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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曼倩天涯 - 色已成空-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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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蛙鸣四野稻花香   
  到了江边,众人眼前一亮。清风江静静流淌,水面反射着夕阳的光芒和晚霞的彩色,灿烂夺目,仿佛无边绿野里的一道彩绸。 
  这一段江面特别宽阔,和几个泡子连在一起,简直就像是一个湖泊。有的泡子里长着蒲苇,宽而扁的长叶中伸出一支支青色的蒲棒,丛簇着,拥挤着,仿佛列队的士兵,更像是枪戟的阵列,锋芒整齐地指向天空。 
  程辉欢呼一声,卷起裤脚,趟进蒲田里去折蒲棒。刚走两步,一只受惊的青蛙扑通一声,从蒲叶上跳进水里。他又惊又喜,卷起袖子,号召几个男生来抓青蛙,为明天的早餐添上一道田鸡腿。林之若远远叮嘱了一句:“蒲叶锋利着呢,小心割破手。”便拉着唐馨沿着江堤走了。 
  孟繁星折了两只蒲棒,又和程辉李凯傅青纶几个人玩闹了一阵,偶然一瞥,见唐馨一个人弯着腰在江堤下面的河滩上,不知道在干什么,便悄悄走出泡子,沿着江堤寻去。转过一片蒲田,便望见林之若抱膝坐在一块高岗上,沉默地看着江水,若有所思。白色的身影笼罩在斜晖中,仿佛涂上了淡淡的金光。 
  他慢慢走近,在她身边坐下,轻声问:“想什么呢?” 
  林之若冲他笑笑:“在想程辉的话。” 
  “程辉的话多了去了,不过值得你这么严肃地回想的……你是说受伤的那两个歹徒?” 
  林之若点点头:“我在想,当时我是不是真地可以把力道控制得更好一点,确保他们既失去行动能力,又不至于落下残疾。” 
  “有答案了么?” 
  林之若迷惘的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一切发生地那么快,那么突然,好像所有的行动都是本能。” 
  孟繁星想了想,道:“先前我光顾着害怕了,其实现在想一想,你下手也真挺狠的。如果这是你的本能反应,那么只可能有两个原因。不是出于极度恐惧,便是出于极度愤怒。” 
  林之若看着天边火一样燃烧的云彩,苦笑道:“应该是愤怒吧。刀子放在脖子上的时候,我感觉怪怪的,不去想后果,不知道害怕,而是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什么事情让你这么愤怒?” 
  “很多很琐碎的事情。大多数当时都是一笑而过,并不介意,可是下意识地注意到了,有一点点不舒服,像树木被压在地底一样,压得太紧了,反而不能腐烂消化,日积月累,越来越多,竟然变成了一片石油。突然碰到一个火星,便成了熊熊大火。” 
  “哦。”孟繁星虽然答应着,其实满头雾水。 
  他困惑的样子实在可爱,逗得林之若笑出声来:“呵呵,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 
  她身子动了动,略略靠着孟繁星:“从前有一座很大的森林,里面生活着很多动物,最威风的,是狐狸和老虎。” 
  林之若的体温,虽然隔着两重衣衫,仍然暖暖的,烘热了他半边身子。孟繁星有一刹那的失神,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好在林之若并没有看他的反应,只是自顾讲下去: 
  “分开来,他们哪个也并不比其他的猛兽厉害。可是狐狸和老虎之间存在着一种特殊的关系。老虎需要狐狸的狡猾和风度,狐狸需要老虎的威猛和保护。他们一结合,便战胜了其它的生物,成为了统治者。人们发明了一个成语来形容这种关系:‘狐假虎威’。 
  可是,这个同盟和世界上所有的同盟一样,是有矛盾和对抗的。狐狸必须紧跟着和自己结盟的那只老虎。如果落了单,碰到陌生的老虎,很容易被吃掉。即使是面对着自己的同盟,它也必须小心翼翼,采取间接的婉转的旁敲侧击的形式来维护自己利益,不敢直接对抗,轻捋虎须。所以人们又说:‘狐性多疑’。 
  小狐狸和小老虎的差别不大,经常在一起玩。有一只小狐狸,天生有点傻呵呵的,不知道狐狸和老虎的区别。因为从小听到的故事,都是威风凛凛的大老虎征战山林,震慑百兽的故事,便以为自己将来也可以长成那样的王者。虽然狐狸妈妈整天耳提面命地教它梳毛啊,打洞啊,设伏啊,迂回啊,这些狐狸的生存技巧。可是小狐狸不喜欢这些,总是偷偷溜出去,和小老虎们一起玩,练习奔跑,追捕,攻击,呼啸等等老虎的游戏,自由自在地快乐了很多年。 
  可是,随着它一天天长大,它发现自己越来越孤独。狐狸们不把它当同类,因为它一举一动都像个老虎;老虎也不再跟它玩,因为它分明就是一只狐狸。它就像安徒生童话里的丑小鸭,整天独个儿在山林游荡。 
  人们说,‘上得山多终遇虎’。有一天,小狐狸和一只饥饿的老虎狭路相逢。它多年的练习,还是敌不过天赋的差别。而那些狐狸的手段,别说它没有学会,就是学会了,也当不过暴怒的老虎轻轻一击。当老虎的牙齿咬上它的咽喉的时候,它悲愤的发现,丑小鸭或者有一天会变成天鹅,而一只狐狸,却只能是一只狐狸,无论如何也不能变成一只老虎,不能昂首阔步,啸傲山林。 
  如果小狐狸足够聪明,也许它会认命,如果侥幸逃过这一劫,从此安心地学做一只正常的狐狸,找一只老虎当护卫,也许可以打许多洞,偷许多鸡。天生万物,各循其性而安其道,不是很好么? 
  可是,它偏偏是很固执很倔强的一只狐狸。它不明白从小一起玩,一起听故事,一起接受长辈教训的伙伴,为什么会有截然不同的命运;它不明白从小到大被灌输的志向,为什么不能是它的志向;整个山林传颂崇拜的英雄,为什么不能是它的目标;它一直遵循自己的天性,为什么到头来变成了异类;明明那渴望如此真实,汗水如此沉重,为什么却不被命运所承认。 
  它愤怒了,小宇宙突然爆发,竟然把那只老虎的胸膛撕裂。从此浩浩山林中,多了一只不像狐狸的狐狸。” 
  晚风拂来,吹动他们的衣襟,略有凉意。 
  孟繁星默然许久,道:“初三的时候,我曾经看到过你写的两句话:‘要当凌云须举翼,何妨随处一开颜’。那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矛盾的两句诗会写在一起。现在,我明白了。” 
  林之若怔了怔:“这两句话?后面那句不是陆游说的么?哦,好像我引用过, 是一首律诗,上课的时候实在无聊,随手乱写的。还起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题目,叫‘赠李白’。”她转向孟繁星,似笑非笑:“我记得那诗写完就被我撕了啊,你怎么看到的?” 
  孟繁星脸热了一下,不敢看她:“一只不像狐狸的狐狸,总难免引人关注。” 
  林之若上下打量他:“一只关注着狐狸的老虎,却像兔子一样温良无比,也希奇得很啊。” 
  霞光映照,孟繁星的脸益发红了。林之若几乎要摸上去,好不容易控制住,听他道:“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小狐狸不是傻,不是固执,它只是……只是太优秀了,所以才会孤单,才会与众不同?大部分人,都是浑浑噩噩的,环境把他们塑造成什么样子,他们就变成什么样子。就算发现理想和现实相差甚远,也只是发发牢骚,依旧为衣食奔波。只有很少数真正优秀,真正勇敢的人,才会执著于自己的天性,坚持内心深处真正的渴望,无论遭遇什么样的打击,都不屈服,不后退。” 
  “按照达尔文主义,这样的狐狸,不是应该早就绝种了么?” 
  “这样的狐狸或者已经绝种了,可是这样的人一定存在。适应环境,固然是生存的方式;抗争环境,改造环境,却是一种更高级的适应方式。” 
  “那你是赞同狐狸的愤怒了?” 
  “我同情,但是,也心痛。”他望着林之若:“我希望你既可以凌云举翼,又可以随处开颜。这,也是你当时写这两句诗的原意吧?” 
  见他这样了解,又这样关心自己,林之若仿佛全身毛孔都被熨过似的,暖洋洋地无比舒服。她定了定神,道:“我也不喜欢自己的愤怒。不过是为了另外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我对程辉说,是个人就有苦处。一个人不应该把自己的痛苦,强加于他人头上。我因为愤怒而出手过重,何尝不是把自己的苦楚强加于他人头上?那两个混混,过着那样一种生活方式,也不会很开心吧?也许有一天,他会厌倦,会悔悟,会盼望有一天,能够有一个家,有一个孩子,过一种较为安定健康的生活。”她的声音有点苦涩:“可是因为我曾经受过的委屈,他的这一点点希望,可能就从此永远破灭了。程辉说得对,他们,也很可怜。” 
  孟繁星见她神情暗淡,很是心疼:“过去的事就算了,不用自责。你能够完整无缺地回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林之若摇摇头:“我不是自责。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够从经验中成长,从教训中成熟。其实想深一点,所有激烈的情绪,深切的痛苦,大抵都是想自己的苦处太多,太介意得失造成的。如果一个人总想着自己,难免心胸会越来越狭窄,脾气越来越激烈。”她凝望着孟繁星温润如玉的容颜:“希望有一天,我能泯灭所有的激烈偏执,像你这样中正平和,春风和煦。” 
  心爱的人坐在自己身边,温言软语,细诉衷肠,孟繁星觉得十几年的生命中,从来没有这么明媚,这么美好。他微笑着道:“我哪有那么好?” 
  “虽然你平时火眼金睛,可是这件事上,你没有发言权。”林之若笑道:“你自己当局者迷,我才是旁观者清。老子说‘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你所以目光如炬,常常直中肯綮,就是因为你心中坦荡,既不会挂着自己,又对他人没有成见。而程辉和我,在很多事情上,已经有了强烈的喜好意见,利则利矣,却容易先入为主,有所偏颇。独孤九剑所以天下无敌,正是因为没有一定之招,明察一切,待机而动啊。” 
  孟繁星明白了她的意思,却对她更加敬佩:“我天生就是这个性子,并不是有意识地选择,更没有经过努力。你看得这样清楚,想得这样明白,有目的地改进自己,其实已经胜过我很多了。” 
  “呵呵,不要乱戴高帽子。”林之若坦诚地道:“我小的时候很狂妄。上小学那会儿,有一次评选优秀少先队员,老师让大家汇报理想。我第一个举手站起来,说我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现在长大了,知道治国平天下是太遥远的事情,可是修身总是近在咫尺,既关乎眼前利益,更涉及长远幸福。况且,”她微笑:“身之不修,何以齐家呢?” 
  那笑容似乎有着没有说出的含义。孟繁星心里甜甜的,不敢多想,故意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么聪明好学,其实很可怕?” 
  “怎么可怕?” 
  “怕赶不上你,怕……自惭形秽。”还有一句没有说出的话,怕你一旦拥有了你所羡慕的品质,便不再喜欢曾经因为这些品质而吸引过你的人。 
  “说说而已,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哪里那么容易就改了呢?”林之若敛了笑容:“其实我也怕。怕爸爸知道我得了头痛,会担心我的前途;怕妈妈听说我半夜出门,还惹下这么大的事情,会对我失望。”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不知道在哪里看过一句话,在所爱的人面前,我们都是卑微的。” 
  孟繁星心中一痛,握住她的手,低低地道:“他们不会的。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爱你的人,永远爱你。” 
  不,不是这样的。所有凡人的爱,都是有条件的。一旦爱的条件消失,爱,便也随之消失了。否则,一个人便应该爱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母爱所以伟大,不过是因为它唯一的条件,便是血缘。 
  可是此刻,晚霞如此美丽,晚风如此温柔,而面前听她细诉心曲的少年如此诚挚,迎着他深情的目光,她心中感动,不忍反驳。 
  孟繁星心神荡漾,忽见林之若抽出了自己的手,坐直了身子,随着她的目光望去,见傅青纶正转过蒲田,向这边走来,也不知道看见了他们的动作没有。正在忐忑,身边的林之若已经道:“那就是你们的战利品么?怎么只有一只?” 
  傅青纶举起手中的青蛙,笑道:“就这一只,还是围追堵截摸爬滚打历经三大战役才抓到的呢。”向孟繁星道:“程辉嫌我配合不够默契,叫你这个老搭档去帮忙。” 
  篮球场上,孟繁星和程辉总是打配合,所以程辉有这一说。孟繁星与林之若互诉情怀,只觉得天上人间,再无此乐,本不愿去抓青蛙,可是疑心傅青纶有话要对林之若说,不好留下来阻碍,答应了一声,看了看林之若,便向程辉的方向走去了。 
  林之若向傅青纶伸出手:“把青蛙给我。” 
  傅青纶疑惑的把青蛙交到她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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