,随之离去的还有那些曾经拥有的快乐。
不久之后,妈妈也病逝了,他在失去所有挚亲的同时,也开始了一段真正黑暗的生活。
他进入了孤儿院。他不喜欢那个地方,所以那里的人也都不喜欢他。在几年的时间内,他在记忆中找不到任何快乐的元素。他独来独往,没有人知道他的内心世界,也没有人愿意了解他的内心世界。这样的环境让他窒息,他想挣扎,想反抗,可他的四周全都是牢不可破的枷锁。他无处可去,前途茫茫。
在这样的状态中,他从童年走向了少年。
终于有一天,那个人出现了。那是一个从所未有的奇怪的人,在其丑陋恐怖的面容下蕴藏着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
从害怕到好奇,从好奇到迷恋,从迷恋到敬畏他一步步地向着那个怪人走近,汲取着对方的无比强大的智慧和力量。在那个人的帮助下,禁锢着他的枷锁被轻松打破,他因此而彻底折服。
那个人却让他放眼看向这个世界,有多少无辜的人仍在承受苦难,有多少邪恶的力量仍在施虐,解放自己还远远不够,他承担着更加深远的使命。
是的,他看到了太多。那些苦难与邪恶让他感到痛心和愤怒,这个世界需要拯救,他愿意倾尽自己所有的智慧与力量,投身于这场拯救之中。
他走上了那个怪人指引的道路,“老师”的称呼在他的口中充满了敬意。
可是如同宿命一样,所有他亲近的人都不能陪伴他太久。就在他觉得自己已经有能力回报师恩的时候,老师却也离他而去了。
前一天上午,他远远地看着法警们从爆炸废墟中拣出老师的遗骸,心中充满了悲伤与茫然。
这个人到底是谁?他有着怎样的故事?他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他知不知道我的过去?我的父亲还有那个叔叔,他们又都去了哪里?
对于这些问题,老师从来不愿提及。那些答案也许将永远被爆炸的废墟所埋葬。因为随着老师的离开,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知道自己最初的身份。自己已经彻底成为了一个没有任何记录,没有任何过去的人。
可是现实却并不像他想的那样悲观,一些真相反而随着老师的离去浮出了水面。
令他深深震谔的真相。
昨天晚上,当他从电视上看到爆炸案的新闻报道时,他几乎惊呆了。
他知道了老师真实的身份——那个叫做袁志邦的实习警察。
屏幕上那个年轻、帅气、阳光的形象立刻与他脑海中的某段记忆融合在了一起,那正是曾陪伴自己渡过人生最快乐时光的“叔叔”。
亲切近人的“叔叔”和如怪物般丑陋森严的“老师”居然是同一个人!
诸多的困惑立刻有了统一的解答。他知道了那叔叔为什么会突然消失,也知道了老师为什么会找到自己。
然后剩余的困惑却变得更加强烈。
父亲,父亲去了哪里?那个人又究竟是怎样进入了自己的生活?
要解开这些答案,他不得不回溯到起点去寻找,所有困惑开始的起点。
从那个起点开始,他的父亲便消失了,而一个警察却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
他清晰的记得那个日期,因为那天正是他六周岁的生日。
一九八四年一月三十日。
而对于那天发生的事情,在他记忆中已仅剩下些支离破碎的模糊片断了。
每当他去回想那段往事的时候,首先在脑海中浮现出来的便是白色的病房。妈妈躺在床上,神色憔悴不堪,这样的情形陪伴着他的童年。
也许父亲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才终日郁郁寡欢的吧。
那天他却很开心,父亲答应过他,要在生日的时候给他买一个生日蛋糕。他对此充满了期待。
他还从来没吃过生日蛋糕,但他见到别的小朋友吃过。金黄色的蛋糕上堆着乳白色的奶油,那滋味一定很诱人。
他在医院和妈妈一起等待着外出的父亲,可是父亲却许久不归。再后来病房中出现了两三个陌生的男子。领头的人神色阴沉,这让小小的他感受到了一种压抑的气氛,他禁不住害怕地哭了起来。
随即有一双温暖的大手将他抱了过去,然后他看到了那张亲切好看的脸庞——这便是“叔叔”第一次在他记忆中出现时的情形。
叔叔很快就把他逗得破涕为笑,他被带出病房,和对方开心地玩在了一起。
其他的男子片刻后也跟了出来,他们看着自己和叔叔之间的融洽气氛,交头接耳地商议着什么。
商议的结果使他得到了从未享受过的优待:棒棒糖、玩具拨浪鼓、他甚至还被叔叔抱着坐上了小汽车。他问叔叔去哪里,叔叔告诉他去找爸爸。
他更加开心了,他炫耀般地对叔叔说,今天是他的生日,爸爸回给他买回香甜的生日蛋糕。
下车前,叔叔给他带上了两个耳套。耳套里传来欢快动听的儿童歌曲,他的注意力很快便被这新奇的玩意所吸引。他一边吃着棒棒糖一边专心地听着,偶尔还跟着“呀呀”地学唱几句。
叔叔果然带他见到了父亲,父亲正和另外一个男人站在一起,他们不知道在干什么。
叔叔一直抱着他,他惦记着生日蛋糕,可直到他们离开的时候,父亲也没有把承诺中的蛋糕给他。
见到蛋糕是晚上的事情了,蛋糕在叔叔手中,据说那是父亲托他转交给自己的。
蛋糕非常香甜,成为他童年最美好的回忆之一。可是从那天往后,他却再没有见到过自己的父亲。
他六周岁的生日便是这样渡过的。
父亲去了哪里?那叔叔和陌生的男子又是谁?这些疑问曾困扰了他许多年,而他却找不到探索的方向。
直到昨天的新闻让他在霍然间开朗。
叔叔和那些陌生人,他们都是警察。
那是一起案件,发生在一九八四年一月三十日的案件。
他知道该去哪里寻找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公安局的刑事档案管理中心。
他冒险进入并且在那里找到了一些有价值的档案。
他终于知道了父亲去了哪里,那是一个令人悲伤的答案。
与此同时,在他心中又涌起了更多的谜团。
谜团背后的真相对他来说或许是无比可怕的,他已经隐隐有所感觉。但他却不得不继续追查下去。
这注定会是个痛苦的过程。
所以他的心变得很乱。在这种状态下,他似乎是下意识地来到了绿阳春餐厅。只有这里能让他的心变得安静。
淡雅的淮扬菜,醇美的红酒,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那个女孩和她所演奏的音乐。
可这些美好的气氛在今天却都要打些折扣,因为某些无知的人正在破坏着它们。
那是三个男子。两个年纪稍长,一胖一瘦;另一个年轻人虽然体格健硕,但双目间距较宽,给人一种智商不高的感觉。他们坐在离演奏区最近的餐桌上,点了最贵的菜肴,喝着最高档的白酒。
他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三名男子:他们根本没有资格在这样的餐厅里吃饭,因为他们根本什么都不懂。
淮扬菜名扬天下,其特色就是一个“淡”字,而这个“淡”是有原因的。
扬州地处长江下游,四季分明,物产丰富。由此当地人嗜好“尝鲜”。不同的时令都以能品尝到当季的新鲜菜品为最美。为了保持各色菜品的原味,突出“鲜”的特色,淮扬菜在烹饪技艺上才会讲究“淡”的手法。
所以要吃淮扬菜,最重要的概念便是尝鲜。那三名男子只懂得点最贵的高档菜,可每道菜都与时令丝毫不符,可谓贻笑大方。
淮扬菜既然味淡,便不宜配合浓烈的白酒佐餐,所以那三名男子所选择的酒水也是大大的不妥。
而他们所坐的位置离演奏区又过近,在这个距离上,演奏者的本音和水面的发射音会相互干扰,影响到听者所享受到的音质。这说明他们根本也不懂音乐,女孩绝美的演奏在他们面前只是对牛弹琴罢了。
也许他们的目的并不在美食和音乐。因为他们面前的佳肴并没有动多少,而白酒却已经喝了一瓶多。他们还时常会在演奏的高潮部分交头接耳说些什么,全然不顾会因此而错过最美妙的音律。
对这三名男子来说,吃饭只是一个理由,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在商议着什么事情。他们说话时的声音很低,似乎还不想让外人知道他们所商议的内容。
他坐在角落里冷眼旁观,嘴角忍不住现出一丝蔑笑——他可以猜到那些人在商议什么,因为他对他们实在是太熟悉了。
为了刺杀邓骅,他早已把龙宇集团上上下下的情况摸了个遍,而这三个人都是其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胖子林恒干,瘦子蒙方亮,都是龙宇集团的副总,也是当年随着邓骅一路打杀过来的元老级人物,地位显赫。尤其是林恒干,即便邓骅在世的时候,他在龙宇集团亦仅为一人之下而已。
那个年轻人阿胜对他来说则更为熟悉了,因为前者正是邓骅手下最得力的保镖之一。这样的人物在集团内地位虽然不高,但和邓骅一家的关系却极为亲近,这种人的势力就像是皇帝身边的宦官,说小则小,要说大却也能大得吓人。
现在邓骅刚刚被刺,龙宇集团正处在一个权力重新整合的敏感时期。这三个人凑在一起,还能商议些什么呢?
林恒干很少说话,也很少举杯。在更多的时候他只是静静地坐着,脸上露出胸有成竹的浅笑。与他相反,蒙方亮手里的酒杯就从没放下过,不过他喝的却并不多。往往使他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拍着阿胜的肩膀说些什么,后者则倾听片刻便红着脖子点点头,然后把自己杯中的白酒一饮而尽,一副豪气冲天的气势。
蒙方亮对阿胜的表现似乎很满意,看着对方又将一杯白酒吞入肚里,他转过头来,向着林恒干递了个眼色。林恒干点点头,然后俩人一同站了起来。
阿胜也连忙跟着站起,他的身形已有些摇晃不稳。
蒙方亮笑着拦住阿胜,说道:“你再坐会,我和林总先走。”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不再压低声音,就像是正常的聚会告别一般。
林恒干过来和阿胜握了握手,目光中似乎带着很大的期待。
阿胜紧紧地将对方的胖手抓住,既有受宠若惊的惶恐,又带着踌躇满志的豪气。
林恒干和蒙方亮悠然地离去了。他们当然不会注意到餐厅角落里那个白领装扮的小伙子,可后者却一直在盯着他们。此刻他正冷冷地“哼”出一声,表达出心中的厌恶与鄙视。很显然,这次私会牵扯到某些秘密的交易,作为邓家守护者的阿胜已然在背叛自己的职责。
阿胜更不会注意到那个人,他还沉浸在蒙方亮给自己许下的美好承诺中。是的,邓骅已经死了,他何必再为邓家卖命呢?何必再受那个阿华的压制呢?良禽择木而栖,换个东家,他能得到比阿华更有权势的地位。
阿胜越想越激动,而酒劲翻涌,让他更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他甚至有些不愿离去了。
水面中心的女孩结束了她的演奏,音乐声在这时停了下来。
“干什么?”阿胜粗着嗓门嚷了一句,“不要停,继续拉,继续拉!”他虽然不懂音乐,但此时却想要追求一种尽善尽美的快感。
一个服务生连忙谦然上前:“对不起,先生,本场表演已经结束了。”
“结束个屁!我付不起钱吗?”阿胜拍出几张大钞,“跟我继续演!”
女孩身子一晃,似乎受了些惊吓,她瞪着无神的双眼站在舞台中央,显得如此的纤弱和无助。另一个服务生连忙走上前,在后者的搀扶下,女孩快速收拾好演奏器具,向着后台方向撤去。
“你他妈的什么意思?敢不给我面子?你还想不想在这个场子里混了?”阿胜下不了台,借着酒性勃然发作起来,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向着那女孩追过去。
“妈的,死瞎子,不要跑!”他一直追到了后台,可那女孩却早已不见了。
“他妈的,好,你跑吧!”阿胜骂骂咧咧地撂着狠话,“你以后永远别来,我见你一次砸你一次!妈的,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是谁!”
一番发作之后,酒劲愈发上涌。众人此刻都躲得远远的,没人敢搭理他,这也让阿胜自觉有些无趣。他终于踉跄着出了餐厅,向着停车场的方向而去。
片刻后,他找到了自己的那辆捷达车。“捷达,嘿,总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变成宝马!”他一边做着美梦,一边打开车门钻进了驾驶室内。
一只带着刺鼻气息的手帕忽然捂在了他的脸上,本已醉意朦胧的阿胜立刻身体瘫软,在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与此同时,省城人民医院外科住院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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